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庄子大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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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杂篇(下)(4)

①从卒:部下的士兵。②保:通“堡”,军事防御的建筑物。③意如飘风:喜怒无常。④餔(bū):吃。⑤谒者:负责为国君传达事情的贴身侍卫。⑥履:朝见,觐见。⑦反走:后退几步,表示敬意。⑧齐贝:整齐就像编排的贝壳。⑨规:规劝。⑩美好:英俊潇洒。⑾于于:得意的样子。菹(zū):剁成肉酱。⑿羑(yǒu):地名,今河南安阳境内。⒀非世:非议世事。⒁燔(fán):焚烧。⒂磔(dié)犬:被分尸的狗。流豕:漂浮在河水里的死猪。⒃阙然:缺少、不完备的样子。

【译文】

孔子与柳下季是朋友,盗跖是柳下季的弟弟。盗跖率领九千多部下,横行天下,侵扰诸侯各国;穿室破门,掠夺牛马,抢劫妇女;贪财妄亲,全不顾及父母兄弟,也不祭祀祖先。他所经过的地方,大国避守城池,小国退人城堡,百姓被他弄得很苦。

孔子对柳下季说:“凡是做父亲的,必然能够教育他的儿子;做兄长的,必然能够教导他的弟弟。如果父亲不能教育他的儿子,兄长不能教导他的弟弟,那么父子兄弟的亲情也就没有什么可贵的了。现在先生是当世的贤能之人,弟弟却是盗跖,是天下的祸害,而先生却不能教导他,我孔丘暗地里为先生感到羞愧。我愿意替先生去说服他。”

柳下季说:“先生说做父亲的必然能够教育他的儿子,做兄长的必然能够教导他的弟弟,如果儿子不听父亲的教育,弟弟不受兄长的教导,即使像先生这样能言善辩,又能把他怎么样呢!况且跖的为人,心思像喷涌的泉水一样源源不绝,意气像砜风一样捉摸不定,强悍足以抗拒敌人,辩才足以掩饰错误,顺从他的心意他就高兴,违背他的心意就会发怒,轻易地就会用言语来侮辱别人。先生还是不要去见他了。”

孔子不听,让颜回驾车,叫子贡坐在车的右边,前去会见盗跖。这时,盗跖正好在泰山的南麓休整队伍,将人肝切碎后吃掉。孔子下了车往前走,见了禀报的人员说:“我是鲁国人孔丘,听说将军刚直正义,恭敬地前来拜访他,请传令官传达一声。”

禀报的人人内通报后,盗拓听说孔子求见勃然大怒,双目圆睁亮如明星,头发怒起直冲帽顶,说:“这不就是那鲁国的巧伪之人孔丘吗?替我告诉他:‘你矫造语言,托伪于文王、武王的主张;你头上带着树杈般的帽子,腰上围着宽宽的牛皮带,满口的胡言乱语;你不种地却吃得不错,不织布却穿得讲究;你整天摇唇鼓舌,专门制造是非,用以迷惑天下的诸侯,使天下的读书人全都不能返归自然的本性,而且虚妄地标榜尽孝尊长的主张以侥幸得到封侯的赏赐而成为富贵的人。你实在是罪大恶极,快滚回去吧!否则,我要把你的心肝挖出来当作午餐来吃掉!’”

孔子再一次通报说:“我幸运地得到柳下季的介绍,希望到帐幕下拜见将军。”禀报的人又通报。盗拓说:“让他到前面来!”孔子快步而进,避开席位后退几步,深深施礼拜见盗跖。盗跖见到孔子后大怒,叉开两脚,手中握剑,圆瞪着眼,声音就像只母老虎,说:“孔丘,你往前来!你将要说的话,如果是顺着我的意思,你就可以活下去,如果违逆我的心思,就让你死!”

孔子说:“我听说,大凡天下人有三种美德:生就魁梧高大,长得漂亮无双,无论少小年长高贵卑贱见到他都十分喜欢,这是上等的德行;才智能够包罗天地,能力足以分辨各种事物,这是中等的德行;勇武、慓悍、果决、勇敢,能够聚合众人统率士兵,这是下一等的德行。大凡人们有此一种美德,足以南面称王了。如今将军同时具备了上述三种美德,你高大魁梧身长八尺二寸,面容和双眼熠熠有光,嘴唇鲜红犹如朱砂,牙齿整齐犹如编贝,声音洪亮合于黄钟,然而名字却叫盗跖,我暗暗为将军感到羞耻并且认为将军不应有此恶名。将军如果有意听从我的劝告,我将南边出使吴国越国,北边出使齐国鲁国,东边出使宋国卫国,西边出使晋国秦国,派人为将军建造数百里的大城,确立数十万户人家的封邑,尊将军为诸侯,跟天下各国更除旧怨,开启新的一页,弃置武器休养士卒,收养兄弟,供祭祖先。这是圣人才士的行为,也是天下人的愿望。”

盗跖大怒说:“孔丘过来!凡是可以用利禄劝得动、言语能说服的人,都是愚蠢浅陋的普通民众。如今我身材高大魁梧面目英俊美好,人人见了都喜欢,这是父母遗传给我的形体。你就是不来夸奖我,我难道不知道吗?而且我还听人说过,喜欢当面夸奖别人的人,也喜欢背地里诋毁别人。如今你把建造大城、汇聚众多百姓的意图告诉给我,这是用功利来诱惑我,而且是用对待普通顺民的态度来对待我,这怎么可以长久呢!城池再大,也没有天下之大。尧舜拥有天下,子孙却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商汤与周武王立做天子,可是后代却遭灭绝,这不是因为他们贪求占有天下的缘故吗?”

