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喜剧）
序言
据我们了解，按时间顺序，《阿尔及尔的交易》是塞万提斯最早的喜剧作品，十分动人，其自传和稗史特征具有重要价值。从剧中提到的历史事件来看，大约写成于一五八〇年间。作品记载了作者被俘期间的一系列亲身经历。一六一二年，修道士迭戈·德·阿埃多[1]在巴利亚多利德[2]出版了收有五篇论文的文集《阿尔及尔地貌和通史》，证明了塞万提斯熔铸于《阿尔及尔的交易》中的许多剧情的真实性，也证明了他本人被俘期间的遭遇。剧中的战俘萨阿维德拉毫无疑问是塞万提斯本人的化身。就像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绘画中一样，画家时常把自己画进去，当然不在中心位置，而是闪在一旁，谦卑地躲进不起眼的角落。剧中那个萨阿维德拉不仅和塞万提斯姓氏一致，其他许多细节都透露出他究竟是谁。比如，他的台词中的三行诗篇，实际上是塞万提斯上书费利佩二世的秘书马特奥·巴斯克斯的部分慷慨陈词的内容，只不过稍加改变罢了。作品中提到的修道士米格尔·德·阿兰达在阿尔及尔遇难一事也取材于发生在一五七七年五月十八日的一件史实；阿埃多在上述《地貌》一书中也有记载。该书还提及被命名为“圣保罗”的马耳他战船惨败一事，剧本中也谈到了。《阿尔及尔的交易》一剧中有许多“纯塞万提斯主题”，比如对“黄金时代”的颂扬和怀念：
我们的日子充满祸患和灾害，
再也无法挽回逝去的神圣岁月，
我们的先辈向往地称之为黄金时代。
这话是囚徒奥雷利奥口中说出的，酷似堂吉诃德在牧羊人中间发表的那篇著名议论。
爱情的纠葛和纷至沓来的痛苦和折磨交织在一起，始终产生着强烈的感染力，不过，就诗剧的韵味而言，当然还比不上塞万提斯戏剧创作成熟期的作品《被囚禁在阿尔及尔》。法蒂玛的妖术很奇特，只是过于浅露，她的咒语是漫画式的夸张多于蛊惑力。阿埃多也津津乐道摩尔人的这种巫术本领，说：“他们的心灵能向他们揭示种种天机，替他们释疑解难并预先提出他们准备讯问的事情。”《阿尔及尔的交易》一剧中，法蒂玛召唤出的魔鬼引来了“窘况精灵”和“机遇精灵”，企图迫使一个基督教囚徒改换教门。就是说，塞万提斯已经在这部早期剧作中借助了道德寓意式形象。阿埃多同样也提到过法蒂玛的名字。
塞万提斯的许多词语是直接从现实生活中移植来的，比如摩尔人嘲笑基督徒的顺口溜：
堂胡安别过来，这儿把你宰……
洛佩·德·维加[3]写于一五九八年的《阿尔及尔的奴隶们》，完全是模仿塞万提斯的《阿尔及尔的交易》一剧，其中也有一个叫作萨阿维德拉的人物出场，不少细节显然是从模仿对象中抄来的。《阿尔及尔的交易》中有一段对我们民族性格的夸张描写：
国王 狗囚徒什么种我不知道。
西班牙人安分吗？光想逃跑！
西班牙人好治吗？铁链难锁！
西班牙人老实吗？偷我毁我！
西班牙人改悔吗？死不回头！
西班牙人铁心肠，老天造就。
生来禀性倔强怎耐拘束，
不管功过善恶我行我素。
洛佩的《阿尔及尔的奴隶们》一剧中也有一段，请两相对比：
国王 若论坑蒙拐骗无人匹敌，
西班牙人忠厚？笑藏杀机！
西班牙人认输？转眼蹦起！
西班牙人胆小？临危不惧！
西班牙人落网？顷刻逃离！
西班牙人为奴？依然富贵！
西班牙人臣服？我命危殆！
西班牙人软弱？力大无比！
西班牙人退缩？豪气永存！
在爱情主题上，洛佩也师承塞万提斯。受我们论及的这部喜剧影响的，可能还有安东尼奥·巴利亚达雷斯·德·索托马约尔[4]的《女囚马格达莱娜》（1796）和柯梅利亚[5]的《幸福的奴隶》。后者自称他的这部作品为一幕严肃歌剧，如同他所有的作品一样，仅属下乘。
安赫尔·巴尔布埃纳·普拉特
剧中人物
奥雷利奥——囚徒
萨阿拉——奥雷利奥的女主人
西尔维亚——尤素福的女囚奴
尤素福——叛教者，奥雷利奥的主人
马米（阿依达尔）——海盗士兵
法蒂玛——萨阿拉的女仆
萨阿维德拉——战俘
佩德罗——囚徒
塞瓦斯蒂安——少年囚徒
叫卖者
父亲、母亲和两名少年
囚徒（小胡安和弗朗西斯科）
囚童
机遇精灵
窘况精灵
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囚徒
魔鬼
阿桑——阿尔及尔国王
两名摩尔商人（甲、乙）
摩尔人
两名摩尔儿童
摩尔幼童
两名基督徒奴隶
基督徒
三名基督徒奴隶
两名粗汉
一只狮子
几名摩尔人
四名土耳其人
第一幕
〔奥雷利奥，奥雷利奥的女主人萨阿拉，萨阿拉的女仆法蒂玛和奥雷利奥的主人尤素福上场。
奥雷利奥 多么凄惨不幸的境地！
多么凄惨痛苦的奴隶！
漫长无尽的煎熬难忍，
转瞬即逝的幸福丢弃！
啊！活生生堕入炼狱，
地府把人世严严遮蔽！
遭难如我者世无二人，
途艰路狭我怎能逃逸！
所有他人痛苦的总和，
不及我一人所受的折磨。
只怕天下最险恶的劫数，
也超不过我眼下的困厄！
难以置信的饥寒交迫，
死神已近正把我抚摩。
呵斥凌辱待我如猪狗，
身前身后魑魅影憧憧。
莫非有心要探询究竟，
欲知我是否志强意坚，
加之以肩上苦役劳作，
是否追悔往昔的罪愆？
算了！何苦心烦意乱，
既然已知道时乖命蹇，
何须在此自悲自叹，
丝毫无减心头苦难！
我含辛茹苦以泪洗面，
只消一句披沥肝胆：
摩尔人俘虏了我的身躯，
可心儿仍然是爱神圣殿。
受折磨遭熬煎身心交瘁，
为人奴仰鼻息身不由己；
怎奈何爱之链将我紧缚，
想当初意绵绵心儿破碎。
囚徒微贱本应万念俱灰，
奴隶鄙陋怎禁爱神施威！
丘比特射万箭穿透我心，
比以往更执着实难迂回。
爱神啊，你追逼何故？
沦为囚徒只待饥寒凌辱，
苟活也好，死去也罢，
终不过缺衣食日夜劳苦。
爱之网紧缚我虽然牢固，
怎敌过无休止风蚀虫蛀！
未见我在此处饮食匮乏，
死期临近，指日可数？
我身陷绝境前景凄凉，
你却不愿弃我于一旁；
只因为你深知衣衫虽破，
求生欲在胸中深深埋藏。
此时此刻我终于领悟：
世上无人敢与你抵忤，
你神力无边覆盖天地，
我人微智浅谨表折服。
今有一事，切盼相助：
你虽狂放，千古跋扈，
总有一瞬冷静一丝怜悯，
倾听不幸者的满腹辛酸；
即便初衷难改决心已定，
执意折磨，伤我性命，
不要你中止这无尽的刑罚，
但求你赐予我短暂的平静。
不祈求你离开我的胸臆，
违你意愿，枉费气力；
内心里实指望你我同在，
遭此难还盼你助我一臂。
请看我正面临新的灾难，
祸不单行又是一场苦战。
但愿我有力量克敌制胜，
盼只盼你送我有益忠告。
你指引我登上忠贞的峰顶，
风波起欲将我推入陷阱。
不过，且慢，既承你抬举，
任何人想拽下也难得逞。
萨阿拉过来了，废话连篇；
唉，没完没了的争斗叫人意乱心烦。
为什么盼白昼久久不至？
为什么怕黑夜偏又降临？
心上人西尔维亚帮我一把！
在此刻唯有你神通广大，
扶持我面对这险恶战斗，
降服顽敌，稳操胜算。
〔奥雷利奥的女主人萨阿拉和她的女仆法蒂玛上场。
萨阿拉 奥雷利奥！
奥雷利奥 夫人请吩咐……
萨阿拉 如你果真听我摆布，
只怕早已遂我心愿，
何至仍叫我央求良苦。
奥雷利奥 你的所愿我必遵从，
身为贱奴岂敢不恭。
萨阿拉 你的话语令我欢喜，
你的举动有违我心。
奥雷利奥 何事不周将你冒犯？
尚望指示以遂尊愿！
萨阿拉 那件事未见你照办，
因此令我苦恼心酸。
奥雷利奥 夫人原谅容我告辞，
前去运水不得延迟。
萨阿拉 欲焰正需别样清水，
你莫远去也可尽职。
快停步，别走开。
奥雷利奥 家里烧火需要干柴。
萨阿拉 我自炽烈何需干柴。
奥雷利奥 主人来了！
萨阿拉 不必惊慌。
奥雷利奥 杂务繁忙夫人包涵；
老爷回府岂敢怠慢。
萨阿拉 身坠情网痴心一片，
怎能任你离我而去。
奥雷利奥 此事不妥莫再继续，
夫人啊，放过我吧。
萨阿拉 奥雷利奥快来这里。
奥雷利奥 恕我直言劝你尊重。
萨阿拉 狠心给我如此回报？
奥雷利奥 为你着想好言相劝，
保你名声实我所愿，
切莫轻率怀恨抱怨。
我虽不幸沦为贱奴，
恪守礼仪笃信基督。
萨阿拉 爱河漫漫贵贱无分，
委身于你尊为主人。
法蒂玛 萨阿拉，我的夫人，
有话要说莫怪不尊：
胡思乱想眼花头晕，
为何如此不顾身份？
仔细想想确实有趣，
此事稀罕世上少见。
异教男子粗鄙低微，
摩尔佳人以身相许。
更有甚者百思莫解：
爱之至深盼之甚切，
俯首拜倒仆役脚下，
不顾教规有违圣戒。
到头来，所得为何？
异教狗奴面冷情薄。
听我一言免受折磨。
萨阿拉 你去哪里？
法蒂玛 我自知道。
萨阿拉 亲密友伴真诚关照，
所言有理谆谆开导。
无奈情焰熊熊燃起，
我心如脂任其燔燎。
明知此事凶多吉少，
后患无穷前景不妙。
解脱无计自拔乏力，
相思万千心头萦绕。
求你鼓动如簧巧舌，
说服他那岩石冥顽。
如若真能把他征服，
何羡骁将奏凯而还！
法蒂玛 只有设法遂你心愿，
身为仆妇应听调遣。
异教狗奴转身看我，
我非死神为何躲闪？
奥雷利奥 你的威逼陷人不义，
与之相比何惧死神。
我心事够多你快走开，
你摇唇鼓舌枉费心机。
法蒂玛 看见吗？他想逃跑。
异教狗奴也知自尊！
何必对他倾诉爱情，
简直不如对牛弹琴！
奥雷利奥 奴隶锁链捆紧灵肉，
谈情说爱怎来胃口？
萨阿拉 何须为此忧心如焚，
解去锁链举手之劳，
两个女人还你逍遥。
奥雷利奥 宁愿枷锁束我身心，
何须二位费力劳神，
锁链除去钢索加身。
萨阿拉 锁链既除何来钢索？
奥雷利奥 只怕摆脱这副枷锁，
更大苦涩立即加身，
灵魂遭劫死无归所。
法蒂玛 信奉异端也有灵魂？
奥雷利奥 更为博大更为精纯，
皈依上帝高贵绝伦。
法蒂玛 荒唐念头一派胡言！
纵有灵魂终归枉然，
若非坚如钻石一般，
爱火焚烧必化青烟。
奥雷利奥快作抉择！
听我事先把你规劝：
莫要固执过分自信，
你的想法实在荒谬。
沦为贱奴怎有自由，
铁锁禁锢当马作牛，
穷途潦倒缺食少衣，
终日辛苦劳作无休，
千灾万难与你为伴，
棍棒耳光家常便饭，
时时光顾监狱牢房，
无论日夜一片黑暗。
现在应允为你赎身，
除去铁镣穿戴整洁，
再不担忧牢房阴森。
库斯库斯[6]雪白面包，
鸡肉鲜嫩足够充饥，
你若嗜好杯中之物，
法国美酒任你挑选。
并非要你上天揽月，
无须劳作汗流浃背，
轻易便当唾手可得，
甜美舒适供你享乐。
机会难得失不再来，
命运之神笑逐颜开。
何苦执拗装聋作哑，
你本灵巧心里明白。
睁眼看，萨阿拉，
女主人，美如花。
玉颜熠熠炫人目，
太阳遇她失光华。
青春年少正值妙龄，
家财万贯遐迩闻名。
上天垂青赐福于你，
喜事临门万勿迟疑。
时来运转望你熟虑，
切莫失算悲叹哀鸣。
你若伸脚践踏珍宝，
自有千人趋之若鹜。
奥雷利奥 就是这些，法蒂玛？
法蒂玛 对。
奥雷利奥 你是说，我该回答？
法蒂玛 我正听着。
奥雷利奥 我说不可。
萨阿拉 我的真主，他说什么？
