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王安石又重登了相位的宝座,可摆在他面前的路并非像之前那么好走。辞相之后朝政被吕惠卿搞得乌烟瘴气,留下的这个烂摊子还要王安石来收拾。这次他遇到的就不仅仅是变法的问题,还有如何改善黑暗的朝政状况。王安石的复出使得变法派重拾信心,而对反对派来说,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已白费。但他们仍不甘心,因为他们明白,只要出现类似上次的流民事件,再次罢黜王安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确,尽管王安石的复出使得当时朝廷的风气好了很多,可是摆在他面前不争的事实是,他和神宗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关系变得很微妙,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只要神宗的一句话,王安石的变法就有可能付之一炬。所以这也是他所一直担心的。
他在自己的相位上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出一丝错误会影响到变法。尽管如此,反对派还是抓住变法带来的不良影响不放,只要一有机会,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扳倒王安石。反对派的人不停地上书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诉说着百姓们的生活是如何的凄惨,乡间田野是如何在议论变法,如何议论王安石。原本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经过反对派的添油加醋以后就歪曲了事情的真实面目,为了扳倒王安石,反对派无中生有,硬说王安石变法违背了列祖列宗的遗愿,若继续实行,江山最终将毁于一旦。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经受了反对派群臣的苦谏后,也为大宋的社稷的着想,不断地劝说神宗皇帝废除新法,贬斥王安石。
太皇太后是仁宗皇帝的皇后,今已是七八十岁高龄的老人了。尽管是一届女流之辈,但她无时无刻不关心着朝政。直到有一天,神宗和母亲高太后,弟弟岐王赵颢一起去看望她。聊了几句家常之后,太皇太后立即切入了正题:“听说百姓苦于新法,确有其事吗?”已经为此事焦头烂额的神宗听到这话很恼火,他只好悻悻地说道:“行此法非害民,而是利民。”太皇太后接着道:“王安石固有才学,然百姓苦于新法已久,若不对此作出交代,何以对得起天下百姓?”在一旁的弟弟赵颢也按捺不住说道:“还请陛下三思。”
神宗忍无可忍,大发雷霆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朕无能,败坏了宗族法制吗?那朕不干了,这个皇位你来坐吧。”听了这话,赵颢气的失声痛哭。场面十分的尴尬,大家都不再说什么了,一场家庭会见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神宗虽然没说什么,可太皇太后的话还是给他敲响了鸣钟。他也知道,太皇太后平常说话很有节制,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有此举的。神宗亦明白,如果不对此事作一交代,他有何颜面对得起列祖列宗,有何颜面对的起天下百姓呢?即使再怎么不舍,可他也不能为了一个王安石而得罪天下人。他必须做出抉择,纵使有千般万般理由……
§§§第二节辞相成功,告老金陵
就在王安石罢相、复相的这段时间,王安石的儿子王雱因背疽早逝,死时才三十三岁。王雱是王安石的长子,自小聪慧过人,深得王安石的宠爱。进士及第后,他与父亲同朝为官,共同修撰三经。王雱的死无疑又在王安石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伤痛自不待言。此时的王安石对儿子王雱的死深感痛惜,这不仅使他视富贵如浮云的观念更加强烈,且对人生如梦,转瞬即逝的思想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这更加坚定了王安石辞相归去的决心。
王安石第一次罢相虽说是出于自愿,但不免有怨恨之情,但第二次罢相却只有无限的遗憾与轻松。他是解脱了,可这代价也太大了,为了变法,他付出了一生的心血,甚至也牺牲掉了爱子,可换回的却是无尽的伤痛和天下人的谩骂,没有人能理解他。
其实,自从王安石登上相位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他要以悲剧收场,在这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变法中,皇帝是帅,他是将,按照人们传统的思维,皇帝是天之骄子,圣明如神,是完美的化身。在这场变法中,如果取得了什么成就,首要功劳肯定要归功于皇帝,而如果出现了错误,王安石理所当然的就成了替罪羔羊。
在王安石离开京城之前,他最后一次去面见神宗皇帝。当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君臣叱咤风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而王安石作为臣子,要永远地为大宋王朝做替罪羊,来承担来自全社会的巨大压力。
神宗皇帝充满了内疚,两人迟迟默不作声,大殿里的空气都凝固了。最后还是皇帝先开了口,说道:“爱卿这次虽离职,但变法还要继续,等到风平浪静之时,朕还要请爱卿回来主持朝政。”
王安石强挤出了一丝苦笑:“臣真的累了,这些年来为了变法确实耗尽了心力,真的撑不下去了。如今老臣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了,说真的,臣期待这一天也很久了,唯一让臣不放心的就是变法大业全部要靠陛下了,今后陛下一定要多多注意身体。”
神宗恋恋不舍地对王安石说道:“爱卿走后,朕就好比失去了左膀右臂,没有了爱卿,今后谁还能与朕彻夜长谈国家大事呢?”
