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国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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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戊戌政变和庚子之乱

从戊戌以前,中国人对外的认识,可分为四期:

(一)教士的译著书籍,是从明朝就起的。然而除掉天文、算学之外,竟毫不能得中国人的注意。——便看见了,也不信他。譬如纪昀修《四库总目》,对于艾儒略的《职方外纪》,提要上就疑心他是说的假话,世界实在没有这么大。——这个是毫无认识的时代。

(二)到五口通商之后,而中国人始一警醒。于是有魏源所著的《海国图志》,江上蹇叟所著的《中西纪事》等出来。对于外国的情形,稍稍认识。然而这时代,所抱着的,还是闭关的思想;所讲求的,还是把守口岸,不给洋人攻破等等法子。这是第二个时代。

(三)太平军的平定,在清朝一方面,实在借用一部分的外国兵力的。其事起于一八六○年,上海为匕首党徒刘丽川所陷。法兵助官兵收复县城。这时候,英人久经组织义勇团,以为保卫租界之计。各处富人,聚集上海的颇多。也共同集赀,与外国人合筹保卫之法。于是美人华尔(Ward)、白齐文(Burgevine),始募欧洲人一百,马尼亚人二百,组织成一队,名日常胜军。华尔死后,戈登(Charles George Gordon)代为统带。克复太仓、昆山,并随李鸿章攻克苏州。中兴诸将,亲眼看见过外国兵的,知道中国的兵力,确非其敌。于是乱平之后,就要注意于练兵。设船政局,制造局,开同文馆,广方言馆,选派幼童留学美国,以至兴办铁路、汽船、电报等事,都是如此。这是第三个时代。

(四)这种办法的弱点,经中法之战而暴露出来,中日战后,更其尽情暴露。当时自然有一班比中兴名将时代较后,和外国接触较深,知道外国内情较真实的人,但是这种人,在中国社会上,不易为人所认识。到中日之战,中国人受了一个大大的刺激,而当时主张变法的康有为、梁启超等,又是长于旧学,在中国社会上,比较的容易被人认识的人。变法的动机,就勃发而不可遏了。

康有为是一个今文学家,他发明《春秋》三世之义(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说汉以来的治法,只是个小康之法。孔门另有大同之义。所以能决然主张变法。可参考康氏所著《春秋董氏学》。清朝一代,是禁止讲学的;所以学士大夫,聚集不起来。却到了末造,专制的气焰衰了,人家就不大怕他。有为早岁,就到处讲学。所以他门下,才智之士颇多,声气易于鼓励。

有为是很早就上书言事的。中日之战,要讲和的时候,有为亦在京都,联合各省会试的举子,上书请迁都续战,并陈通盘筹划变法之计。书未得达。嗣后有为又上书两次。德占胶州时,有为又上书一次,共计五次只有一次达到,德宗深以为然。中日战后,有为创强学会于京师,要想聚集海内有志之士,讲求实学,筹划变法之计。旋为御史杨祟伊所参,被封。其弟子梁启超等,乃设《时务报》于上海,昌言变法之义。大声疾呼,海内震动。一时变法的空气,弥漫于士大夫之间了。

德宗亲政以后,内受孝钦后的箝制,外面则有不懂事的恭亲王,从同治以来,久已主持朝政,遇事还得请教他。其余军机大臣孙毓汶等,也都是顽固不堪,只有大学士翁同龢,是德宗的师傅,颇赞助变法之议。一八九八年,恭亲王死了。德宗乃决计变法。四月,下诏申言变法自治之旨,以定国是。旋擢用康有为、梁启超等,自五月至七月,变法之诏数十下。然而给一班顽固的人把持住了,一件事也办不动。八月初六日,孝钦后突然从颐和园还宫。说德宗有病,再行临朝。说新党要谋围颐和园。把康有为的兄弟康广仁、杨锐、刘光第、林旭、谭嗣同、杨深秀六个人杀掉。有为、启超逃走海外,于是把一切新政,全行推翻。参看近人所著《戊戌政变记》。