奥雷利奥 我是在说此事不妥，
就此住手莫再纠缠。
聪明如你应当看出：
险象环生危及你我。
法蒂玛 我不明白有何灾祸，
夫人要你谁敢奈何？
奥雷利奥 摩尔少妇皈依清真，
违背圣训有辱教门。
萨阿拉 教规圣训由我设法，
真主万能我也不怕。
俯首帖耳供奉爱神，
为奴为婢投入身心。
胸内傲气赶快摆脱，
我将携你进入天国！
奥雷利奥 夫人，我怀有疑虑，
心惊胆战充满恐惧。
法蒂玛 说吧，因何事忧愁？
奥雷利奥 夫人，我举目四顾，
并未看到大道曲径，
实恐难以将你侍候。
我国律条载有明令，
你的心愿恐难实行。
若有违者严加惩戒，
刑讯酷烈法规无情。
即便你欲受洗皈依，
有夫之妇身不由己，
一女二男成何体统，
望你三思莫再提起。
决心已定不容更改，
宁肯死去免除灾害。
你之所求恕我难从，
坚守礼仪你也无奈。
萨阿拉 奥雷利奥你未疯癫？
奥雷利奥 头脑清醒思绪井然，
正因如此不讳直言。
萨阿拉 啊！命运何等不幸！
苦苦央求如遇坚冰，
这副心肠如此僵硬！
法蒂玛 依我看来他虽冥顽，
头脑清醒毫不疯癫。
狗奴才，莫胡言！
细听我们诚心相劝，
否则今朝未及日没，
必遭非命雷殛天谴！
下贱奴仆愚钝狂妄，
生性鄙俗未经教养！
未曾交战欲脱罗网，
狗性难易得意扬扬。
不过且看我来对付，
他有本领继续张狂？
只怕迟早低头认输：
“夫人心愿本该满足！”
萨阿拉，莫啼哭；
此事好办听我安排。
异教野狗我会处置，
不出多时叫他悔悟。
萨阿拉 强人所难似乎欠妥。
法蒂玛 遂其所愿亦属失策。
萨阿拉 奥雷利奥莫再执拗。
法蒂玛 且看狗奴张狂多久。
夫人随我返回深闺，
何苦在此嗟叹伤悲。
舍我性命解决难题，
只为夫人笑靥生辉。
〔两个女人下场，留下奥雷利奥一人。
奥雷利奥 伸臂膀动手掌天父吾王，
统驭着宇宙间四海八荒，
权力广大无边充溢六合，
施恩泽主正义博爱慈祥！
望圣辉盼神助把我拯救，
脱窘境离苦海仰仗庇佑。
遭不幸为囚徒身受羁绊，
更顾虑祸成双灵魂罹难。
手扪心急声呼圣母玛利亚，
为天父渡众生不遗余力。
你本是天地间慈悲化身，
指引我离苦海扶危济困。
啊！圣母玛利亚望你施恩，
除却你有何人救我灵魂。
明灯举道路清引我前行，
离深渊越崎岖奋力攀登。
我深知你有责普渡众生，
我卑微如草芥冒昧难容。
只是我年纪轻风华正茂，
且初尝爱之果甜蜜美妙。
施博爱布恩泽从不迟延，
还望你携带我走出灾难。
至今日已多时路绝途穷，
前门狼后门虎何处逢生！
我身为奴心灵却无羁绊，
西尔维亚给我生的气息。
瞩望着不败的爱之花环，
西尔维亚使我生意盎然。
萨阿拉诉衷肠终属徒劳，
我心诚意志坚无可动摇。
敬上帝念情侣忠贞不变，
女主人虽貌美未看一眼。
西尔维亚，你在哪里？
啊命运！是何恶毒势力，
截断了我们的平坦路径，
如此无理，多么蛮横！
啊，灾星、命运、天意、气数！
哪一个带给我偌大苦楚？
入绝路无尽期举目凄凉？
我只有咒诅他满腹愁怨。
宁死去也不能违心屈从，
悖礼仪伤风俗忍辱偷生。
意志坚如磐石不改初衷，
狂风吹惊涛打傲立从容。
今日生明朝死问心无愧，
美名在远胜过长命百岁。
舍身躯守忠贞与世长存，
忍屈辱求苟全无处葬身。
〔战俘萨阿维德拉，囚徒佩德罗，奥雷利奥的主人尤素福，少年囚徒塞瓦斯蒂安上场。
萨阿维德拉 时日流转似飞镝，
光阴逝去不复回，
命蹇时乖实可悲。
前途渺茫夙愿在，
切盼生还徒感慨，
痛苦煎熬难忍耐。
灾星冷酷行不义，
提耳牵发逼何急，
百般折磨无尽期。
佩德罗 此时此刻哀叹有何用？
天若有情早已受感动，
怎不见我泪水如泉涌？
面对厄运从容露欢颜，
不辱男儿胸襟慨而慷，
化险为夷绝境逢生路。
萨阿维德拉 羸弱的脖子套进铁枷锁，
奴隶的时日艰难又苦涩，
身躯受磨难心灵遭灾祸；
如若心高洁矢志保操守，
宁可丧性命也不沾污垢，
雪上更加霜跋前又踬后。
佩德罗 我若随你守节操，
饥寒交迫万事了，
倒卧路旁为饿殍。
既为囚徒凄苦人，
更应排解觅欢欣，
何故徒然常呻吟？
我与女主结友情，
悠闲自得乐盈盈，
沦为囚徒亦安宁。
萨阿维德拉 得意吧，朋友，尝够甜头。
居然庆幸为奴当猪狗！
愚蠢可悲又令人作呕！
佩德罗 请老兄听我言勿拿腔调，
这块国土上无人听说教，
何须费唇舌口沫也白耗。
议论且收起容我通消息：
吾圣王腓力开战动剑戟，
但愿闻讯后胸中驱怨艾。
据闻有战船开抵比塞大[7]，
携带一囚徒今夜已到达，
我心如死灰此时重奋发。
船由马拉加至巴塞罗那，
途中遇海盗囚徒命不佳，
从此无自由马米俘获他。
此人举止高雅潇洒不俗，
身魁伟膂力强必常习武，
不畏当兵苦征战当谙熟。
此人消息确你我听分明：
扶持西班牙邻国派援兵，
本土三个团也待命出征。
名门贵王孙公侯伯子男，
国人固踊跃他乡来支援，
效忠吾圣王不惜捐身躯。
巴达霍斯[8]城人潮真壮观，
吾王集兵力鼓号齐喧天，
基督王国众威力大无边。
无奈世人不解明主心意，
纷纷自揣度人人费猜疑，
岂知唯此举强弱均受益。
萨阿维德拉 苍穹骤开裂顷刻遣天将，
苦战今朝始胜券当有望，
统帅至人间诸神未相忘。
自我遭俘虏沦落到此方，
早知此国度恶名广传扬，
海盗接踵至四处可躲藏，
脚踏险恶地泪水自成行，
面色顿憔悴涕泗漫脸庞，
悲痛情难禁心神且迷惘。
双眼忽望见海岸绵延长，
山丘拔地起思古忆辉煌，
先王查理[9]帝此处旌旗扬。
征战旷日久武功震四方，
大海也含怨不耐战船忙，
掀起万顷波霎时风雨狂。
往事涌胸臆怀旧欲断肠，
双眼泪如注心酸神亦伤，
思古抚今日灾祸永成双。
仰首呼苍天何故苦折磨？
但愿气运转命数即易辙，
死神悯残生容我且苟活，
有幸得生还安然返故国，
福星当头照机遇垂青我，
跪谒腓力王心曲尽诉说；
常年寡言语口舌已笨拙，
愿当圣主面直谏不畏缩，
坦率无禁忌非为颂功德：
“圣主在上，威震四海，
外邦蛮族，近悦远来，
俯首归顺，称臣参拜。
荒僻新大陆黝黑土著人，
相继携贡品心悦自称臣，
路遥险阻多前来献黄金。
圣王胸膛中仍有怒火烧，
只因一蛮邦卑劣且逞骄，
时时来侵凌野心从未消；
军民虽众多兵力实薄弱，
饥馁衣露体武器更低劣，
不知筑壁垒城防亦松懈；
平时无戒备人人空观望，
待到王师至双脚插翅膀，
只顾保性命何曾论抵抗。
阴森牢房里终日受荼毒，
一万五千人都是基督徒，
陛下掌钥匙速来解桎梏。
全体苦囚徒与我同祝告，
长跪身匍匐啼泣涕泗流；
囹圄暗无日刑罚折磨苦，
威力能回天希望寄圣主；
浩荡慈爱心举目望此处：
臣民遭不幸流泪乞君助。
国家告统一境内无纠葛，
不必劳心志昼夜苦思索，
时势已太平陛下享安乐，
先王创伟业后人应开拓，
英武有气概不辱父辈名，
继世日月长永远保王祚。
圣主如降临蛮族人惊慌，
身处此境内何须费估量，
胜负已有定敌人必灭亡。”
漫漫时日长囚徒满辛酸，
苦苦诉不幸絮絮道幽怨，
但愿圣心动慈悲尚垂怜！
啊，卑贱的囚徒，
愚钝的头颅，
面对圣上，不当乞求哭诉！
处境凄惨，还望宽恕。
深恐聒聒不休遭厌烦，
立即紧闭双唇不赘言，
莫若前去服役受摧残。
〔此时，身着囚服的少年塞瓦斯蒂安上场。
塞瓦斯蒂安 何曾见识过此等歹毒？
哪里有更不义的国土？
人乏慈善心，
暴力行无阻。
多么蛮横的习俗，
谁人能宽恕！
罪犯受惩戒，
无辜遭报复。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
这个民族是不义的恶徒，
杀害基督的仆人，
人人怡然自得！
啊，西班牙，我的祖国，
我们沦入何等困厄！
我们那里依法处死罪人，
这里把无辜者的生命剥夺。
佩德罗 塞瓦斯蒂安，为何伤感？
一人自言自语口中喃喃。
塞瓦斯蒂安 灾难不胜枚举，
幸运百年不遇。
佩德罗 既然沦为奴隶，
痛苦怎可胜计？
塞瓦斯蒂安 还有更大哀伤，
令我痛心断肠。
萨阿维德拉 哀伤来自何处，
使你如此痛苦？
塞瓦斯蒂安 来自步入终点的生命，
将在瞬间化为永恒。
须知巴伦西亚[10]的消息
已使阿尔及尔沸腾：
一个本地摩尔人，
在那里被判死刑。
此人虽居住本地，
却在阿拉贡[11]出生。
早已移居柏柏尔[12]，
狗恋故土难改本性。
在此立即入海为盗，
灵巧的双手残暴无情，
无数基督徒的鲜血，
满足了他嗜血的心灵。
横行海上臭名昭著，
恶贯满盈终成俘虏。
宗教裁判所把他拿获，
开庭审讯十恶难赦；
查明早年曾经受洗，
信奉基督宣誓皈依；
未经多时反悔叛教，
迁徙非洲投身为盗；
他为人狡黠心毒手辣，
精于骗术利诱恐吓；
六百多名基督信徒，
经他运筹被囚为奴。
如许劣迹既经查明，
宗教法官执法无情，
判处火刑立即执行。
摩尔人得知此事，
其时他已被处死，
住在当地的摩尔后裔，
及时通信把消息传递。
撕心裂肺的悲惨音讯，
立即震动了远近亲戚，
一致发誓雪恨报仇，
烧死一人方能罢休。
着手寻觅基督教徒，
由他偿付这笔费用。
他们找到一名教士，
巴伦西亚是他故土。
他们迅速把他捕获，
准备完成预谋罪恶。
教士胸佩十字一枚，
乃蒙特萨教派会徽。
这个无往不胜的标记，
赐于他的不知是悲是喜：
他在地上因此丧生，
却在天上获得光荣。
异教徒们愚昧混沌，
自以为得到基督的化身，
只要杀死十字的主人，
耶稣自然随之殒灭。
他们个个穷困潦倒，
一起动手四处乞讨，
终于聚集了足够赎金，
分文不差支付给主人。
在我们的天主国度，
以上帝名义向人们求助，
为的是救治老弱残疾，
绝不为把健壮者杀戮。
在这块该死的土地，
人们并不信仰上帝，
他们不为生命祈求，
而是要把生命屠戮。
我刚才亲眼看到，
上帝的奴仆落入魔爪，
折磨他的不止两个恶棍，
整整两千把他围绕。
教士为人正直善良，
四周无数邪恶流氓。
他面色憔悴神情谦卑，
献身上帝死去何妨！
为了加倍增添他的苦难，
人人献计，个个争先：
有的把他的白发揪断，
有的手掌翻飞打他耳光。
千百次侍奉上帝的双手，
如今被套入紧紧的环扣，
两根牢牢拧搓的绳索，
把它们死死捆绑在身后。
另一根无情的链条，
把恭顺的脖子缠绕，
六名高大的摩尔壮汉，
用力拖拉在前奔跑。
举目四望人潮喧阗，
千百面孔无一友善，
敌意的目光冷眼旁观，
仇恨围绕令人胆寒。
残忍的心胸冷酷无情，
不遗余力施虐欺凌，
若有某人挥拳迟疑，
就将有愧摩尔美名。
人群蜂拥来到海滩，
准备处置无辜囚犯，
身上缚紧一根铁锚，
疯狂野蛮地施以磨难。
我却看到两根铁锚，
有形无形各有功效：
插进地面的是钢铁打制，
矗立心头的是信仰铸造。
两根铁锚并肩而立，
钢铁的一根腾腾杀气，
戕害生灵快当便捷，
信仰的那根是永生标记。
这是一场心灵的争战，
两根铁锚功效相反，
一根自天上高高垂悬，
另一根深深插进地面。
这个场面如此严酷，
肉体震颤心灵怵惕，
教士坦然镇静自若，
无意摆脱两根刑柱。
无羁的意志被铁枷束缚，
怎能奈何上帝的奴仆，
