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方之族,鲜卑而外,还有一个貉。貉这一族,也有说他是东夷的,《说文》羊部:东方貉。《郑志》答赵商问。“九貉,即九夷。”(《正义》引)也有说他是北狄的,《说文》豸部:“貉,北方豸种”,《孟子·告子篇》赵注:“貉在北方。”到底哪一说可靠呢?我说都不差的;貉是始居北方,后来迁徙到东北方的。《诗·韩奕》:“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郑笺》说:韩王韩城,所抚柔的,是“王畿北面之国”,又说“其后追也。貊也,为猃狁所逼,稍稍东迁”。这十五个字,便是貉族迁徙的历史。
何以知道郑说之确呢?《后汉书·夫余传》:“本秽地。”《三国志》:“耆老自说古之亡人,其印文言秽王之印。国有故城名秽城。盖本灭貉之地,而夫余王其中,自谓亡人,抑有似也。”这几句话,便是《韩奕》郑笺的注脚。“耆老自说古之亡人”,就是貉族人自记其“为猃狁所逼稍稍东迁”的历史。不过《后汉书》说“本秽地”,《三国志》说“本秽貉之地而夫余王其中”,却是错误的。夫余就是秽貉,所以汉朝赏他的印文,还说是秽王之印,傥使夫余另是一个种族,而占据秽貉之地,那印文如何能说秽王之印呢?后汉一朝,和夫余往来极密,决不会弄错的。况且果使如此,是夫余征服秽貉,是战胜攻取了,如何说是亡人呢?貉是种族的本名,秽是水名,貉族的一支,处秽水流域的,谓之秽貉,后来亦单称他为秽。又假用秽字。《水经注》:“清漳迳章武故城西,故秽邑也,枝渎出焉,谓之秽水。”汉章武县,包括如今直隶大城、沧两县之境。这秽水,似乎就是秽貉所居的。但是他一个分部不是他的全族。何以知道呢?因为《孟子》说:“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章武决不是不生五谷的地方。可见得这一族的大部分,一定还在如今的长城之北。《后汉书》、《三国志》的四裔传,是同本《魏略》,所以错便同错。《韩奕》的郑笺,一看很不近情理,所以疑心他的人很多。然而“追也,貊也,为猃狁所逼,稍稍东迁”。实在是一段种族迁徙重要的历史。惟郑君读书极博,然后能知之。王肃不知此义,于是解溥彼韩城的韩城为涿郡方城县的寒号城(《水经·圣水注》)。燕师所完的燕为北燕国(《释文》),以便将韩侯牵率到东北方去以就貉。巧则巧矣;而不知正不必如此之心劳而日拙也。王符《潜夫论》说:“周宣王时有韩侯,其国近燕。”也就是王肃一派的话。《山海经》根据这一派话,再加之以造作,便说:“貉国在汉水东北,地近于燕,灭之。”更可发一大噱。所谓汉水,想必是朝鲜的汉江了。他只晓得朝鲜和燕国接界,朝鲜的南边,又有一条汉江;臆想貉国既近于燕,必定也近朝鲜;既近朝鲜,一定也近汉江;就臆造出这十三个字来。殊不知道汉江是汉武帝灭朝鲜后把其地分置四郡的南界,因为这条江是汉朝的南界,所以有汉江之名(据朝鲜金泽荣《韩国小史》,这部书,南通县有刻本)。当北燕未亡之时,这条水,尚未名为汉江也。这一派伪书的不可信如此。
貉族在古代和汉族没甚交涉;然而这一族人,东北走而为夫余,其后为句丽、百济,和中国的关系,却很深的,所以著其缘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