皇帝叹了口气:“爱卿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愿爱卿回金陵后好好调养,朕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给你,就赐你黄金百两,你就不要在推辞了。朕知道你为官清廉,积蓄不多,这点钱全当是朕的一份心意。这次回去又要不少开销,这点钱你可以拿着用,千万不要苦了自己。”
王安石眼圈一红,两行老泪顿时流了下来。归根到底,还是皇帝了解他啊,像这样亦臣亦友的君臣之情,世间能有几人?即使他们再惺惺相惜,最终还是免不了要分离。王安石深深地叩下头去:“老臣谢皇上。”
王安石去意已决,待他离开京城之时,他望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墙,内心苦楚而疲惫。他本有着干一番大事业拯救大宋王朝的雄心壮志,有着“以天下为己任”的初衷,有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恩戴德之心。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他拼尽了所有,甚至是死亡。可是,他对此无半句怨言,依旧忠心耿耿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然而,当新法激起群臣的攻击,当对自己不利的一切涌向他时,皇帝的动摇、眼中的疑惑、勉强的言语,深深地刺伤了王安石的心,他的灵魂空了。
王安石并不是一个世外高人,他不可能把这一切当做过眼云烟。他骨子里有着文人的脆弱,哲人的敏感。他自尊,自爱,多少还带着淡淡的哀伤忧愁。他向往自由安宁,可又放不下国家大事,这一切都在王安石心中进行着激烈的冲突。他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业,不过是一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这就注定了他的一生是个悲剧。
还在王安石被任命为宰相的时候,众人觉得他正是一展宏图备受宠信之时。有一天,文武百官都登门向他庆贺,但王安石却没有一丝兴奋,甚至连出房门都没有,而是独自与朋友来到西庑之小阁,徘徊许久,取笔在窗上写了这样一行字:
霜筠雪竹钟山寺,投老归欤寄此生。
此后,王安石罢相后曾与这位友人同游钟山,在小憩之时,说起书窗题诗之事,王安石叹息道:“你看是不是?”说完淡淡一笑,这笑中饱含了王安石多少的辛酸与无奈啊!
至此,原先那个“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勇士消失了。王安石叱咤风云的时代彻底画上了一个句号,只是这个句号不是那么的圆满。
王安石携着所有的家当与老妻静静地乘船回金陵。从东京回金陵,有水路相通,王安石并没有乘坐官船,却穿了便服去乘民船。在即将开船的时候,他对家仆吩咐道:“我虽然是当朝宰相,今已告老还乡,凡一路停船之处,有问到我官职的,你们莫说实话,只说是过往游客就行了。不然,惊动了当地官府和百姓,前来迎送,就太不方便了。谁若是有意走漏风声,那他一定是想敲地方上的竹杠或者想诈取民财。我知道了,决不轻饶!”众仆听了,大声说:“晓得了!”
这时,一个名唤江居的家仆拱手说:“相公如此隐姓埋名,假若途中听到了有人毁谤相公,该怎么对待呢?”王安石回答道:“常言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说我好的,不足为喜;说我坏的,不足为怒。千万不要去招惹是非。”
他们沿水路走了二十多天,后来王安石因患病不适,只得同夫人等暂时分手,去走陆路,临别前约定到金陵江口相会。
原来走水路时一切还好,自打走陆上走,王安石真是受尽了窝囊气,处处不顺心。
一次在一个小镇上,他们主仆四人想找脚力,到一个经纪人家去雇。他们刚说明来意,主人便摆手说:“自从拗相公当权,创立新法,百姓四处逃散,连饭都吃不饱,谁家还养得起骡马?”江居问:“你说的那位拗相公是谁?”主人道:“他叫王安石。听说长着一双白眼睛,真是恶人有恶相。”王安石听了低头不语,转身拉了江居朝外走去。
王安石心中烦闷,到茶坊去转悠,只见茶坊壁间题着一首绝句:
祖宗制度至详明,百载余黎乐太平。
白眼无端偏固执,纷纷变乱拂人情。
王安石一看是骂自己的,沉吟半响,又掉头走开了。他踱步走进附近一所道院,一抬头便发现红墙上面贴着一幅黄纸,上前仔细一看,纸上写的也是骂他的诗,说他“尽为新法误苍生”。王安石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决定哪儿也不再去了,便疾步回到主人家,闷闷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午饭后,王安石去茅房解溲,只见茅厕土墙上,有人用白石灰水写诗八句,内容是攻击他的。说他排斥贤正,独断专行,倡言“三不足”,到头来将落得“千年流毒臭声遗”。王安石看着实在气不过,便抬脚用鞋底给使劲蹭掉了。回店后,他吩咐仆役赶快收拾行装,提前赶路。
一路上,主仆几人很少搭话,行色匆匆,只顾往前走。眼看天色渐渐黑下来了,江居上前向王安石禀告到:“相公,天已晚了,我们到哪歇息?”王安石沉思了一下,回问江居:“依你之见呢?”江居答道:“要我看,今宵不必再宿村镇,还是借驿亭歇息好一些,省得生闲气。”王安石听了,点头称是。
这天晚上,他们便在附近的一处驿站住下了。夜间,王安石睡的很踏实,连日来的疲劳好像一下子都消散了。第二天一大早,江居等人忙着安排早饭,王安石独自在亭子间散步。忽然,他看到对面墙壁上题着两首绝句,其中一首这样写道:
高谈道德口悬河,变法谁知有许多!