绳索缠绕的身躯里面，
坦荡的灵魂遨游自如。
虽然肉体无力稍动，
绳索捆绑怎能放纵？
可是灵魂依然自由，
九天上下随它驰骋。
卑劣的暴民如痴如狂，
施暴的欢欣要再次品尝，
匆匆堆积干柴火媒，
个个动手人人奔忙。
茅草薪木数量可观，
立即筑起宽大的圆环，
神圣谦卑的教士，
被驱赶进入这道围栏。
暴徒个个早已疲于等待，
为看死者咽气急不可耐，
却把篝火在远处点燃，
以便延长刑罚慢慢残害。
他们要像高明的厨师，
精工细作用心炮制：
文火慢烤不生不煳，
羊肉鲜嫩方上档次。
青烟袅袅升向空中，
时而刺痛受刑者的眼睛；
火焰伸出炽热的舌头，
开始舔舐袍角和衣领。
灼人的气浪益发猛烈，
周身服饰皱缩开裂，
贪婪的火舌并未停步，
长驱直入凶狠急切。
等着吧，天真的羔羊，
这片炙手歹毒的火光，
已经烧尽你的绒毛，
还将烤焦你的皮囊。
折磨他的有两种火焰：
人手点燃的清晰可见，
另外还有无形的圣火，
便是那对上帝的炽热爱恋。
不知道哪一个向他索债，
两种火都使他痛苦难耐：
一边是烤炙躯体的火舌，
一边是燃烧心灵的挚爱。
四周观看的人群，
凶残狂暴头脑发昏，
不惜死去也要置他于死地，
只有结果他才觉开怀。
刑罚折磨长久持续，
高贵的圣人从未言语，
他不愿翻动舌头，
把心声倾诉一句。
可是听说，我也看出，
他确实开口嗫嚅，
于是空中响起一声，
对基督轻轻的称呼；
最后的时刻来临，
弥留之际的可怜人，
喊出圣母玛利亚的名字，
三番五次呼喊不停。
一阵狂风骤，火光冲天起，
热浪翻滚，烈焰熠熠，
一点点吞噬受难的圣徒，
尸体渐渐在灰烬中消失。
那人虽已被杀害，
空中却飞起石块，
石块终于摧毁了
火焰留下的残骸。
哦，圣蒂斯特万[13]再现，
你的忠贞坚定了我的信念：
你看到天国向你打开，
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
尸体横卧在海滩，
烈火焚烧，石块摧残；
可是灵魂得以飞升，
飘向天主身边。
犯下如此野蛮的罪行，
摩尔人个个雀跃欢腾，
土耳其人也心满意足，
只有基督徒忧心忡忡。
我已经向你说完，
你们没看到的罪愆，
我的泪水和叹息，
说明绝非谵语胡言。
萨阿维德拉 我的朋友莫再哭泣，
凡有人在天国享到安谧，
就不应为他们流涕，
该担忧的是这里的兄弟。
按照一般常人眼光，
有些说法或许不当：
其实教士如此死去，
是永生之境向他开放。
你应该为别事担忧，
想想眼前的一切缘由：
在巴伦西亚处死罪犯，
何故执意在此为他复仇？
须知我们那里执法公道，
使用正义惩戒残暴；
这里却一切大相径庭，
不义和狠毒结伴作恶。
塞瓦斯蒂安 在此受尽痛苦煎熬，
如何平息悲泣哀嚎？
他们死去罪有应得，
我们无辜面对屠刀。
佩德罗 只因我们身为奴隶，
任人宰割何须问罪。
我们那里焚烧尸体，
这里燃柴让活人变鬼。
为了惩办叛教之徒，
巴伦西亚自有习俗，
只要不经公开审讯，
处决的办法就是叛教。
有个摩尔人向这儿走来，
我们最好各自分开。
萨阿维德拉跟我一起，
塞瓦斯蒂安那边躲避。
第二幕
〔尤素福和奥雷利奥上场。
尤素福 我花费了三百金币，
才终于为那姑娘赎身。
交给土耳其人钱财，
却向姑娘奉献了身心，
美女到手，何吝金银。
卖主此举实出无奈，
姑娘归他一年半载，
他虽使出浑身解数，
女子冷漠志坚不改，
冰霜满面任他求爱。
一个摩尔人替我代管，
领她回家，我还不敢；
可是只要她一天只身在外，
就等于我失去幸福和家产，
还有那爱情带来的温暖。
她是那样善良温顺，
又是那样冷酷残忍，
水火交融，世上少见；
美色迷人却贞洁谨慎，
交互辉映，恰到分寸。
任凭你万般甜言蜜语，
铁石心肠也不柔软少许。
虽然见我泪水纵横，
赌咒定叫她随心所欲，
只当耳旁风轻轻拂面去。
她还看不到自己的幸运，
也不知痛苦把我吸吮，
令我不断呻吟叹息；
然而我越是温柔诚恳，
她就益发寒风凛凛。
我想把她带回家中，
能否登上爱情的顶峰，
就看你的手段和本领；
你们同把基督信奉，
或许她会被你说动。
我在这里对你发誓，
倘若你办成此事，
医治好我的苦苦相思，
你的自由近在咫尺，
还有莫逆之交伴你一世。
奥雷利奥 老爷，请你尽管吩咐，
我会努力使你心满意足，
既然我是你府上的奴仆。
没想到女人家装腔作势，
竟让你如此痛苦。
来自何处，这位小姐？
点燃的情焰竟如此猛烈，
不负责任，何等罪孽！
尤素福 都说她是西班牙人。
奥雷利奥 名叫什么？
尤素福 西尔维亚是她名字。
奥雷利奥 西尔维亚？难道是她
也来到我服役的人家？
这个女子我曾见过，
当时并不十分惊诧。
尤素福 对了，我买的就是她。
奥雷利奥 果真是她，我敢肯定，
她的美貌信而有征。
不能说她冷漠孤傲，
只不过对人有点生硬，
远远不会要人性命。
老爷，赶快带她来家，
你也不必心乱如麻。
且看我自有手段摆布，
好言规劝，絮絮说合，
管保她不再羞羞答答。
尤素福 我去叫人带她前来。
你的诺言使我开怀：
为了表达我的欢欣，
就去寻找总管听差，
你的镣铐由他打开。
〔尤素福下场，只剩奥雷利奥一人。
奥雷利奥 天哪！我听到了什么？
是我的西尔维亚？没有弄错？
怎么可能？啊，多变的命运！
终于见到你了，就在此刻！
我为你死去活来不死不活！
她就是西尔维亚，我不停地呼唤，
我不断地思念，我不休地眷恋，
对于我，她超过世上的一切。
我深深感谢上天的看承，
让我们在一个主人身边相见！
我的忧伤总算有了间歇，
再多的苦难也感到宽解；
千载难逢的福星，
送来你举世无双的秀色，
我的双眼要消除久旱的饥渴。
无怪我主人为她倾倒，
其实世人早已知晓：
只需看她一眼，
谁都没有力量逃跑，
只能甘当俘虏柔肠缠绕。
我的主人正因此坐卧不宁，
毫无顾忌地透露了他的心情。
一旦你我得以相见，
他或许能平息心头的纷争，
我深深爱你，谁能抗衡！
无论如何总有一段时间，
尽享你的秀色，你的绰约风韵，
让我心头的创痛稍稍平息；
然后且待上天何时垂怜，
决定你我两人的苦涩酸甜。
〔奥雷利奥下场。上场的有：摩尔商人甲、乙，父亲、母亲、两个儿子（全家均为囚徒），以及海盗马米（即阿依达尔）。
商人甲 这么说，阿依达尔，是在撒丁岛
你捡到这批洋落儿？
马米 是的，而且成色不错，
只要看看货单就知道。
商人甲 我们听说在那不勒斯海面，
有只战船紧紧把你们追赶。
马米 确有其事，可是徒劳无功，
船上载货太多行动不便。
凡是偷东西的窃贼，
都应该快步如飞，
为了逃脱追捕，
往来轻装动作迅疾。
说给你听真新鲜：
基督徒的海船，
笨拙沉重航行艰难，
又缺乏人手把舵使帆；
只需看看它的船舱甲板，
全被大小货包堆满，
即使航行两天两夜，
连木筏也无力赶上。
可我们一直轻装前进，
像炮火一样快捷灵敏。
为了避开他们的捕捉，
迎风使船，裸身赤膊，
沉重的货包投进海里，
风帆张满，桅杆嘎吱。
我们就这样快速航行，
逆风前进，如梭飞驰。
全体船员齐心协力，
智愚强弱各显其能，
人人扭动赤裸的身躯，
紧握长桨拍浪击风。
基督教徒真是荒唐，
生怕名誉受到损伤，
处境危急也不握桨：
服此贱役羞愧难当。
我们自然暗暗称好，
听任他们保存荣耀，
俘获他们满载而归，
辱没名声何须烦恼！
商人甲 他们的名声和虚荣，
从来离不开他们的心胸，
他们自己因此遭殃，
我们却得到益处无穷。
我见一名稚嫩的少年，
意欲购买携回家园。
马米 叫卖者带着他们，
沿街拍卖城中盘桓。
商人甲 他们之中可有西班牙人？
马米 有啊，许多西班牙人在其间，
他们总数二十四；
我们俘获了一只战船。
〔叫卖者上场，身后跟随着父亲、母亲、两名少年和一名怀中婴儿。
叫卖者 有人愿要小狗崽？
这只老狗也拍卖，
还有婆娘和婴孩，
个个健壮货不赖！
这个一百零二块，
这个底码整两百。
好像无人愿购买，
嗨，老狗快过来！
儿 子 母亲，怎么回事？
摩尔人要卖我们？
母 亲 是的，孩子，我们背运，
只会增添他们的金银。
叫卖者 有人愿买便宜货？
儿子搭妈莫错过！
母 亲 多么痛苦可怕的时刻，
倒不如死去干净利索！
父 亲 我的夫人，安静一点，
这都是上帝的意愿，
他老人家想必知道，
为什么要我们受难。
母 亲 我心疼的是这些孩子，
不知会如何把他们处置。
父 亲 夫人，听命吧，
不能违抗上天的意志。
商人甲 这个的底码是多少？
叫卖者 一百零二个金币不算高。
商人甲 我出一百一十，怎么样？
叫卖者 不行，从这往上才能成交。
商人甲 身体怎样？
叫卖者 你亲自瞧瞧。
〔掰开儿子的嘴巴。
商人甲 张开嘴，别害怕。
儿 子 老爷，别拔我的牙，
它自己迟早会掉下！
商人甲 你这小傻瓜，
以为我要拔你的牙？
儿 子 老爷，放开手，我很疼。
别碰了，我简直活不成！
商人乙 这另一个什么价？
叫卖者 二百金币是底码。
商人乙 我付多少可成交？
叫卖者 三百金币不能少。
商人乙 我买了你，你可乖？
儿 子 不管老爷你买不买，
我都乖。
商人乙 好小孩？
儿 子 何必等你买，本来就不坏。
商人甲 我买这个，一百三。
叫卖者 归你了，递过钱！
商人甲 跟我回家去取款。
母 亲 我的心碎肠已断！
商人甲 老兄，快把另一个买下。
过来，孩子，跟我不会差。
儿 子 不，老爷，不能跟着别人，
把我母亲丢下。
母 亲 去吧，孩子，你已经卖给别人，
不能再跟着你的妈妈。
儿 子 啊，母亲，你把我丢给别人？
母 亲 啊，老天，为什么这么狠心！
摩尔人 快点，小东西，随我离开。
儿 子 哥哥，我要你一起来。
哥 哥 不行，我作不了主，
愿上帝把你佑护。
母 亲 我的宝贝，我的安慰，
上帝绝不会把你丢弃！
儿 子 我愿和父亲母亲在一起！
他们要把我带往哪里？
父 亲 老爷，能不能允许我，
给儿子短短几句嘱咐？
请给我这眨眼间的快乐，
今后是无穷尽的痛苦。
摩尔人 尽管说出全部心思，
这将是最后的一次。
父 亲 是的，可我是第一遭
把这种悲苦尝试。
儿 子 母亲，我要跟你在一起，
无论哪里我也不去。
母 亲 孩子，我不该让你出生，
命运对你实在不公。
父 亲 天地顿时黑暗无光，
世间万物混乱一片，
巨涛骤起狂风大作，
只因我儿遭此大难。
你不知自己有多不幸，
尽管你身在其中；
令人羡慕的浑沌无知啊，
是你不幸中的大幸。
母 亲 生离死别已经来临，
几句话你要牢记在心：
时时祈祷圣母玛利亚，
不可忘记，要专注凝神。
她是我们心中的女王，
宽厚慈悲，温柔善良，
她将锉断你的枷锁，
让自由重新回到身旁。
摩尔人 异教娘儿们狗东西，
废话太多快收起！
孩子幸好没发昏，
像你那样醉醺醺。
儿 子 这么说母亲不再把我收留？
却听任摩尔人把我带走？
母 亲 我的全部财富随你而去。
儿 子 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