太后阴有废立之意,密询各督抚,各督抚都不赞成。外国公使,也表示反对之意。太后要捕拿康、梁,而外国照国事犯例保护,不肯交出。康有为立保皇会于海外,华侨响应,也时时电请圣安,以阻止废立。太后骂报馆主笔,都是“斯文败类,不顾廉耻”,要想概行禁绝;而在租界上的,又办不到。于是太后痛恨外国人,就起了一个排外之念。太后立端郡王载漪的儿子溥儁为大阿哥,原是豫备废立的。虽然一时不能办到,而载漪因此野心勃勃。当时满大臣中,像荣禄、刚毅等,又存了一个排汉的念头。(荣禄说:练兵本不是打外国人,是为防家贼起见。刚毅说:宁可把天下送给外国人,不要还给汉人)。汉大臣徐桐等则顽固不堪(徐桐至于疑心:除英、俄、德、法、美、日等几个强国外,其余的外国,都实无其国。都是一班新党,造了骗骗人的)。朝廷上头,布满了腐败污浊的空气,恰又有一个义和团,顺应他们的心理而发生;就要演出古今未有的怪剧了。

义和团怎会得大臣的信任?究竟是堂堂大臣,怎会信任起义和团来?其中也有个原故。中国自和外国交涉以来,种种的吃亏,自然是不待言而可知的了。有些不忿,想要振作图强,原也是人情。然而图强的方法,却就很难说了。“蹈常袭故”之世,“读书明理”的人,尚且想不出一个适当的法子来,何况处前此未有的变局,再加以揎拳勒臂的,又是一班毫无知识的人?专制之世,人民毫无外交上的常识,是不足怪的。却又有一种误解,很以一哄的“群众运动”为可靠。像煞交涉的吃亏,是官吏甘心卖国,有意退让的。傥使照群众运动的心理,一哄着说:“打打打!”“来来来!”外国人就一定退避三舍的了。这种心理,不但下流社会如此,就号称读书明理的人,也多半如此(在庚子以前,怕竟是全国大多数的心理)。所以总说官怕外国人,外国人怕百姓。这便是相信义和团的根源。至于义和团的本身,则不过是个极无智识的阶级中人,聚集而成。只要看他所打的旗号“扶清灭洋”四个字。是说的什么话。——做盗贼也要有做盗贼的常识,傥使会说兴汉灭满,就够得上做盗贼的常识了。说“扶清灭洋”,就连这个也够不上。

义和团是起于山东的。一八九九年,毓贤做山东巡抚,非但不加禁止,而且颇加奖励;于是传播大盛,教案时起。毓贤旋去职,袁世凯代为巡抚,痛加剿击。义和团都逃入直隶,直隶总督裕禄,又非常欢迎他。载漪、刚毅、徐桐等,就把他召入辇毂之下,称为义民。于是义和团大为得意。公然设坛传习。焚教堂、杀教士、拆铁路、毁电线,甚至携带洋货的,亦都被杀。京津之间,交通断绝,外国公使向中国政府诘问。中国政府,始而含糊答应,继而董福祥以甘军入都,于是公然下诏,和各国同时宣战。又下诏各省督抚,尽杀境内外人(幸而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联合各省,不奉伪命;且和各国领事,订保护东南的条约。所以东南得以无事)。派董福祥的兵,会同义和团,攻击各使馆。从中也有暗令缓攻的,所以没有攻破。而德公使克林德、日本书记官杉山彬,都被戕。不多时,英、俄、法、德、美、日、义、奥八国的联兵到了。攻破大沽。聂士成拒敌天津(这时候,义和团骚扰得更不成样子了。聂士成痛加剿击,义和团大恨。士成和联军交战,义和团反从而攻其后。直隶总督裕禄,是深信义和团的,又遇事掣士成的肘,士成恨极,每战辄身临前敌),战死了。裕禄兵溃自杀。巡阅长江大臣李秉衡,发兵入援,也兵溃而死。太后和德宗,从居庸关走宣化,逃到太原。旋又逃到西安。联军入京城。又派兵西至保定,东至山海关,以剿击义和团。直隶省中,受蹂躏的地方不少。京城被荼毒尤酷。

这时候,李鸿章方做两广总督。乃调他做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和庆亲王奕匡,同为全权议和(鸿章死后,代以王文韶)。外人要求惩办罪魁,然后开议。于是杀山西巡抚毓贤;黜载漪爵,遣戍新疆;褫董福祥职;刚毅先已自尽,仍追夺其官;其余仇外的大臣,也分别议罪。明年,和议成。

(1)赔款四万五千万两。——金六千五百万镑。

(2)派亲王大臣,分赴德、日谢罪。

(3)许各国驻兵京城。保护使馆。使馆界内,不准中国人居住。

(4)拆毁天津城垣,和大沽口炮台。

(5)各仇教州县,停止考试五年。

这一年八月里,太后和德宗就回銮。回銮之后,自觉得难以为情了,乃再貌行新政以敷衍天下。然而这种毫无诚意的变法,又哪一个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