“况且,我还听说:‘古代禽兽多而人少,于是人民都在树上筑巢居住,躲避禽兽的伤害。白天抢橡栗充饥,晚上睡在树上,所以叫他们是有巢氏的民众。古时候,人们不知道穿衣服,夏天多储备柴草,冬天就用来烧火取暖,所以叫他们是只知生存的民众。到了神农时代,居处是多么安静闲暇,行动是多么优游自得,人们只知道母亲,不知道父亲,跟麋鹿生活在一起,自己耕种自己吃,自己织布自己穿,没有伤害别人的心思,这就是道德鼎盛的时代。’然而到了黄帝就不再具有这样的德行,跟蚩尤在涿鹿的郊野上争战,流血百里。尧舜称帝,设置百官,商汤放逐了他的君主,武王杀死了纣王。从此以后,世上总是依仗强权欺凌弱小,依仗势众侵害寡少。商汤、武王以来,就都是属于篡逆叛乱的人了。

现在你提倡周文王、武王治国之道,掌握天下的舆论,用来教育后世万代,穿着宽大的衣裳,浅薄的腰带,矫揉的言论,虚伪的行为,用以迷惑天下的君主,而想要求取富贵,强盗之中再也没有比你更大的了。天下为什么不叫你盗丘,而叫我盗跖呢?你用甜言蜜语说服了子路让他死心塌地地跟随你,使子路去掉了勇武的高冠,解除了长长的佩剑,受教于你的门下,天下人都说你孔子能够制止暴力禁绝不轨。可是后来,子路想要杀掉篡逆的卫君却不能成功,而且自身还在卫国东门上被剁成了肉酱,这就是你那套说教的失败。你不是自称才智的学士、圣哲的人物吗?却两次被逐出鲁国,在卫国被人铲削掉所有足迹,在齐国被逼得走投无路,在陈国蔡国之间遭受围困,不能容身于天下。而你所教育的子路却又遭受如此的祸患,做师长的没有办法在社会上立足,做学生的也就没有办法在社会上为人,你的那套主张难道还有可贵之处吗?世人所推崇的人物,没有超过黄帝的了,黄帝尚且不能保持德行完备,而与蚩尤战斗在涿鹿的原野,以致血流百里。尧不慈爱,舜不孝敬,禹治水劳苦患了半身不遂的病,商汤流放了他的君主,武王讨伐殷纣,文王被囚禁在羑里。这六个人,都是社会上所推崇的,仔细地讨论这件事,全是用利来迷惑人的本真而强迫他们违反自然的性情,这种做法实在不光彩令人感到羞耻了。

世人所称道的贤士,就如伯夷、叔齐。伯夷和叔齐辞去了孤竹国的君位而饿死在首阳山上,尸体得不到埋葬。鲍焦行为矫饰,否定当时的社会,抱着树木死了。申徒狄诤谏而不被接纳,就背着石头自投于河中而死,尸体被鱼鳖吃掉了。介子推是最忠诚的人,自己割掉大腿上的肉给文公吃,文公后来却背弃了他,介子推一怒之下逃出都城隐居山林,也抱着树木被烧死。尾生与女友相约在桥下会面,女友没有来践约,洪水来了他仍守信不走,抱着桥梁柱子被淹死了。这六个人,跟肢解了的狗、沉人河中的猪以及拿着瓢到处乞讨的乞丐相比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重视名节轻生赴死,不顾念身体和寿命的人。

世人所称道的忠臣,没有超过王子比干和伍子胥的了。伍子胥被抛尸江中,比干被剖心而死,这两个人,世人都称作忠臣,然而最终被天下人讥笑。从上述事实看来,直到伍子胥、王子比干之流,都是不值得推祟的。

孔丘你来劝说我,如果告诉我神鬼的事,我可能不知道;假如告诉我人世间实实在在的事,不过如此罢了,都是我听说过知道的。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人之常情:眼睛就是想看美色,耳朵就是想听音乐,嘴就是想吃美味,志气就是要伸展。人活在世上,上等寿命也就是一百岁,中等寿命八十岁,下等寿命六十岁,除掉疾病、死丧、忧患的岁月,其中开口欢笑的时光,一月之中不过四五天罢了。天与地无穷无尽,人活的时间有限,拿有时限的生命托付给无穷尽的天地之间,迅速地消逝就像是千里良驹从缝隙中骤然驰去一样。凡是不能够使自己心境获得愉快而保养自己生命的人,都不能算是通晓常理的人。

你孔丘所说的,都是我扔掉的东西。你赶快离开这里滚回去,不要再说了!你的那套主张,都是疯疯癫癫瞎忙乎的巧诈虚伪的事情,不可能用来保全真性,有什么好谈论的呢!”