母 亲 恐惧心情更加把我折磨，
眼看你被带往未知之处。
你将什么也不会记起，
无论是上帝、你自己还是我。
因为你如此小小年纪，
这一切都是必然结果，
更何况你四周邪恶的人们，
还不断用谎言把你迷惑。
叫卖者 住嘴，说三道四的婆娘！
难道你不怕遭受更大的灾殃：
你用舌头说出的一切，
要用脑袋付出抵偿！
谁愿为这小子出更高价钱？
他是更加漂亮壮健，
简直就像是她弟弟。
商人乙 好啊，你出价多少？
叫卖者 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
三百金币难道太多？
商人乙 二百五十可肯脱手？
叫卖者 这样出价你是白费气力！
商人乙 这小子长得真帅，
我打心眼里喜爱。
按你说的成交吧。
叫卖者 付现钱或先付定金都行。
商人乙 告诉我你的姓名。
儿 子 弗朗西斯科，请老爷听清。
商人乙 既然你已经改换了主人，
今后就给你改名叫“马米”。
儿 子 即使给我改换了名字，
也不能动摇我的信仰。
商人乙 这个现在还很难说。
儿 子 啊，多么严酷的惩治！
商人乙 够了，快跟我走。
儿 子 别了，亲爱的父母！
父 亲 他跟你在一起！
母 亲 弗朗西斯科！
商人乙 不对，他叫马米！
儿 子 叫马米万万不行，老板先生；
弗朗西斯科，才是我的名字。
商人乙 棍棒自会叫你更名改姓，
还会使你的怪念头一点不剩。
儿 子 癫狂的命运把你我分开，
父亲，你对我没有话儿吩咐？
父 亲 只望你走好生活路途，
为人善良，笃信基督。
母 亲 孩子，不管是恐吓威逼，
不管是礼品和笑脸，
不管是鞭子和棍棒，
不管是什么骗人伎俩，
哪怕有人答应给你的钱财
可以把天地全部覆盖；
你都不能把基督抛掉，
跟着摩尔人相信异教。
儿 子 我将努力坚定意志，
愿耶稣把我扶持；
别让我的信仰改道，
叫威逼利诱都无效。
叫卖者 基督教徒真虔诚！
小东西，我可以保证：
你会举起手来弯弓箭，
满怀激情，参加圣战！
基督教徒的小狗崽，
哭天抹泪最厉害；
很快变成摩尔人，
老爹老妈不相信。
〔众人下场，尤素福和西尔维亚上场。
尤素福 西尔维亚，不要哭泣，
心中的忧伤可以忘记，
你现在是我的女主人，
我并非买你当奴隶。
你猜我心里怎么想？
不要以为你遭了殃；
前番虽然费周折，
你我相见便呈祥。
幸运女神向你垂青
用的还是以往的规定：
奴隶也可以成为君王，
可你比君王更神圣。
快快擦干泪汪汪的双眼，
它们所到之处人人就范，
可是一旦它们转向别方，
又使个个心灵魂飞魄散。
别放下洁白的面纱，
去遮盖神圣美丽的脸颊，
别让那层幽暗的云雾，
阻碍天国的光彩焕发。
西尔维亚 老爷，我早已经习惯，
遭受折磨，泪眼涟涟。
偶而降临的片刻安宁，
会使我更加痛苦辛酸。
尽管如此，我将准备
心甘情愿由你支配，
你无故为我花费钱财，
我虽不解，可内心有愧。
或许你以为我的家人，
会为我付出大笔赎金；
如果这真是你的意图，
只怕你很难得到分文。
老爷，我必须向你说清，
若论困顿中的悲苦贫穷，
我确实是应有尽有丰足充盈，
我的财富就是忧心忡忡。
就痛苦而言我无比富有；
为了不断吊起我的胃口，
这笔家产还利用机会
日益增添，扩大不休。
尤素福 西尔维亚，这全是误会，
你的意愿我不想违背，
如同你想听命于我，
我也将把你尊崇追随。
我为你花费了钱财，
并不想从中得到外快，
只盼看到你无双的笑靥，
无意再把银库充塞。
不断增长的强大爱情，
已经证明它威力无穷；
我成了我女奴的奴仆，
女奴却做了我的主人。
我虽然沦为俘虏，
却十分心满意足，
我赞颂这奇特的处境，
尽管它残忍地把我荼毒。
为了证实我的真情实意，
西尔维亚，我告诉你：
不要再称我老爷，
唤我挚友或者仆役。
西尔维亚 即使幸运女神施恩，
彻底改变我的身份，
也应遵循礼仪规矩：
主仆有别贵贱莫混。
我知道怎样将你称呼，
更知道我身上的义务：
你的一切正当要求，
我要尽力予以满足。
尤素福 西尔维亚，你娴静的谈吐，
你的人品、俏丽和风度，
都使我清清楚楚看到，
你出身于一个高贵的家族。
我完全可以从你身上，
得一大笔赎金作为补偿；
不料我自己却陷入绝境，
要依靠你提挈相帮。
来日方长，你迟早会明白，
我为你所作的一切。
不过现在你跟我来，
去把女主人萨阿拉参拜。
西尔维亚 来了，老爷，正是时候。
尤素福 西尔维亚，别再“老爷老爷”不休。
我的爱情和命运，
叫我把你当主人侍候。
〔萨阿拉上场。
萨阿拉 尤素福，你一路辛苦。
这是谁的异教女奴？
西尔维亚 我的太太，我来听你吩咐。
尤素福 是的，我刚买到的尤物。
萨阿拉 你确实买了一个漂亮姑娘，
但愿她的品行和相貌一样。
告诉我，老爷，你花费了多少？
尤素福 整整一千金币花在了她身上。
萨阿拉 会不会有人为她支付赎金？
尤素福 她家是遐迩闻名的富人。
萨阿拉 她的名字？
尤素福 西尔维亚。
萨阿拉 是姑娘呢还是已经出嫁？
西尔维亚 我已经出嫁，可还是姑娘。
萨阿拉 怎么回事？快给我讲讲。
西尔维亚 夫人，听我细细讲来，
这也是我命里活该。
上天给了我丈夫，
却不让我们夫妻恩爱，
而是把我推进浩劫，
他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这时一摩尔人上场。
摩尔人 尤素福，国王阿桑有令传，
叫你火速前去晋见。
尤素福 他现在哪里？
摩尔人 在杜兰，
正忧心忡忡焦虑不安。
阿麦德，禁卫军统帅
和帝国军团主将在他身边；
陪伴他的还有各路骁将，
以及司令、指挥、各级军官。
他们聚集起来商讨，
如何对待刚得到的情报：
西班牙国王调兵遣将，
为一场大战吹响了号角。
说是准备征讨葡萄牙，
恐怕只不过是个障眼法：
实际刀口对着阿尔及尔，
这才是他多年的眼中沙。
打起仗来千变万化，
古往今来兵不厌诈：
雷声在东边轰鸣，
闪电却向西边劈下。
尤素福 咱们走吧，苍天恢恢，
它必然会把我们保卫。
穆罕默德将扼住进犯者，
把西班牙降服击溃。
夫人，西尔维亚归你，
该做什么由你支配。
西尔维亚，你也听着：
服从主命，不得有违。
〔两个男子下场，只留下西尔维亚和萨阿拉。
萨阿拉 基督女子，你是何方人氏？
出身贫寒还是万贯家资？
福星高照还是生不逢时？
爽快道来，无须饰词。
我跟你一样也是女人，
绝不会那样刻薄狠心；
你的种种不幸遭遇，
必将使我热泪沾襟。
西尔维亚 夫人，我的家乡格拉纳达，
我真是生来命运不佳；
你已看到我的处境：
买来卖去由人打发。
据说我曾是富家闺秀，
可我的财产骤然化为乌有；
我顿时变得一贫如洗，
恍如隔世，荣华难长久。
萨阿拉 你是否有过一段时刻，
心头燃烧起爱情的烈火？
西尔维亚 我的境遇如此凄惨，
都是不幸爱情的结果。
萨阿拉 你是否被人深深爱恋？
西尔维亚 是的；我的感情更缱绻，
恐怕只有冰冷的裹尸布，
才能把无尽相思切断。
萨阿拉 是别人先向你倾心，
还是你先爱上了别人？
西尔维亚 是他先倾吐的衷情，
我也爱他，深远无穷。
萨阿拉 他青春年少？
西尔维亚 风度翩翩。
萨阿拉 是基督教徒？
西尔维亚 理所当然！
基督教徒怎能丢弃，
自己的名声和尊严！
萨阿拉 要是爱上一个摩尔人，
你将获罪？
西尔维亚 从未想过。
不过基督徒会因此遭到谴责，
这种事一向依法严禁。
萨阿拉 摩尔女子不能喜欢基督徒？
西尔维亚 对此事你应比我更清楚。
萨阿拉 西尔维亚，你叫我气闷，
这么快，就给我当头一棍！
西尔维亚 我？夫人！从何说起？
萨阿拉 听着，我立即告诉你：
相信你一旦知道我的遭遇，
一定会为我痛苦悲戚。
你想必知道，几天以前，
从这里的海港开出十二只船；
满载海盗驶进平静的海面。
一路顺风，船儿扬起篷帆，
很快就到达撒丁岛岸边。
他们在岛屿四周逡巡，
寻找海沟、陆架以及港湾，
终于躲进一处小心观看。
他们注视热那亚、西班牙方向，
盼望船只在海面上出现，
来自别的国家也算可以，
唯独不愿跟法国人见面。
这时，一阵狂风刮起，
这疾风是如此力大无比，
船员纷纷主张迅速躲避。
任凭你风帆厚实绳索坚韧，
不管你船体牢固结构紧密，
面对狂暴大风统统无能为力。
必须立即就近躲藏，
只怕很难调转方向。
呼啸的狂风，
翻腾的巨浪，
迫使海盗船驶进小港，
再不能向远处眺望。
骤起的狂风残暴无情，
施虐海上咆哮不停。
一只基督徒的海船，
满载货物，飞速向前；
无桨无舵，在海面沉浮，
失魂落魄，任狂涛摆布，
眼看就在沸腾的海里颠覆。
经过三个日夜的苦斗，
摆脱了狂风巨浪的虎口，
终于发现了坚实的土地，
更大的灾难却已在恭候。
在这同一个岛屿上，
早已有人暗中躲藏；
敌船上的凶狠海盗，
向猎物投去贪婪的目光。
他们迎面扑去势如猛虎，
货船顷刻间粉身碎骨，
尽管船员们剽悍勇武。
一颗枪弹击中船长，
当场穿透他的胸膛。
他旁边一赳赳武士，
也在同时倒地身亡。
回回海盗洗劫货船，
抢夺财物俘虏人员；
其中一名基督教徒，
身为囚犯却慑人心魄：
奴隶，剥夺了主人的自由，
主人，却向奴隶屈膝乞求。
就是这个基督徒，就是他，
这个基督徒啊，西尔维亚，
使我忘记摩尔女子的身价；
没有欢乐，没有幸福，
茶饭不思，含辛茹苦，
失魂落魄，神志恍惚。
他被我丈夫买来带回家里，
我再三哀求，不断哭泣，
我叹息，我赔笑，我送礼，
为的是能融化那颗坚硬的心；
任凭我柔肠寸断一片赤忱，
却无法撼动那钻石般的灵魂。
西尔维亚，你刚说过：
基督教徒不得肇祸，
与摩尔女子拉拉扯扯。
你的道理使我心儿伤透，
同样的话语也出自那人之口：
奥雷利奥，顽固的基督教徒，
他是上天降给我的诅咒。
西尔维亚 奥雷利奥就是那个基督教徒？
这是他的名字？
萨阿拉 是他的称呼。
西尔维亚 你说的货船，我如果没有弄错，
崭新鲜亮，名叫圣保罗，
为马耳他教团来往运货。
我正是乘坐它时遇了难，
那个奥雷利奥我也曾看见，
西班牙人，一张漂亮的脸。
萨阿拉 你说得很对，毫无疑问！
他是谁？我安适生活的敌人。
村夫一个还是出身名门？
他把两者集于一身：
风度翩翩，很像士绅，
执拗粗鲁，酷似山民。
西尔维亚 依我看，他是个小小侍从，
在船上他十分温驯谦恭；
家产几何？我无法禀明。
萨阿拉 哦，西尔维亚，怎么说才好！
总之我已经不可救药：
管他是谁，反正我为之倾倒。
现在要求你帮我一把：
把这桀骜的野性驯化，
用款款的柔情感动他；
我这可怜的妇人五内如焚，
只求作他仆人的仆人。
你一旦帮成了这个忙，
指《可兰经》发誓给你报偿：
管叫你在不久的将来，
欢天喜地踏上思念的故乡。
西尔维亚 这件事放心交我去办，
你会看到我的高明手段，
讨你欢喜也满足我的心愿。
〔两个女人下场。奥雷利奥一人上场。
