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哪,我们知道你的教理;万物永久循环,我们和万物一起;我们已生存了无量次,万物和我们一起。
你教人,有一种“生成之大年”,有一种大年中之巨人;那必须如同一种沙漏永远翻新,永远流转。
所以一切那些年代在最伟大之处相似,也在最渺小之处相似,所以我们自己在大年中也在最大之处和最渺小之处相似。
——尼采
一、以超越反对虚无主义
生存所具有的全部形式,都在向我们展示着生存之虚空。它展示于时空之无限与人在时空两方面之有限的对峙中;展示于现实存在物所存在的惟一形式——瞬息即逝的现在中。在这虚无中,人们感觉到曾经生存过的东西将不再生存,其生存价值与那些从未生存过的东西同样微小。
科学技术蓬勃发展更是加剧了我们这种无根的感觉。我们在发现科技给我们带来巨大的成就时,也发现了那个达几千年之久的世界也正面临着近在眼前的崩溃。已有的道德价值的失去使人类坠入了虚无主义。在这个时代,我们的人生中还实存着什么?
1.虚无主义正在吞噬一切
已有的道德价值的失去使人类坠入了虚无主义。人们以往的价值观念不再稳定与可靠,新的价值观念又没有形成,留给人们的是无尽的痛苦。而已经出现的新世界则是提供生活必需品的工具,它迫使一切技术、一切的人为它服务,它消灭任何它不能容纳的东西。人看来就要被它消灭掉了,成为达到某一纯粹目的的手段,成为没有目的或意义的东西。但是,在这架机器当中,人不可能达到满足,它并不为人提供使人成为人的价值和尊严。那在过去的贫穷与痛苦之中曾经作为人的存在而不被争议的背景而持续存在的东西,现在正处于消失的过程中。虽然人们可以扩展自己的生活,从时间上来延长自己的生命,从空间上来看到更为广阔的世界,但是人们也在牺牲那个他在其中实现自己的个体自我的存在。
因此每个人非常普遍地相信:种种事物的安排出现了问题,真正重要的事情陷于混乱之中。每一个事件都成为可疑的,每一种事物的实质都受到了威胁。我们生活在一个过度的年代。在这个年代中,在一切都成为不稳定的年代,虚无主义的特征则是异常的清楚。虚无主义使我们陷入了一种普遍的危机当中,最为明显的就是我们对这个时代缺乏忠诚。人们相信一切,又不相信一切。如果说人们现在仍然依靠着法律的强制,仍然服从着权力,仍然恪守着严格的常规,那只是出于物质利益的考虑,而非源于真正的忠诚。当所有的一切都归结为目的性的利益时,人生意义这个永恒的话题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这种变化有着心灵上的原因。权威过去曾是通过互相间的信任而达到了互相的联系,这种联系制度化,规范着不确定的因素,它使个人同我们的稳定性相联系。在19世纪中,这一制度为批判的火焰所销熔。其结果是,在一方面,是现代生活呈现玩世不恭的特征。人们以轻蔑的态度看待种种的粗鄙和琐屑,这类现象无处不有,无论在重大事件中还是在细小的事情中,它们令我们的眼睛不再感到好奇。
另一方面,对义务的恪守以及自我牺牲的忠诚都已经消失。我们用苍白的理想主义来为最为可怜、最为偶然的事情辩护。既然科学已使我们的头脑清醒,我们就当认识到这个世界是一个无神的世界,剩下的只是虚无。我们意志的运用不可能重建任何真正的权威,因为这样去做的努力只会导致建立一种强权的政治。只有从新的起点开始,才会形成真正有力量的事物。保有我们的健全的生命力而清醒地批判无疑是向更好的一面演变的必要条件。但是批判并不具有创造力。从前,批判曾经是一种再生的力量,如凤凰涅槃时的火焰,但是现在这种力量已经消散、衰亡,趋向它的反面。批判的意义不再可能是按照正确的准则做出判断和指导,这原是它的真正任务。但是,它现在不可能这样做,除非有一个自我创造的世界使它重新获得活力。
一切的客观性都已经变得模棱两可:真理,无可挽回地丧失了;实体,成为令人困惑的谜;现实,则是一种虚伪的装饰。凡是想要探索这种危机的人,必须检视真理的失地,以收复这块失地;必须穿越重重的迷雾,以达到关于他自身的目的;必须剥除掩盖真相的种种虚饰,以揭示真正隐藏的东西。