他日命衰时败后,人非鬼责奈愁何?
王安石心想:一路来,茶坊道院,村镇人家,处处题诗讥诮,人人咒骂新法,真是咄咄怪事!如今连这驿亭也有题诗诋毁,真太不像话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勃然大怒,决定亲自去问个究竟。他唤来几名驿卒问道:“哪个狂夫,敢题诗壁间,毁谤朝政如此?!”一位老卒应道:“官人息怒。我等实在不知此诗为何人所写,也是在一个早晨突然出现的。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不只我们驿站有题诗,其他各处也都有留题。”王安石又问:“此诗为何而作?”老卒说:“据说这都是上面布置下来的,说王安石罢相还乡,要各处题诗相送。于是,就有一些人出来到处题写这样的歪诗,毁坏他的名声。这可真是罪孽啊!”
王安石听罢,心中立刻明白了:原来这竟是顽固派们有意搞的鬼!他想,顽固派对自己和新法的攻击,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这无关紧要,也不值得忧虑。只要新法能有益于黎明百姓,自己受些屈辱,又算得了上面呢!想到此,他便微笑着对驿卒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去到处题写好了,总有一天会被人们抹掉的!”打这以后,一路上王安石就再也没有去理会上面题诗的事了。
等他回到金陵后,昔日的老宅已变得破败不堪,墙头爬满了野草与枯藤,这衰败的景象与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凋敝凄凉。王安石实在太累了。多年的朝廷纷争,已经让他耗尽心力,筋疲力尽。坐在这熟悉的地方,呼吸着江南特有的温润,他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了。
§§§第三节苏轼风波,乌台诗案
乌台诗案,可以说是苏轼政治生涯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宋元丰二年(公元1080年),苏轼44岁,正值壮年,因故入狱,后脱险,却被贬黄州。绍圣元年(公元1094年),他五十九岁,霉运再一次光顾了他,于是被贬往惠州。紧接着,绍圣四年(公元1098年),六十二岁的他又被谪往海南,在那里一住四年。后遇赦再次回到中原。此时他已是六十六岁高龄了。有生之年还能踏上中原的故土,苏轼感触良多,可惜却于返程中病逝于常州。东坡先生,可以说是一辈子波折不断,一辈子都生活在别人的压抑之中,一辈子在他们的折磨下求生。
在元朝人脱脱所著的《宋史·苏轼传》里,有这样一句话:“苏轼自为举子至出入侍从,必以爱君为本,忠规谠论,挺挺大节,群臣无出其右,但为小人忌恶挤排,不使立于朝廷之上。”
当时的朝廷被那些善于阿谀奉承的大臣们搞得乌烟瘴气,他们利用一切机会接近皇帝,谋求权利与富贵。而苏轼的正直清廉却与大臣们格格不入,自然的就成了他们批判打压的对象。对权利的争夺,对富贵的渴求,对苏轼声名的嫉妒,使得苏轼饱受排斥。宋朝朋九万编的《乌台诗案》,是苏东坡第一次受挫的真实记录,再现了当时朝廷的真实面貌。
乌台是北宋首都开封的御史衙门所在地,因为那里有些树木,聚来不少乌鸦,叫声不断,故而得名。这件在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间发生一桩文字狱案,是由御史们发起的,故而称之为“乌台诗案”。
中国的文字狱,通常是由皇帝发难,这一次比较独特,是由王安石所提拔安排的御史,出于帮派的阴暗目的,把反对新政的苏轼,当作目标,进行一次精心策划的政治陷害,实际是王安石对政敌大清洗的一个部分。
王安石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为了能顺利推行新法,进行改革,于是对反对新法的官员进行了一次大清洗。当时,一些反对新法的御史,都被王安石逐出乌台。凡是支持新法的官员,都得到了提拔重用。为了能够顺利进行改革,王安石可谓排除了万难。但支持变法的人中不乏那些怀有奸险目的的小人,这在无形中也就注定了新法必然失败。其中有一个叫舒亶的官员,此人心计很深,因为支持变法,得到王安石的重用,此人会写几首小令。为了能够登极权利顶峰,为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舒亶极尽可能地打击反对新法的官员。当时苏轼的名望颇高,因反对新法,与王安石成了对敌。为了讨好王安石,舒亶给皇帝上了一份参奏,告苏轼罪状如下:
包藏祸心,怨望其上,讪谤谩骂而无复人臣之节者,未有如轼也。盖陛下发钱以本业贫民,则曰:‘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课试郡吏,则曰:‘读书万卷不论律,致君尧舜知无术。’陛下兴水利,则曰:‘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陛下谨盐禁,则曰:‘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其它触物即事,应口所言,无一不以讥谤为主。”他的结论是:“按轼怀怨天之心,造讪上之语,情理深害,事至暴白,虽万死不足以谢圣时,伏望陛下用治世的重典,付轼有司,论如大不恭,以戒天下之为人臣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