“请进,请进,可畏的笔杆子!”阿尔贝说道,一边站起来,向那位青年迎上去,“您看,德布雷也在这儿,他也不读读您的大作就诋毁您,至少这是他自己说的。”
“他的话没有错,”博尚说道,“我也一样,抨击他的时候,我也不晓得他在干什么。您好,骑士。”
“啊,您已经知道这事啦。”大臣的私人秘书一面说,一面和记者握手,两人又相对微微一笑。
“当然啦!”博尚说。
“外界怎么说的?”
“哪个界?公元1838年我们有好多个界呢!”
“呃,政论界,您是主帅之一。”
“大家说这事很公正,说你们有心播种了不少红花,结果无意间长出了一点蓝花。”
“行呀,行呀,说得不错。”吕西安说道,“您为什么不跟我们是一派呢,我亲爱的博尚,像您这样有才智的人,干上三四年就可以飞黄腾达了。”
“所以,我只等一件事实现了就听从您的忠告,我得看有哪一位大臣能连坐六个月交椅而不倒的。我亲爱的阿尔贝,现在容我只说一句话,因为我也得让可怜的吕西安喘口气才行。我们是用午餐还是晚餐?我得去众议院,您看,我们这一行并不总是那么富有诗情画意的。”
“只用午餐,现在就等两个人,他们一到,我们立刻入席。”
“我们等他们来才能吃饭,这两个人是什么人物?”博尚问。
“一位是绅士,一位是外交官。”阿尔贝回答道。
“那我们等绅士得差不多两个钟头,等外交官得超过两个钟头。我回来吃甜食算了,给我点草莓、咖啡和雪茄。我自己到众议院吃块肉排就可以了。”
“何必呢,博尚,即使那绅士是蒙莫朗西(法国绅士(1600—1627),因不顾黎塞留禁令而与人决斗,被处死刑。),那外交官是梅特涅(奥地利外交家(1773—1859)。),10点半钟我们准时用餐。不过现在,您不妨跟德布雷一样,先尝尝我的泽雷斯酒和饼干。”
“那好吧,我留下。今天上午我绝对需要散散心。”
“很好,您就跟德布雷一模一样了!可是我觉得,大臣垂头丧气的时候,反对派应该兴高采烈才是。”
“啊,您看,亲爱的朋友,您根本不了解令我发怵的是什么。今天这一天,上午我得上众议院听唐格拉先生的演说,晚上又得上他夫人那儿听关于法国一个贵族院议员的悲剧。这立宪政府见鬼去吧!人人都说我们有选择的大权,怎么偏偏选上这样的政府?”
“我懂了,您需要准备大量的笑料。”
“请不要抨击唐格拉的演说,”德布雷说道,“他属反对派,是投你们票的。”
“一点不错,坏就坏在这儿!所以,我希望你们派他到卢森堡宫法国元老院所在地。演说,也好让我痛痛快快嘲笑他一番。”
“我亲爱的朋友,”阿尔贝对博尚说道,“大家看得很清楚,西班牙的事情都是安排好了的,今天上午您也确实是话里带刺。请不要忘了,有关本人和欧仁妮·唐格拉小姐的婚事已在巴黎传开,所以,凭良心说,我不可能由着您诋毁此人演说,因为会有一天他对我说‘子爵先生,您知道我给了我女儿200万’。”
“算了吧!”博尚说道,“这段姻缘根本不可能。国王已经封他为男爵,以后还可以封他为贵族院议员,但永不可能使他成为绅士。莫瑟夫伯爵一身贵族气质,不可能为了这仅仅200万而俯就这种门户不当的婚姻。莫瑟夫子爵完全应该娶一位侯爵小姐为妻。”
“200万!这可是非常可观的呀!”莫瑟夫接着说。
“用这笔钱开公司,可以在林阴大道建一个剧院,或者修一条从植物园到拉佩的铁路。”
“他说他的,”德布雷漫不经心地说,“莫瑟夫,您尽管结婚好了。您娶的是钱袋的标签,对不对,嗨,您不必在乎这些。多好呀,标签上虽然少了一个纹章,可钱数后面多了一个零。您的纹章上有七只鸫鸟,给您夫人三只,您自己还有四只,比那位居泽法国贵族封号,原为洛林家族所有,1832年后转为奥尔良家族。先生还多一只,可居泽先生差一点当了法国国王,他表兄是德国皇帝。”
“是呀,我觉得您说得有道理,吕西安。”阿尔贝心不在焉地说。
“绝对有理!而且百万富翁都像私生子一样高贵,就是说,有可能是私生子。”
“嘘!这些话就不说了吧,德布雷,”博尚笑着说道,“因为,您看,夏托—勒诺来了,他会用他先祖勒诺·蒙托邦的利剑把您刺穿,也好给您治治这胡说八道的毛病。”
“那他就有失身份了,”吕西安接着说道,“因为我这个人很俗,俗不可耐。”
“好呀!”博尚喊道,“官府也唱起贝朗热法国歌唱家(1790—1857),以歌唱人民群众而闻名。的歌曲来了。我的上帝,我们扯到哪儿去了?”