奥雷利奥 我们的日子充满祸患和灾害，
再也无法挽回逝去的神圣岁月，
我们的先辈向往地称之为黄金时代。
人们自由而安详地四处漫游，
走遍东西南北整个地球，
同样生老病死却古朴无忧。
天地上下平静而安谧，
从来听不到囚徒凄惨的哀泣，
声声抱怨自己的命运不济。
甜蜜的自由笼罩着四方，
无论谁的脑际耳旁，
都没有奴隶锁链的响声。
世人很快失去理智和信仰，
贪得无厌，鼠目寸光，
尘寰的烦扰压弯了他们的背脊；
他们发现了光灿灿的矿石，
埋藏地下深处的黄色金子，
我们的一切灾难从此开始。
你手中的金子太少太少，
便忌妒邻人为何那么灵巧，
万贯家财用不了。
刻骨的仇恨在胸中萌发，
我偷盗，你欺骗，他敲诈，
交易不公平，待人手段辣。
可这都比不上战争的灾难：
造成千里饿殍杀人不眨眼，
敌我双方无一幸免。
它吞噬、焚烧、毁坏一切，
物阜民安的帝国灰飞烟灭，
甜美的和平被逐出国界。
战争狂人贪婪残暴，
攫取黄金是唯一的信条，
我们的幸福和安宁备受骚扰。
可怖的血腥战争；
闪亮的无用剑锋，
结束我们危在旦夕的生命；
把我们锁进牢房，
要我们以血汗钱为抵偿，
获取释放重见阳光。
如果你我身无分文，
可又不幸受制于这群恶棍，
只有等待上帝的慈悲之心；
或者权当自己身殒魂消，
就像船破浪大独自海上飘，
港湾在哪里？何处可抛锚？
钱多门路广，何尝比我强！
依然不知怎样如愿以偿，
同样一筹莫展前途渺茫；
这里人歹毒，冷酷无心肝，
言而无信，从不汗颜，
伪善阴险尚异端无法无天。
权宜之计就是他们的上帝，
既然这里无人崇奉神威，
怎能看到德行善举大发慈悲！
随时都有各派教士惨遭屠戮，
只因他们尽职尽责侍奉天父，
尤招忌恨，备受凌辱。
最可叹的是基督教少年，
耳濡目染被恶习纠缠；
狗男女们都这样取乐寻欢。
神圣的天父，可爱的家园！
西尔维亚，我心中的甘泉！
何时能重见你悦目的红颜？
有脚步走近，我没听错，
主人尤素福从这里经过，
神志恍惚，失魂落魄！
〔奥雷利奥躲在一角，尤素福上场。
尤素福 我遭受苦涩爱情的折磨，
它坚固的锁链正把我触摸，
我伸过脖子无可奈何。
如果上天不送来一丝光线，
用理智之灯的粲粲火焰，
把我心头的黑夜驱散；
一切挣扎都将徒劳无益，
包括至亲好友的睿智道理，
均如清风过耳不留痕迹。
有更老练和能干的士兵，
为国王服役效忠，
宽免我吧，我正忧心忡忡。
挖壕沟筑营垒种种苦差，
由别人来承担难道不该？
最好是未尝爱情苦果的少男，
我面临更残酷的争战熬煎：
每时每刻被无情命运戕害，
我的心灵将受到彻底摧残。
西尔维亚，美丽的女王，
为了你我把臣民义务丢弃不管，
失去荣誉和财富不感遗憾。
我盲目而疯狂，信口胡言！
时时沐浴着你双目的流盼，
胜似去西班牙把黄金聚敛。
让我双膝跪下，膜拜你无双的容颜。
〔奥雷利奥走近，见尤素福跪在地上。
奥雷利奥 老爷，为何如此一蹶不振？
我已应允解除你的郁闷！
说真话，这可算不得明智：
不必轻易把希望丢失。
你要有信心，善于等待，
不必这样气急败坏。
尤素福 我的忧伤没有丝毫减退，
好言相劝不能把我安慰。
你可曾见识我那女神的相貌？
奥雷利奥 没有，老爷，莫非她已来到？
果真如此，当在府内休憩。
尤素福 是的，不如说她在我心里。
奥雷利奥 放心吧，从今起幸福向你靠近。
尤素福 去吧，见见她，别忘了你的责任，
奥雷利奥老兄，咱们一言为定。
奥雷利奥 苍天在上会为我作证。
〔两人下场，法蒂玛上场。
法蒂玛 盼望已久的时刻来到，
且看罕见魔法的功效：
征服不屈的心灵，
我的妖术最可靠。
夜晚张开星光闪闪的车篷，
遮盖了漆黑寒冷的天空。
正是我施展本领的时刻，
呼神唤鬼令人胆战心惊。
蓬乱的长发随风飘舞，
宽衣解带手脚无拘束，
双足赤裸，面向大海，
太阳早已沉没在远处；
这串石子组成的链条，
沾满鹫巢的血腥在臂上缠绕，
我还要摆弄这根绳索，
让它乖乖显示奇效；
在一个满月的夜晚，
我亲手把五根芦苇砍断，
现在整整齐齐摆好，
也会帮我实现心愿。
我还在烈日炎炎的利比亚，
用投枪把这些蛇头取下，
这会儿也能派上用场，
还有这把谷粒应抛撒地上；
我切下一块血淋淋的鲜肉，
来自初生牛犊的额头，
它也神奇灵验前所未见，
定会满足我的一切要求；
我用来包裹它的草叶，
刚经羊羔牙齿的啃啮，
它自会让奥雷利奥，
像羊羔一样温顺和悦。
这只蜡制的小人，
是奥雷利奥的化身；
柔软的手紧握利箭，
必将穿透胸中的心。
萨阿拉自会心满意足，
终于把不驯的灵魂征服，
使那冷面郎君基督徒
情焰猛烈，爱火熊熊。
公正的拉达曼迪斯[14]，
铁面无私的米诺斯[15]，
阴森幽暗冥界的主宰，
把可怜的受难灵魂控制；
你们是惧怕嘶哑的狂吼，
还是不祥的喃喃诅咒？
总之我向你们呼喊哀求：
铁石心肠也有软化的时候。
呼拉拉扑腾腾劈啪砰，
嘎吱吱轰隆隆叮当冬；
吃人的疯狗变形的妖怪，
野岗子上臭烘烘的蕲艾；
生养大头鬼的妖魔，
快快滚出你的老窝，
马上来到我的眼前，
否则巫术不懂情面。
〔魔鬼上场。
魔 鬼 你念念有词的咒语真恶毒，
逼迫我从冥界底层跑出，
且看你为何事把我传唤。
摩尔妇人，见你如此卖力，
我真为你感到惋惜，
你把时间荒废。
法蒂玛 讲明道理。
魔 鬼 停止你的咒语，听我说清：
你的命令我立即可以执行；
但是必须听我一言，
按我的忠告去做才成。
你的这套妖术毫无用处：
基督教徒笃信基督，
你装神弄鬼，他不在乎。
你最好还是另动脑筋，
他才能对夫人大发善心。
法蒂玛 我白白在这里大费气力？
魔 鬼 是的，你在白费心机。
照我的话办，莫再迟疑，
听我给你面授机宜：
地狱里面只有两种怪物，
能在基督徒中作威作福，
不管他们意志多么坚强，
不怕他们灵魂洁白纯朴；
我说的是窘况精灵，
能把最牢固的信念消融，
加上机遇精灵与它携手，
紧紧把奥雷利奥簇拥，
且看他傲骨轰然坍塌，
顿时化为缕缕柔情，
静卧在爱神的火热怀抱。
法蒂玛 赶快替我找来这两个精灵，
你别想推托自己承诺的事情。
魔 鬼 我立即来执行你的命令。
〔两人下场。
第三幕
〔两名奴隶上场，身后跟着两个摩尔顽童，向他们喊着在阿尔及尔常听到的顺口溜：“堂胡安，想赎身；别逃跑，没有门；堂胡安别过来，这儿把你宰；狗东西，这儿把你宰；堂胡安别过来，这儿把你宰。”
奴隶甲 说得对，狗东西；说得对，胆小鬼！
奥地利好汉堂胡安[16]不怕你们耍贫嘴；
可惜他失去勃勃生机停止呼吸，
否则公正无私的上帝，
会让他只身建立起
摧毁你们卑劣国度的功业。
怎奈他无福饮誉尘寰，
罪恶累累的世界激怒了上天，
冥冥中的气数高举利器，
砍断他那条欢快的生命线，
至高的造物主让他的灵魂回归自然。
摩尔人 堂胡安别过来，这儿把你宰！
奴隶乙 他要真过来，我敢保证，
你们准会逃窜，这帮孬种！
摩尔人 堂胡安别过来，这儿把你宰！
奴隶甲 你这挨宰的货，永世也逃不脱
地狱囚徒的沉重枷锁！
摩尔人 堂胡安别过来，这儿把你宰！
奴隶乙 他杰出的哥哥腓力定会来临！
其实他原不该拖延至今：
只因为马丁·路德的弗兰德[17]，
倔强地昂首挺胸不肯称臣，
放肆地藐视他的君主之尊。
摩尔人 这儿把你宰！
奴隶甲 我盼望这低矮单薄的城垣，
顿时坍塌在地不成屏障，
这匪巢贼窟被火焰吞噬，
惩恶扬善的湛湛苍天，
应把放荡的罪恶渊薮埋葬。
奴隶乙 何必不休地白费口舌，
算了吧，我的朋友佩德罗。
他们自会厌倦，你还是告诉我：
是否仍在设法从这里逃脱？
奴隶甲 为什么不？
奴隶乙 有什么办法？
奴隶甲 有什么办法？
迈腿走路，不然就逃不脱。
奴隶乙 你选的这条路风险太大！
奴隶甲 可是老兄，你说我该如何？
年迈的父母早已双双陨殁，
他们留下的田庄财产，
全由我兄弟一手掌握。
此人无比贪婪吝啬，
明知我受人驱遣凌虐，
也不愿拿出一分赎金，
尽管财产的一半属于我。
连日来我不断前思后想：
你也知道我主人的歹毒心肠，
一口咬定我出身名门，
给他一笔赎金何其便当！
我怎样才能满足他的愿望？
难道只好永远忍受，
饥寒交迫，贱若猪狗？
我宁可逃跑时丧生，
也不愿在此任人鱼肉。
奴隶乙 你已打点了行装？
奴隶甲 有所准备：
十磅坚硬的饼干已经在包内。
奴隶乙 到奥兰[18]还有几百里路程，
十磅饼干怎么能行？
奴隶甲 我还准备了另一种干粮，
面粉里掺进鸡蛋和蜜糖，
经过烘烤又脆又甜，
填饱肚皮只需一点。
还带着咸盐以防万一，
野菜加盐也可充饥。
奴隶乙 带了鞋子？
奴隶甲 结结实实整三双。
奴隶乙 道路可熟？
奴隶甲 听天由命胡乱闯！
奴隶乙 你打算从哪儿上路？
奴隶甲 沿着海滩。
现在正值酷暑烈日炎炎，
阿拉伯人全都离家上山，
去寻找清凉之处避暑消闲。
奴隶乙 既然奥兰是你的目的地，
可知一路有什么标记？
奴隶甲 我首先要渡过两条大河，
其中一条名字叫巴特，
红色的巨流就在近处奔腾；
远处的一条叫作依格纳格。
离穆斯塔加奈姆[19]不远，在它右边
矗立着一座高高的大山，
人们都把它称作肥胖峰，
站在山巅上可见对面另一山，
犹如宝座高耸，俯瞰奥兰。
奴隶乙 你想夜间行路？
奴隶甲 那是当然！
奴隶乙 你打算在漆黑一片的夜晚，
翻过高山峻岭渡过幽谷深涧？
辨不清一寸道路看不到一丝光线，
你靠什么指引迈步向前？
哦，自由，多么令人神往！
亲爱的朋友，神圣的天父在上，
他会助你如愿以偿。
上帝与你同在。
奴隶甲 他也在你身旁。
〔两人下。奥雷利奥和西尔维亚上场。
奥雷利奥 西尔维亚，感谢幸运女神，
又见到你我心中多欢欣，
这幸福抹去昔日多少悲辛。
从今后我将时时看见你，
我的忧伤变为欢喜，
黑夜过去白昼永继。
西尔维亚 亲爱的，我是多么幸运，
能够再一次离你这么近，
简直叫我难以置信。
奥雷利奥 我的爱妻，我们分离已久，
不幸被俘你如何忍受？
这些人蛮横粗鲁残暴如野兽！
西尔维亚 开天劈地的造物主，
给我希望为我指路，
作为教徒我坚信慈祥的天父；
我有上帝神圣的祝福，
还有护卫贞洁的面纱，
毫不担忧受到些许玷污。
奥雷利奥 可爱的妻子你可曾知道：
狡黠固执的爱神还在作恶，
它射出的箭头凶猛狂啸；
已经穿透了女主人的胸膛，
造成了不可治愈的创伤；
爱情逼她到处把我追赶，
而不知我的心早已向你奉献。
这个摩尔女子直言不讳：
只要一见我她就神摇心醉。
西尔维亚 萨阿拉已对我和盘托出，
要求我帮忙把你说服：
莫对她公然视若无睹。
主人他也还在经受熬煎，
尤素福也对我情意缠绵，
依我看他并非故作可怜。
奥雷利奥 可怜的摩尔汉！
西尔维亚 不幸的摩尔女！
奥雷利奥 低头短叹抬头长吁，
迎风飘散谁人体恤！
尤素福也向我倾吐了衷肠，
指望我消解你的坚冰寒霜，
减轻他心头的深深创伤。
我宁可眼看飞箭射来，
凶猛地把我的胸膛刺开，
灵肉分离化尘埃，
也不愿违心为他效劳，
使你我继续忍受煎熬，