孔子一再拜谢快步离去,快步走出门来登上车子,缰绳不觉三次从手里掉下来,眼光茫然地什么也看不清,脸色犹如死灰,低垂着头靠在车前的横木上,颓丧地不能大口喘气。回到鲁国东门外,正巧遇上了柳下季。

柳下季说:“好多天没有见到你,看看你的车马好像外出过的样子,是不是去盗跖那里了?”孔子仰天长叹道:“是的。”柳下季说:“盗跖是不是像我先前所说的那样违背了你的意愿呢?”孔子说:“是啊。我这样做就如同没有生病而自行扎针一样,自讨苦吃,急急忙忙地跑去抚摸虎头、捋虎须,差一点就被老虎吃掉啊!”

【品读庄子】

做个心境愉快的人

本章节中孔子游说盗跖的寓言故事,林云铭认为它“径似小说家闲话”(《庄子因》),刘凤苞认为它“只是小说派头”(《南华雪心编》),胡文英认为“此种形容,便开唐人小说派矣。”(《庄子独见》)的确,尽管本章节并无意于写作小说,但故事本身却呈现出了小说作品的基本特征。最主要的是成功塑造了一个社会叛逆者、起义领袖、草莽英雄盗跖的艺术形象。由此盗跖为《水浒》这类传奇小说的问世开了先河,正所谓《水浒传》得“《盗跖》愤俗之情”(天都外臣《水浒传序》),“宋江为盗跖之后身”(陈忱《水浒后传》)。

孔子和柳下季(即柳下惠)是不同时代的人,柳下季和盗跖也是不同时代的人,本章节虚拟了他们的关系,孔子和柳下季成了朋友,柳下季和盗跖成了兄弟。章节当中,盗跖用大量古往今来的事例,证明儒家圣君、贤士、忠臣的观念都是与事实不相符合的,儒家的主张是行不通的,就连孔子自己也“不容身于天下”,因为他“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

其次,盗跖提出放弃名利,顺应真性等发自肺腑的言论,读来让我们深受启发。

每个人开口欢笑的时光,一月之中不过四五天。而天与地是无穷尽的,人的死亡却是有时限的,拿有时限的生命托付给无穷尽的天地之间,人存于世如同白驹过隙般短暂,何不做个心境愉快的人?

当爱只是一种需要

有个男人的生命中有过几个女人。

第一个女人来自父母之命。洞房花烛,男人才18岁。男人有抱负有理想,对相貌平常、目不识丁又长自己三岁的女人自然是毫无感觉,于是深深领教包办婚姻的可恶和无奈,挥笔疾呼男女恋爱自由,歇斯底里地抨击封建婚姻制度。

第二个女人是第一个女人同父异母的妹妹,比姐姐仅小四岁,却爱好新文学,谈吐不凡,身材高挑摩登新潮,洋溢着少女的青春气息,男人相见恨晚,终于坠入情网。形式也很浪漫,私奔。

男人投身政治,命运难免大起大落,当他落魄时,身边的女人与前两个又截然不同。那对姐妹均出自贵族之家,最后陪伴他的女人却出身贫苦,在纺织厂当过“包身工”,受尽工头的虐待。遇到男人时,男人是被悬赏的政治要犯。直到男人入狱,她才知道他的身份。她选择与他患难与共,至死不渝。男人被监禁5年,她悉心照料给予温情。世态炎凉,男人躲进深山穷壤,她默默相随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当我们在办公室里聊起陈独秀的这段往事,有位女同事感慨:陈独秀挺幸福的啊。他生命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女子来对应满足他的需要。有一个女子为他生儿育女,满足传宗接代的需求;追求革命理想时,有浪漫女子来理解他的情怀;他穷愁潦倒生命尽头,有劳动妇女忠实相伴送终。如果顺序打乱,都不行。

人生的不同阶段不同景况,对伴侣的要求大相径庭。我有个朋友,到后来才深刻体会到这一点。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希望像《浮生六记》那样夫唱妇随闲情逸趣,可惜他的妻子将这些一概斥之为酸,大大咧咧一点不会小鸟依人。他痛苦到一度想离婚。人到中年,他查出癌症晚期,失魂落魄无法面对,妻子不流泪不慌张,镇定如常,选择最佳方案,陪伴他治疗、康复,走出低谷。他说:才知道我的妻子这么好!

要是没有这一场病,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如果爱仅仅只是需要,就会有太多的错失。

【原文】

子张问于满苟得曰①:“盍不为行②?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

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

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③,汝行如桀纣,则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恶美。”

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也,不亦拂乎④!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

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

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適⑤,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⑥,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

“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吾日与子讼于无约曰⑦:‘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⑧;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⑨;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⑩;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⑾,忠之祸也;直躬证父⑿,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干⒀,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禽其患也。”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