“夏托—勒诺先生到!马克西米利安·摩莱尔先生到!”跟班为通报新到的两个客人喊道。
“人齐了!”博尚说,“我们可以用餐了,因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要等的不就两个人吗,阿尔贝?”
“摩莱尔!”阿尔贝觉得纳闷,自言自语地说道,“摩莱尔!这人是谁?”
夏托—勒诺先生是位英俊青年,30岁,从头到脚一副绅士气派,也就是说,容貌好比吉什(法国贵族世家。),才智好比蒙特马尔(法国贵族世家。),他不等阿尔贝嘀咕完,就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说:“我亲爱的朋友,请允许我向您介绍马克西米利安·摩莱尔先生,驻北非骑兵上尉,我的朋友,而且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过,他堂堂仪表,足以作自我介绍了。请向我的英雄致敬吧,子爵。”
于是,他向边上闪过一步,让那年轻人同大家见面。这是个身材魁梧、气质高尚青年,额头宽阔,两眼锐利,髭须乌黑。读者会记得曾在马赛见过这位青年,当时的情景激动人心,想必大家还都历历在目。现在但见他一身英俊戎装,半似法国式,半似东方式,不但优雅地衬托出他那挂着荣誉勋章的宽阔胸膛,而且优雅衬出那遒劲刚健的体形。这位青年军官大方而彬彬有礼,弯身鞠了一躬。摩莱尔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从容,因为他是强者。
“先生,”阿尔贝殷勤而客气地说道,“夏托—勒诺男爵先生有先见之明,我很高兴通过他的介绍认识您。您是他的朋友,先生,希望也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说得好,”夏托—勒诺说,“您可以寄予厚望,我亲爱的子爵,必要时他将会同样为您驱驰,因为他帮了我大忙。”
“他帮您什么忙?”阿尔贝问道。
“噢!”摩莱尔说道,“不值一提,夏托—勒诺先生言过其实了。”
“什么?”夏托—勒诺说道,“不值一提!生命难道不值一提吗?……老实说,您的话过于旷达了,我亲爱的摩莱尔先生……您可以每天都是出生入死,而我,一旦冒一次生命危险……”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男爵,摩莱尔上尉先生救了您的命。”
“噢,我的上帝,是的,确实如此。”夏托—勒诺说。
“是怎么回事?”博尚问道。
“博尚,我亲爱的朋友,您知道,我都要饿死了!”德布雷说道,“故事就不听了吧?”
“那好!”博尚说,“我不反对入席……夏托—勒诺可以一边吃,一边给我们讲他的故事。”
“先生们,”莫瑟夫说,“请诸位注意,现在才10点一刻,我们应该等最后一位客人来。”
“啊,是的,等一位外交官。”德布雷说。
“外交官还是别的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为我自己的事,我曾委派他做我的使者,他非常出色地完成了使命,我满意极了,如果我是国王,当时就会把我各级勋章都授予他,如果我办得到,连金羊毛勋章和嘉德章英国勋章。都给他。”
“那么,既然我们还不能入席,”德布雷说道,“请像我们一样,斟上杯泽雷斯酒,跟我们讲讲怎么回事吧,男爵。”
“各位都知道,我曾萌生过去非洲的念头。”
“这是贵府先祖为您开拓的路,我亲爱的夏托—勒诺。”莫瑟夫奉承说道。
“不错,可是我怀疑他去非洲是否跟他先祖一样,也是为了拯救基督之墓。”
“您说得对,博尚,”那青年贵族说道,“我去是纯属爱好,想打打枪而已。你们都知道,我现在对决斗这种事颇感厌烦,因为那次为了调解一次争执,我请的两位证人居然逼我把一位好友的手臂都打伤了……喔,那是可怜的弗朗兹·埃皮内,你们都认得的。”
“啊,对的,有这么回事,”德布雷说,“你们曾经决斗过,那是为什么事?”