哪管他对我怒火中烧。
西尔维亚 奥雷利奥，难道你没看清，
对他们也只能违心奉承，
否则往后的苦难会倍增。
眼下这样做是唯一良策，
假意顺从才能把信任赢得，
我们相亲相爱方无人阻隔。
告诉萨阿拉：是我的劝告，
使你对她的态度变好，
摩尔汉也会想你的努力奏效。
只要行事谨慎不疏忽，
就能不至逾越礼仪法度，
又可时时相见免去痛苦。
奥雷利奥 你的想法确实精彩，
立即照办绝不徘徊，
但愿上天慈悲为怀。
我写信告诉我的父亲，
我们正经历苦难艰辛，
你也把消息传给双亲。
常言道，隔墙有耳，
西尔维亚，我看就说到这儿。
感谢上帝这样慈悲，
窃窃私语还有机会。
〔机遇精灵、窘况精灵、奥雷利奥、萨阿拉和法蒂玛，机遇精灵和窘况精灵相继上场。
机遇精灵 无论是公开诛杀还是暗中行凶，
都缺少不了你这窘况精灵，
你会一丝不苟地完成任何罪行。
地狱里的恶魔鬼魂，
再三强迫催促我们，
去撼动一颗磐石般的心；
基督徒已经严密设防，
要对爱神誓死抵抗，
哪怕他任性顽强疯狂。
你必须对他发起骚扰，
每时每刻把他围剿，
不管白天黑夜吃饭睡觉，
搅乱他的思绪弄昏他的头脑。
而我也将千方百计，
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让稀疏的发丝飘向他的手里；
时不时停一停脚步，
好叫他把我抓住，
灵巧如我怎让他轻易满足。
窘况精灵 机遇精灵尽管放心，
只要你相帮严肃认真，
我自会轻而易举建奇勋。
你瞧，那个犟种已经来到，
我的姐妹，咱们快快准备好，
把基督徒的傲气打掉。
〔奥雷利奥上场。
奥雷利奥 可怜的奥雷利奥还能不能
摆脱下贱的摩尔婆的跟踪？
她到处把你的身影紧盯。
到目前为止似乎可以做到，
只要上帝一如既往给我支持。
她千方百计施展伎俩，
想把我拉向她淫荡的欲望：
时而贿赂拉拢，时而恶言毁谤，
今日飨我以美味佳肴，
明朝用饥饿把我伤害。
窘况精灵 你饥肠辘辘命在旦夕，
奥雷利奥 我辘辘饥肠奄奄一息。
窘况精灵 你穷困潦倒衣履破敝，
奥雷利奥 我潦倒穷困衣不遮体。
窘况精灵 你一张皮革就地而卧，
奥雷利奥 我就地而卧一张皮革。
窘况精灵 你的衬衣短小破烂肮脏，
奥雷利奥 我的衬衣短小破烂邋遢。
机遇精灵 我知道只要你愿意，
自会有机会甩开痛苦。
奥雷利奥 我知道只要我愿意，
自会有机会摆脱桎梏。
机遇精灵 只要你爱上女主人萨阿拉，
至少装出样子喜欢她。
奥雷利奥 只要我爱上女主人萨阿拉，
至少装装样子就够了。
但是，怎么能强人所难？
窘况精灵 窘迫的境地会给你指点。
奥雷利奥 窘迫的境地会给我指点。
机遇精灵 萨阿拉多么富有多么俊俏！
奥雷利奥 女主人多么富有多么美妙！
窘况精灵 更为重要的是她慷慨大方，
定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奥雷利奥 慷慨大方一往情深，
有求必应正合我心。
机遇精灵 你莫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
奥雷利奥 我莫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我出身名门血统高贵，
辱没家声何颜以对！
机遇精灵 谁能知晓你的所作所为？
暗中勾当何患曲直是非！
神鬼不知无人问罪。
奥雷利奥 谁能知晓我的所作所为？
暗中勾当无人查对，
心安理得谁来问罪！
机遇精灵 机遇既来何止万千：
私下馈赠暗中牵连。
奥雷利奥 偷鸡摸狗的机遇不少，
每迈一步都迎面把我呼叫，
可我一个也不正眼瞧一瞧。
一位堂堂正正的君子，
不应胸怀恶棍的心思，
把基督和门第抛掷。
窘况精灵 基督一向慈悲为怀，
不会轻易把人责怪；
有些过失出于无奈。
奥雷利奥 圣明的上帝听我申说：
情况窘迫别无选择，
这次过失乞望宽赦。
机遇精灵 现在正是时候，奥雷利奥，
可以紧紧揪住机遇的发梢。
你看那位动人的摩尔美女，
正情意绵绵来投入你的怀抱。
〔萨阿拉上场。
萨阿拉 奥雷利奥你独自一个？
奥雷利奥 有人陪伴！
萨阿拉 是谁？
奥雷利奥 意中的丽人。
萨阿拉 何人占据了你的心田？
奥雷利奥 且听我言：
或许你的看法会马上改变，
不再说我铁石心肠冰霜脸。
窘况精灵 我的姐妹，你果真很灵！
机遇精灵 理所当然！且往下听。
萨阿拉 果真如此？奥雷利奥！
那我确是福星高照！
你的好运同样来到。
咱们寻觅一个僻静去处，
听你慢慢把衷肠倾诉。
快跟我过来，奥雷利奥，
恰好不在家，主人尤素福。
奥雷利奥 夫人，我理应听命前往，
奴仆怎能把主人违抗！
窘况精灵 机遇大姐，他已经缴械，
基督徒的意志土崩瓦解！
机遇精灵 我们左右夹击把他包围！
现在跟萨阿拉步入深闺，
等待奥雷利奥进去，
咱们再一起向他示威。
〔其他人下场，留下奥雷利奥一人。
奥雷利奥 奥雷利奥，向哪里迈步？
恍恍惚惚，听谁摆布？
你难道不怕上帝的惩罚，
执意去实行癫狂的想法？
唾手可得的便当机遇，
要把灵魂交给贪婪的淫欲，
最终将摧毁你坚强的意志，
让虚妄荒唐的柔情把它吞噬。
你不是有过崇高的理想，
以及百折不挠的坚定志向：
宁可在苦难中把短暂的生命丢弃，
也不妥协退让亵渎上帝？
你纯真的爱情缠绵的眷恋，
这么快就随风飘散？
而让虚妄可耻卑劣轻浮的欲望，
轻而易举占据了你的胸膛！
远远离开吧，虚妄的计谋！
快快滚开吧，丑恶的念头！
肮脏欲火的死死纠缠，
可用纯洁爱情去割断！
我生而属基督死去归耶稣，
哪怕备受折磨惨遭荼毒，
不管甜言蜜语诡计妖术，
我都不会远离上帝一步！
〔弗朗西斯科——第二幕中被卖幼童的哥哥——上场。
弗朗西斯科 奥雷利奥，可曾见到我弟弟？
奥雷利奥 你是说小胡安？
弗朗西斯科 是的。
奥雷利奥 刚才见他在这里。
弗朗西斯科 啊，神圣万能的上帝！
奥雷利奥 你很难过，
弗朗西斯科？
弗朗西斯科 是的，心如刀割。
我不知如何对你诉说，
虽然我深深受到折磨：
你无须知道更多，
就会明白我的惶惑：
我弟弟把他的灵魂，
交给撒旦这个恶魔。
奥雷利奥 他已经叛教？这可真新鲜！
弗朗西斯科 离经叛道，有何新鲜？
他如此糊涂，
实在可怜。
他已发誓，
归化摩尔。
年幼无知，
不乏诱饵。
奥雷利奥 弗朗西斯科，你看他又露面。
确实古怪，这身打扮！
弗朗西斯科 这身衣裳把他处决，
他知道什么穆罕默德！
〔胡安上场。
奥雷利奥 看见你真高兴，胡安。
胡 安 你们不知道我现在名唤……
奥雷利奥 什么？
胡 安 跟我主人完全一样。
弗朗西斯科 叫什么？
胡 安 索里曼。
弗朗西斯科 此人怪诞不经，
给你更改姓名，
愿他服毒丧生！
不许胡言，畜生！
胡 安 疯狗，莫再聒噪，
我会让主人知道。
只因为我唤索里曼，
你就如此吼叫？
弗朗西斯科 亲爱的兄弟，快来把我拥抱！
胡 安 兄弟？什么时候了？可笑！
赶快滚到一边，你这疯狗，
不许伸手动我一根毫毛！
弗朗西斯科 兄弟，想想往日我们多么欢喜，
为什么非逼我如此哀哀哭泣？
胡 安 你这真是信口雌黄，
当摩尔人我欢喜异常。
请看主人给我的馈赠：
这一身华丽的服装；
另有一套锦缎衣裳，
更加贵重，更加漂亮。
餐桌上是香喷喷的库斯库斯，
杯子里是甜丝丝的冰冻糖浆，
一面咀嚼鲜嫩的羊肉，
一面把丰腴的抓饭品尝。
哭泣流泪毫无用途，
不要指望把我说服。
你若也要归化摩尔，
那才确实属于上策。
只要听我好言相劝，
你的处境定会改变。
再见，我已经违背禁令：
与基督徒长时交谈。
〔胡安下场。
弗朗西斯科 普天之下曾有这样的灾殃？
为什么魔鬼在此撒下罗网，
阻碍人们顺利进入天堂？
年幼无知的心灵迅速陷落，
只因这座索多玛[20]充满诱惑，
不断有甜言蜜语纠缠折磨！
奥雷利奥 他们的信仰未在胸中扎根！
此刻有谁能悲天悯人，
为拯救孩子拿出赎金！
但愿恻隐之情滋润人们心田，
基督徒个个立志行善，
布施时却不肯解囊；
身陷囹圄的基督囚徒，
翘首盼望被人救出，
何况稚嫩的孩童为人刀俎！
仅此一项高尚善行，
可把千万功德包容，
同时拯救了肉体和心灵。
每赎出一个便有一人免于沦丧，
如能使受难者重返故乡，
他便摆脱了无数灾难和祸殃：
不再饥肠辘辘衣食无着，
不再干渴难耐口焦舌燥，
再不会被人引上邪道；
基督徒不论年长年少，
从此躲开陷阱圈套，
也不怕魔鬼作怪兴妖。
哦，穆罕默德渎神的教门，
宽袍大袖包裹着一颗歹毒的心！
只会轻易猎取头脑简单的人！
弗朗西斯科 好心人，你还有话要交待？
奥雷利奥 有上帝指引，你应学会忍耐；
他那神圣有力的巨手，
会叫你兄弟从热昏中醒过来。
〔弗朗西斯科下。奥雷利奥正准备下场，西尔维亚上场。
西尔维亚 你去哪里？我温柔可爱的丈夫。
奥雷利奥 去找你来抚慰我的痛苦，
看到你我就会轻松自如。
西尔维亚 见到你，亲爱的奥雷利奥，
我那刺心的悲伤也才云散烟消。
〔两人拥抱，被男女主人看到，萨阿拉走向西尔维亚，尤素福走向奥雷利奥。
萨阿拉 你这母狗，在我眼皮下丑态毕露！
尤素福 狗奴才好大胆！跟我的女奴！
萨阿拉 老爷息怒，他是男人何罪之有！
一切都怪女奴这只母狗。
尤素福 女奴？你错了，夫人。都是这奴才
满嘴谎言，满腹鬼胎，
只有他把羞耻丢脑外！
萨阿拉 要是这个荡妇，这个骚货，
不把他挑逗招惹，
奥雷利奥怎敢搂抱拉扯！
奥雷利奥 老爷夫人息怒，容我慢慢禀明：
我们只因欢喜，所以一时忘形，
请看表情举止，绝无邪念春情。
日前我托西尔维亚帮忙，
现在再次求她莫要遗忘，
并非为我自己请她相帮。
她也侃侃而谈把我教导！
为了忠心耿耿在此效劳，
有件事情我必须做好。
我们最后达成协议：
履行诺言不遗余力，
为了表达心中欢喜，
双双拥抱被你们目击，
但用心纯正毫无恶意。
尤素福 西尔维亚，此话当真？
西尔维亚 句句实言。
尤素福 你有何事求他操办？
西尔维亚 与你无关！
何须向你唠叨。
萨阿拉 他最终听从了你的规劝？
西尔维亚 如我所愿。
尤素福 你们退下！我只得相信这话；
如被我发现一丝偏差，
我会百倍把你们严罚。
〔奥雷利奥和西尔维亚下场。
尤素福 现在夫人，我有言相告：
我经过市场听人说道，
国王召唤西尔维亚和奥雷利奥，
我必须及时把他们送到。
我怀疑必是一个可恶的基督徒，
偶然之中把他两人认出，
又在国王耳边添油加醋，
说他们的赎金必是可观的数目；
国王本来就对我记恨，
因为我不愿承担光荣责任，
去挖掘堑壕修筑壁垒，
所以夺去我的奴隶以泄私忿。
萨阿拉 处理这事我自有办法，
让奥雷利奥回禀陛下：
他并非出身富豪之家；
不过是前往意大利的兵士，
西尔维亚是他的妻子。
国王怎肯高价向你购买，
既然已知最终得不偿失。
尤素福 夫人言之有理；我们进屋，
向二人说明我们的意图。
第四幕
〔前一幕人物下场。逃亡的囚徒上场，他双脚赤裸，衣衫褴褛，腿部伤痕累累，显然由所经之处的尖刺荆棘所致。
囚 徒（佩德罗·阿尔瓦雷斯）
路漫漫不见尽头，
接连不断的悬崖深沟，
八方野兽出没，
四周吼声不休，
心惊胆战筋疲力尽，
只盼速死别无他求。
干粮在水里泡汤，
荆棘撕裂了衣裳；
鞋袜破烂，
精神颓丧；
向前移动一步，
也没有足够力量。
焚肠灼胃的饥饿，
口焦舌燥的干渴，
已经使我没有勇气
对付这样的灾祸；
情愿束手就缚，
重新被人俘获。
我此刻完全茫然，
不知如何前去奥兰；
走大道？抄小径？
谁能给我指点！
啊，命运如此艰难！
我再不能迈步向前。
美丽慈祥的圣母，
你一向把世人扶助；
愿你像高悬的北斗，
给这只颠簸的船儿指路，
安全渡过狂怒的大海，
而不致触礁颠覆。
蒙塞拉特[21]圣母，
快把崎岖山地变通途，
派人把我赎回，
永远摆脱痛苦；
你曾经再三显灵，
伸手把沉沦者救护。
现在我躲进这堆草丛，
因为天色越来越明。
圣母玛利亚，
我想了此残生，
在这凄惨的时刻，
向你交出躯体和心灵。
〔囚徒在草丛中睡去。一只狮子上场，十分温驯地在他身边躺下。少时，另一基督徒上，也是来自阿尔及尔的逃亡者。
基督徒 地下的脚印明白无误，
不是摩尔人经过此处；
一个基督徒刚刚前去，
他的打算我可以看出：
也是一个逃亡的囚徒。
阿拉伯人的足迹大不一样：
宽宽大大奇形怪状，
他们常穿肥大的鞋子，
而我们的瘦小紧贴脚掌，
两相对照，区别昭然。
我敢肯定他就在附近，
想必在哪里藏身；
这里再也不见他的脚印。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
我这里也筋疲力尽。
也让我在这里藏身，
等待夜晚来临，
然后再继续前去；
或许不必远处觅寻，
就能踏进穆斯塔加奈姆的城门。
太阳从那边出来，
北斗星向这边倾斜，
海滩似乎距此不远！
啊，待在这儿实在难耐！
仁慈的耶稣把我指引，
这一马平川四望无垠，
走过一队队阿拉伯人！
我幸好及时躲藏；
就是说还有希望，
重见妻子儿女和家园。
〔基督徒躲起。一个采集草药的摩尔儿童上，发现了刚刚躲起的基督徒，便大声喊起来：“尼萨拉！尼萨拉[22]！”几个摩尔人闻声赶到，捉住基督徒，拳打脚踢地推他上场。睡在狮子身边的囚徒被吵醒，见到狮子惊恐万状。
囚 徒 圣明的上帝！我看到了什么？
这凶猛的狮子为什么如此温和！
我的心呀怦怦乱跳，
盼望的时刻已来到；
命运之神愿意行善，
叫我终于摆脱苦难。
这只狮子强壮凶猛，
我的最后时刻由它发送；
它那宽大的肚腹，
就是我躯体的坟墓。
它本生性凶狠，
此刻却如此温驯，
真是少有的奇闻；
不过它虽然残暴，
有时也待人以善心。
莫非我的声声哭喊，
感动了上帝的心田，
见我在迷途徘徊，
派狮子来我身边，
把生路给我指点？
这无疑是神祇显灵，
为的是坚定我的初衷，
我感到心胸豁然，
力量无穷，
信心倍增。
过去确实曾发生
狮子引路的事情；
一个逃亡的囚徒迷路，
只身躲进山中，
被引上拉古莱特[23]逃生。
这都是慈祥圣母的功劳，
是她无边神力在奏效；
无须怀疑这明白浅显的真理：
谁向圣母虔诚祈祷，
他的心愿和希望定有回报！
请等等我，亲爱的伙伴，
我向你表明我的心愿：
我将跟随你前去，
我看你没有狮子的凶残，
倒有羊羔的友善。
〔跟随狮子下场，然后再次上场。
囚 徒 我走过漫长的道路，
却感到轻松自如，
心中暗暗盘算：
奥兰可能在近处。
深深感谢你，神圣的天父！
纯洁的圣母我把你祝福！
已经开始的奇特善举，
恳求你把它圆满结束；
你既然给了我自由，
我愿做你最忠实的奴仆。
〔下场。佩德罗和萨阿维德拉两名囚徒上场。
佩德罗 我刚刚赚到七个金币，
全靠锲而不舍善用心计，
可还补偿不了我花费的力气。
在西班牙我从未有如许钱财，
尽管在格拉纳达当兵把命卖，
整整九个月枕戈住营寨。
萨阿维德拉 佩德罗，请你实言相告，
这七个金币怎么落入圈套？
莫非又设下营寨把谁人征讨？
佩德罗 你彬彬有礼地提出问题，
不好拒绝袒露我的秘密，
且听我这一天的事迹。
西班牙叛教者尤素福，
在一所宽大宅子里居住，
娶妻萨阿拉，貌美属望族。
家有一囚徒，唤作奥雷利奥，
女奴西尔维亚，容貌甚娇好，
奥雷利奥已为她深深倾倒。
我早知他二人出身名门，
因此上向国王细细缕陈，
得到三个金币我很趁心。
萨阿维德拉 手段高明！
佩德罗 高明不高明很难说清，
为混口饭吃干活卖命，
不如巧动脑筋另辟蹊径。
明知有人能付赎金，
何须对他客气谨慎？
我从来不会这样为人！
萨阿维德拉 另外四个金币呢？
佩德罗 那是我将了一军，
从基督徒钱袋中掏出的战利品，
小小的花招居然玩得很准。
我让那人一门心思认定，
我有只小船眼看就要完工，
为守秘密在平滩底下匿影藏形。
那人信以为真心满意足，
傻呵呵打算实现自己的企图：
为获取自由而乘船偷渡。
为了报偿我的好意和船的造价：
木板、船帆、漆胶、铁钉和粗麻，
他用四个金币买了我的谎话。
萨阿维德拉 那个遇到你的人真凄惨，
佩德罗，你更是可怜，
居然如此贪图基督徒的银钱！
你在危险的大洋行驶，
驾驶着你编造出来的船只，
正在等待船沉人亡之时！
佩德罗 如果我的船这么一塌糊涂，
诺亚方舟就更没有用处，
只好永世停泊在亚美尼亚山谷。
我的那只才卖四个金币，
再花四个就可完全修葺，
没准会把我们带回莫雷纳山[24]去。
我设下的圈套由别人去钻，
我自己消消停停享清闲，
又吃又喝高高兴兴像过年。
你说呢，萨阿维德拉？
萨阿维德拉 我正在思索：
基督徒在这里容易堕落，
时间越长越往下沉没。
我见有囚徒丧心病狂，
致力于法度不容的丑恶勾当，
他们的生活比异教徒还荒唐。
若不然便只有神劳形瘁，
整日里向上帝祈祷忏悔，
自甘劳苦，忍受饥馁。
我知道你只有如意算盘，
好吃懒做，坑蒙拐骗，
巧舌如簧，鬼话连篇
获释无望……
佩德罗 真有意思！
我的获释是早晚的事，
要说明白还真羞于启齿：
我在想是否更名易姓
唤作马米。
萨阿维德拉 你想改换门庭？
佩德罗 当然，不过我自有门径。
萨阿维德拉 不论你以什么方式叛教，
都是重罪必遭天谴神讨，
而且辱没了你的门第和荣耀。
佩德罗 我早就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
但我多么盼望摆脱这里的折磨，
合理的要求总可减轻我的罪过。
我不背叛基督也不信仰穆罕默德，
我在言谈服饰上模仿摩尔人，
只不过是达到目标的计策。
即使当了海盗，我心里也牢记：
一旦登上基督徒的土地，
立即逃走，当然满载瑰宝珍奇。
萨阿维德拉 你这些贪得无厌的徒劳打算，
都是魔鬼套在你身上的锁链，
要把你手脚紧缚令你服帖就范。
你朝思暮想的所谓自由，
只不过是虚幻的海市蜃楼，
因为你的心灵再不能驰骋遨游；
只是不停地想方设法等待时机：
“今年不行，明年会有吉期。”
年复一年，拖延游移。
这种事我可是见过不少，
许多人如同你考虑周到，
到头来无一人结果美妙。
即使你终于能到达彼岸，
为幸福下决心不择手段，
费心机设机关并不上算！
这一切怕只会造成祸患。
佩德罗 可是我一天也不能等待，
心焦急无良策实在无奈。
难道为了尝到自由的甘甜，
就不能短期内暂且冒险，
扮摩尔只不过图个表面；
除此计无别法把自由获取，
莫非要眼见它离我而去？
萨阿维德拉 佩德罗，上帝之网无处不在，
基督法度完善，闳中肆外，
你须知严明天条告诫我们，
有些罪行无法得到宽贷，
即使有全人类作挡箭牌。
你怎么可以如此执迷不悟，
为了获得躯体的无拘无束，
却给不幸的灵魂加上桎梏；
犯下这样滔天的大罪：
背叛教会和基督？
佩德罗 我何曾打算背叛基督和教会？
只不过是稍稍让步往后退，
说几句穆罕默德真主之类，
并未因此欺骗基督和诸圣徒，
更不会背叛他们去换取财富。
无所不知的万能上帝永在我心中，
因为只有他才是人们心中的主。
萨阿维德拉 你仔细听听这是不是背叛：
假设你穿一身异教徒衣衫，
正走在街上与我打个照面。
我当着异教徒对你说：
“赞美基督，我的朋友佩德罗。
本星期二是斋戒日可否记清？
按教会要求应避荤腥。”
听此话你该当如何答应？
无疑问会对我持刀乱刺，
还声言对基督毫无所知；
与教会你也是毫无瓜葛，
你是摩尔人，不是佩德罗，
名叫阿依达尔或者马合麦托。
佩德罗 我会这样做，可不是真心：
在我周围有着许多摩尔人，
愿他们都相信我已改教门，
好样的摩尔人不再信基督，
可在内心里永远是基督徒。
萨阿维德拉 你难道不晓得基督说过：
“谁在人前否认我，
我在吾父前否认他；
谁在人前向我悔过，
我在不朽的上帝前帮助他。”
这个道理已经足够，
让你看出自己的想法荒谬：
只在内心做个基督徒，
多么怪诞不经的念头！
你难道不晓得只有一架天梯，
提升基督徒去拜见上帝；
那就是受难耶稣的十字架，
他的死亡换来我们的绵延生息。
他的鲜血凝成一笔巨大财富，
本是用来把我们的灵魂救助，
我们如若真要得到超度，
只有诚心忏悔才有出路。
忏悔应具备三个基本条件，
才算得上圆满而完善：
第一条内心深深悔恨，
第二条口中祈祷诚恳，
第三条行动规矩谨慎。
有些叛教的基督徒，
声称内心笃信耶稣，
可言谈举止都有违基督；
他们内心缺乏坚定信仰，
只有摆脱罪愆的微弱希望，
哪里敌得过患得患失的阻拦，
因此常把良知丢弃一旁。
他们就背负着这虚枉的阴影，
在朦胧的幻想中游移不定，
年复一年直到死神来临，
把万劫不复的枷锁套上脖颈，
尽管在有生之年争得自由，
才是他们真正的初衷。
我有许多显而易见的大道理，
字字珠玑，千真万确，不容置疑，
告诉你目前的作为不适宜，
以便从你头脑中驱逐掉
那些荒唐的念头和主意！
可时间和地点都不允许。
佩德罗 你告诉我的这些已经足够，
所以我向你发誓，我的朋友，
我指着人世间的一切赌咒：
一定遵从你的苦苦劝说，
决不脱离神圣教会的庇佑，
那怕在我悲惨的有生之年，
一直把为奴的痛苦忍受。
萨阿维德拉 如果真按这种想法行事，
你迟早有幸福甜美之日，
上帝给你自由作为赏赐；
天父降福的途径何止万千，
我们肉眼凡胎怎能窥伺！
既然如此就不该划地为牢，
紧盯一条狭窄的小道，
崎岖不平，沟坎堑壕
挤上这条路的求生者很多，
可达到目的的至今极少。
佩德罗 我的行动会通报确切音讯，
说明我已悔悟重新做人。
萨阿维德拉 愿上帝给你力量和勇气，
把不良倾向的诱惑抵御，
再不重蹈歹毒丑恶之举！
佩德罗 愿上帝给你应得的奖赏：
如此善意地劝我改弦更张。
再见，再见，天时已晚。
萨阿维德拉 朋友，再见！
〔国王上场，随同上场的有四个土耳其人。
国王 我忿怒悲伤欲言不能，
有件事对我打击太重：
托莱多的堂安东尼奥，
居然从我掌心里逃跑！