“如果我还记着,就得见鬼去。”夏托—勒诺说道,“但是有件事我记得十分清楚,人家送了几枝新手枪给我,我真想在阿拉伯人的身上试试,因为让我这种天才湮没,在我是一种耻辱。于是,我乘船到了奥兰,又从奥兰到君士坦丁,正好赶上那儿撤围。我就跟着大家撤退,整整两天两夜,白天下雨晚上下雪,我都熬过来了。可是第三天早上,我的马冻死了。可怜的畜生!马厩里有披的盖的,又有炉子,都被惯坏了……这还是一匹阿拉伯马呢,才遇到阿拉伯的十度低温就有点不适应了。”
“您想买我那匹英国马,原来是这么回事,”德布雷说道,“您以为英国马比阿拉伯马耐寒,是不是?”
“您错了,因为我已发誓决不再去非洲。”
“当时您是不是很害怕?”博尚问道。
“真的害怕,我不隐瞒。”夏托—勒诺回答说,“那是有原因的!我的马是死了,我也只得徒步撤退。六个阿拉伯人策马疾驰而来,想砍我脑袋,我用长枪打了两枪,撂倒两个,又用手枪打了两下,也撂倒了两个,真是弹无虚发。但是他们还剩两个,我的子弹也都打完了。一个揪住我头发——所以我现在只留短发,谁也不知道以后又会有什么事,另外一个把他的土耳其弯刀套在我脖子上,我都感到那铁刀寒气刺骨。就在这个时候,大家眼前看到的这位先生向那两人冲上去,揪我头发的人被他用手枪一枪击毙,正要砍我脖子的人被他用军刀一刀劈开脑袋。先生这一天以救人为己任,正好是我赶上了,以后我有了钱,一定去请克拉格芒法国雕刻家(1810—1867)。或马洛契蒂意大利雕刻家(1805—1867)。雕一尊幸运之神像。”
“是的,”摩莱尔微笑着说,“这一天是9月5日,这是家父神奇获救的纪念日,所以每年我都是尽我所能,用某种实际行动来纪念这一天。”
“也就是壮举,是不是?”夏托—勒诺抢着说道,“总之,我非常幸运,而且好事后面还有呢。他把我从铁刀下救出之后,又免去我挨冻之苦,他把他的披风给我用,不是像马丁法国主教(315—397),传说他曾把他的披风与一个穷人共用。那样只分我半件,而是整个一件都给了我,接着又免去我饥饿之苦,跟我一起分享……各位不妨猜一下,分享什么?”
“弗利克斯的馅饼?”博尚问道。
“不,他的马,我们每人狼吞虎咽吃了一大块,味道并不好。”
“吃马?”莫瑟夫笑着问。
“不,那是一种奉献,”夏托—勒诺回答道,“您可问问德布雷,他肯不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奉献他那匹英国马?”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是不肯的,”德布雷说,“但是为了朋友,或许我可以做到。”
“我已经预感到您会成为我朋友,男爵先生,”摩莱尔说道,“而且,我已荣幸告诉您,是不是壮举,是不是奉献牺牲,姑且不说,那一天你我应该做的就是向厄运献上一份祭品,以报答昔日幸运给我们的恩泽。”
“摩莱尔先生是在说他的一段经历,”夏托—勒诺接下说道,“这是一个令人钦佩的故事,以后你们跟他交往多了,某一天他会告诉你们的。至于今天,我们要填饱的是肚子,而不是脑袋。什么时候用午餐,阿尔贝?”
“10点半钟。”
“10点半整?”德布雷问,一边掏出他的表。
“噢,请你们宽限我5分钟,”莫瑟夫说,“因为我等的也是一位救命恩人。”
“谁的?”
“当然是我的。”莫瑟夫回答说,“你们难道以为我不能像别人一样得救?只有阿拉伯人才杀人砍头?我们的午餐是一席博爱餐,与我们共同用餐的,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有两位人道主义的大恩人。”
“我们作何处置?”德布雷说,“我们的蒙蒂翁奖只有一个名额。”
“嗨,可以让某个无功者受奖。”博尚说,“通常法兰西语言研究院就是这样摆脱窘境的。”
“他从哪儿来?”德布雷问道,“请原谅我一再发问。我知道您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不过说得比较含糊,所以我冒昧再问一遍。”
“实不相瞒,”阿尔贝说道,“我一无所知。三个月前我邀请他的时候,他是在罗马,但从那以后,谁也说不清楚他踏上了哪条征途。”
“您是否认为他能准时到?”德布雷问。
“我认为他无所不能。”莫瑟夫回答说。
“请注意,加上宽限的5分钟,我们也只有10分钟了。”
“这样吧,乘这工夫我给各位略微说说我的客人。”
“对不起,”博尚说道,“您要给我们讲的事情,有没有写专栏文章的素材?”
“肯定有的,”莫瑟夫说,“甚至是非常奇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