他是摩尔头人的奴仆，
他的主子怕我夺去基督徒，
急忙把他送往得土安得土安，
摩洛哥北部地中海沿岸城市。
定下的身价是金币五千。
这么高贵富有的绅士，
售价如此低廉？你这贼子！
为得钱财你过分心焦，
说这个要价也显太高，
还给他搭配一个伙伴，
其实他本人有的是钱！
搭配的巴伦西亚的弗朗西斯科，
能为本人付出的赎金更多！
总之，算他们碰上好运气，
我想方设法都是白费力；
看来还得靠机遇暗中相助，
否则人再操持也没用处。
他们抓紧了时间和机会，
逃之夭夭，叫我何处去追！
我如果在此捉到堂安东尼奥，
定要他付出五万金币一个不能少。
他是伯爵老爷的亲弟弟，
显赫的公爵夫人是他的亲姨。
他指挥一次著名战役时受挫，
在来这里的路上被俘获。
狂暴的天神对他确实宽厚，
他做囚徒的时间并不长久，
就时来运转得到自由，
他难道还能别有他求？
算了，既然事情不可收拾，
何必纠缠伤感备至。
且看是否有人来打官司。
摩尔人 君主，来人是叛教者尤素福。
国王 叫他进来听我吩咐，
遵循命令不得有忤。
如若侮慢稍有违抗，
在我面前惩戒他的愚鲁。
〔尤素福上场。
国王 你的基督徒在哪里？
尤素福 在外面侍立。
国王 何价购得？
尤素福 一千金币。
国王 我付你原价。
尤素福 望乞怜悯，
莫对我伤害过分！
国王 这是你的回答？
尤素福 求你至少
设法减轻我的部分哀愁：
我把男的交出分文不收，
女的归我，为了她我性命将休。
国王 大胆放肆，下贱的摩尔人！
带下去，用木棒严惩。
打得他鲜血如注，
看他愚蠢的邪念能存留半分！
尤素福 还我女奴，我的君王，
然后处死，哪怕铁火棍棒。
国王 叫他滚开！赶快！
尤素福 维护我的财产使你气急败坏？
〔尤素福被粗暴地推下场。两个阿拉伯人带着被他们在野外抓住的逃亡基督徒上场。两个摩尔人对国王说：阿里空萨莱玛苏丹此处是用拉丁字母拼写的阿拉伯语，意思为“吾王万岁”之类的问候。阿达雷米瓜哈兰卡勒库勒拉丁字母拼写的阿拉伯语，意思不详。
国王 你打算去哪里？基督徒。
囚 徒 我本想
走到奥兰，假如上天赐福。
国王 在哪里被俘？
囚 徒 中了埋伏。
国王 你的主人呢？
囚 徒 他死了，真不应该，
把我扔进一个凶悍女人的魔爪，
她比任何猛兽都厉害。
国王 你是西班牙人？
囚 徒 在马拉加出生。
国王 从你这副狂劲就可以看出。
给他六百大棍，于拉哈卡乌[25]，
先把脊背打个皮绽肉开，
再在肚皮上另加五百，
疲惫的双脚也不能例外。
囚 徒 毫无缘由地对我非法刑讯，
难道就因我准备逃遁？
国王 西托西甫提伯雷盖地[26]，捆紧他！
劈开他，撕裂他，杀死他！
〔摩尔人用两根绳子捆住囚徒手脚，两人向两边拉紧绳索，另外两人殴打他。基督徒时时呼喊圣母，国王大怒，对摩尔人狂吼道：拉盖地代尼卡拉巴西纳夫[27]，往头上打！往头上打！他一边喊着，摩尔人一边打着。
国王 狗囚徒什么种我不知道。
西班牙人安分吗？光想逃跑！
西班牙人好治吗？铁链难锁！
西班牙人老实吗？偷我毁我！
西班牙人改悔吗？死不回头！
西班牙人铁心肠，老天造就。
生来禀性倔强怎耐拘束，
不管功过善恶我行我素。
不过他们有一个优点：
说话算数从不食言。
两位葡萄牙索萨家族的君子，
就把我的看法证实。
堂弗朗西斯科是另一个例子，
人们也称他为梅内塞斯。
前面三位立誓后回到西班牙，
履行了全部诺言一点不差。
堂费尔南多·德·奥尔马萨
也是做了保证才回到他们国家，
还有一个月才到期限，
他已经按我的要求付了款。
我自然很乐意把他们释放，
因为我的收益可以成倍增长：
由于他们遵守自己的诺言，
我便把赎金的数量几倍加添。
把这个退还给主人，给我叫来
尤素福的基督徒，他在外等待。
我要对他心平气和地试探，
再判断是否能相信他的诺言；
这决定着结果是赔还是赚。
摩尔人 君王，善行必有善报，
即使在人间得不到，
等到升入天国也要兑现。
〔奥雷利奥上场。
国王 基督徒，我知道你的身份，
你高尚，你勇敢，并且走运：
我还知道短短几天里，
你将踏上祖国西班牙的土地。
这个西尔维亚，是你的妻子？
奥雷利奥 是的，陛下。
国王 在去西班牙路上，
你遇到凶恶的风浪，
从此失去欢乐和希望？
奥雷利奥 国王，听我细说
事情的全部真相。
我曾是另一国王的囚徒；
爱神是我至高无上的君主。
当时我在自己国家，
深深爱上西尔维亚。
这场战火无情残暴，
使我落得如此潦倒。
我曾多次恳求她父亲，
希望娶她做我的女人；
不管我如何苦苦央求，
未感动那人一丝一毫。
既然这条道路堵塞，
实在无法把她获得，
我便决定把她抢走，
岂不便当容易得手。
我的计划顺利实现，
准备一起前去米兰。
哪里知道命运不济，
遭遇不幸沦为奴隶。
国王 生活固然乖张，
不应失去希望。
须知命运之神，
生性变幻无常。
你和你的妻子，
我将立即释放。
不过你应知道，
恩惠须要补偿。
我出一千赎金，
交给你俩的主人，
你俩还我两千，
还须立下誓言；
保证承担许诺，
就可启程回国。
奥雷利奥 国王恩重如山，
今生报答不完。
在此立下誓言：
一月之内缴钱；
哪怕沿街乞讨，
抑或拦路劫道。
国王 立即做好准备，
随时登舟回归；
释放你们快返家，
不日抵达西班牙。
奥雷利奥 愿天地把你颂扬，
慈悲为怀的君王。
保证践约丝毫不差，
我的名声便是抵押。
或者粉身碎骨，
或把赎金偿付；
仁慈君王宽宏大量，
我高贵的血液沸腾激荡。
摩尔人 君王，有船入港。
国王 来自哪里？
摩尔人 来自西方。
国王 幸亏不是来自东方。
主帆可有？
摩尔人 悬挂主帆。
国王 看来必是货船。
摩尔人 很可能，而且听说，
是一船捐赠的商货，
当然更好。
国王 如我所料，
奥雷利奥，咱们去吧，
你快准备立即出发。
别忘了你的誓言。
奥雷利奥 愿你洪福齐天。
〔国王下场，奥雷利奥留在场上。
奥雷利奥 感谢你，与日月共存的天父！
不肖如我竟得你的救助，
恰恰通过令我胆战的手，
赐予我如此巨大的欢乐和幸福！
〔弗朗西斯科上。
弗朗西斯科 亲爱的奥雷利奥，好运来临，
从西班牙驶来一船人，
都说带着捐赠的赎金。
为首的是一位虔诚的教士，
闻名遐迩，乐善好施，
他来这里不止一次，
不少基督徒被他保释。
真是虔诚稳妥之极，
胡安·希尔是他名字。
奥雷利奥 他莫非是
豪尔赫·德·奥里瓦尔教士？
属于梅尔塞德教派，
待人慈善宽厚为怀，
曾多次来此保释囚徒，
有次把随身的两万金币支付，
还欠下七千金币债务。
啊，罕见的善行，崇高的心胸！
〔三个奴隶拖着锁链上场。
奴隶甲 多么好的日子，我的朋友！
捐赠的赎金抵达了港口。
有人为我带来了钱财，
我确信立即可以得救。
奴隶乙 我没有钱财也没幸运，
只有孤孤单单一个人，
故乡谁能为我赎身？
奴隶丙 我并不如此灰心。
弗朗西斯科 上帝定会把我们保佑，
振作起来，亲爱的朋友。
天父既然把我们带到世上，
自然不会把我们遗忘。
祈祷吧，他是我们的父亲，
负有帮助提携我们的责任；
我们还有一位保护人：
基督的母亲，也是我们的母亲。
这样神圣的佑护，
保证我们定能幸福。
她是我们的力量和屏障，
她是我们的光明和出路。
〔一齐把锁链甩在地上，然后屈膝跪下。
一 人 至高无上的圣母玛利亚，
你的双眼在天宇撒下光华，
请关注日夜啼哭的可怜人，
他们的泪水把大地浸润！
拯救我们吧，仁慈的圣母，
趁这身凡胎俗骨，
未把灵魂丢在这残暴的国度，
又找不到安憩的坟墓。
另一人 掌管九重天的女主，
母亲，上帝之母，伟大的圣母
你是上帝之妻，养育了上帝之子，
又把冥间的恶煞辖制，
还消弭着世间一切祸事，
你的品格就是怜悯，
在世界广布慈悲之心，
救救我们，让我们摆脱摩尔人。
又一人 手扪心急声呼圣母玛利亚，
为天父渡众生不遗余力。
你本是天地间慈悲化身，
指引我离苦海扶危济贫。
圣母玛利亚啊望你施恩，
除却你有何人救我灵魂。
伸出双手把我拯救，
异教徒的奴役不能忍受。
奥雷利奥 亲爱的圣母，我已得到
你宽厚慈悲之心的关照，
我如何表示不尽的感激，
才不至被斥为知恩不报？
请相信我有个崇高心愿：
基督徒自应当功德圆满，
德性高远超出人间尘世，
实指望能升上九重青天。
这个愿望要得以实现，
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趁空隙面转向台下看官，
知诸位心地好胸襟甚宽。
丑交易发生在阿尔及尔，
这出戏或未能如实扮演，
考虑到剧作者用心良好，
尚祈望诸看官多多包涵。
（剧 终）
注释：
[1]迭戈·德·阿埃多（？—1608），西班牙教士和历史学家。
[2]巴利亚多利德，西班牙北部城市。
[3]洛佩·德·维加，即维加·卡尔皮奥（1562-1635），西班牙“黄金世纪”新戏剧的奠基人。
[4]安东尼奥·巴利亚达雷斯·德·索托马约尔（1737-1820），西班牙诗剧作家，其作品流行于十八世纪末。
[5]柯梅利亚（1716-1779），西班牙诗剧作家。
[6]库斯库斯，阿拉伯人的一种面食，用面粉搀和蜂蜜或鸡肉蒸熟而食。
[7]比塞大，突尼斯港口城市，位于地中海南岸，是突尼斯历史最悠久的城市。
[8]巴达霍斯，西班牙西南部城市。
[9]查理，指查理五世（1500-1558），即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腓力二世之父。
[10]巴伦西亚，西班牙东部地区及其首府名。
[11]阿拉贡，西班牙东北部地区。
[12]柏柏尔，古时用来称呼北非一带及其土著居民。
[13]圣蒂斯特万，基督教传说中被施以火刑的殉道者。
[14]拉达曼迪斯，希腊神话中冥土三判官之一。
[15]米诺斯，希腊神话中冥土三判官之一。
[16]奥地利的堂胡安（1547-1578），查理五世的私生子，腓力二世同父异母的兄弟，因出生在德奥境内而得名，在对摩尔人作战中武功卓著。
[17]弗兰德，古国名，包括目前的比利时、荷兰南部和法国北部。
[18]奥兰，阿尔及利亚的第二大城市和港口。
[19]穆斯塔加奈姆，阿尔及利亚西北部海滨城市，位于地中海沿岸，在奥兰东北七十五公里处。
[20]索多玛，与蛾摩拉同为《圣经·旧约》所载著名的两个罪恶之城，居民恶行多端。后上帝降天火将两城毁灭，成为后世的前车之鉴。
[21]蒙塞拉特山，巴塞罗那附近的圣山。
[22]原文是用拉丁字母拼写的阿拉伯语，意思不详。
[23]拉古莱特，位于突尼斯市的港口。
[24]莫雷纳山，位于西班牙南部的山脉。
[25]用拉丁字母拼写的阿拉伯语，意思不详。
[26]用拉丁字母拼写的阿拉伯语，意思不详。
[27]用拉丁字母拼写的阿拉伯语，意思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