2.反抗虚无主义
在这样的虚无主义之中,人变得懒惰了。我们需要重新正视自己。在北方、冰雪、死亡的彼岸,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幸福……我们发现了幸福,我们认识道路,我们找到了走出千载迷宫的出口。否则谁能找到它?莫非是现代人?我进退无措,我是进退无措的一切。现代人叹道……我们病于这种现代特性,病于懒惰的和平,怯懦的妥协,现代人表态时的整个道德上的不洁。
这种宽容和心的松懈,因为“理解”了一切而“原谅”一切,乃是我们的热风。宁愿生活在冰雪中,也胜似生活在现代德行和别的南风之下!……我们曾经足够勇敢,我们既不顾惜自己,也不顾惜别人:可是我们久久不知道带着我们的勇敢去向何方。我们变得阴郁了,人们称我们为宿命论者。我们的宿命——曾是力量的饱满、紧张和积聚。我们渴望闪电和行动,我们无限远离懦弱者的幸福,远离听天由命……暴风聚集在我们的空气中,我们是一种大自然,它黑沉沉了,因为我们无路可走。
这样的虚无主义为何而生?由何而生?基本上,虚无主义应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表现创造性生命力的主动虚无主义,为了增长生命力,而破坏、超越旧价值观。另一类是表现颓废的被动虚无主义,由于生命力之衰颓,而从旧价值观逃离。尼采说:虚无主义有两种含义:
一是作为精神力上升征候的虚无主义,即主动的虚无主义。
二是作为精神力衰颓后退的虚无主义,即被动的虚无主义。
尼采认为,从承认价值的相对性出发,价值否定所意谓的虚无主义才可说是生命的正常状态,这充满强大、高贵创造力的生命,与衰弱疲困的生命,有很大的差异。因此,才产生上述两种不同的虚无主义。
主动的虚无主义是意欲创造、增长其全体生命至无限大;而被动的虚无主义却连创造的意欲也趋于松弛、幻灭,而成为受支配的状态。只有先求自守,再力图恢复生命力,以助长生命之提升,这样的虚无主义才有意义。当忘却了为高贵之生命服务,伪装或错觉自己已臻于高位,因而敌视、阻碍高贵之生命时,这种虚无主义已退化为使生命益趋衰颓的病态虚无主义。
尼采认为,这种病态虚无主义才是我们必须抗争并加以克服的东西。因此,我们决不能逃离虚无之现实,应深入其根源,分别其种类,正视其原因。这样,才能更换以往所有与被动虚无主义有关的彼岸价值,把自己与破坏既成价值的根源生命创造力紧紧连结起来。这种破坏、超越并重新确立一切价值的主动虚无主义,尼采称之为彻底虚无主义。
彻底虚无主义就是信念与洞察。在信念上,既成的最高价值一旦发生问题,就绝对不再继续维持其生存。在洞察上,应该认识到我们没有设置彼岸、神或道德本身的权利。尼采提示了命运爱与永恒回归思想作为革新价值的观点,这观点必需正视虚无,以忍受不为什么,只就其自强予以肯定的虚无现实。
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痊愈者”一篇中,尼采藉着忠实的从者——鹰与蛇之口首先宣布了“深渊”的思想。
我说我的道。我的道破坏了我:我的永恒的命运如是意欲,——我如同先驱者一样地死灭!
现在已是向下者自己祝福的时候了。如是完结了查拉图斯特拉的下降。
当动物们说了这些话,它们沉默着,想着查拉图斯特拉会回答了什么。但查拉图斯特拉不但没有注意到它们的沉默,且闭着眼,平静地躺着,如同睡眠的人;虽然他并没有入睡;因为正在这时候,他的灵魂在默想。但这蛇和这鹰当它们看出他如是宁静,为尊重他周围的这伟大的宁静,它们小心地退开了。
但所谓生长不灭的回归是在瞬间完成的,即完成于永恒存在的每一瞬间。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幻影与迷》中,查拉图斯特拉对侏儒说:
这门有两个方向,两条路在这相交会,任何一条都没人曾走到尽头。由此向后的路,伸向永远,由此向前的路,伸向另一个永远。这两条在此相遇而互不相容的路,由这门把它们连接。门上刻着它的名字“瞬间”。
从这瞬间之门,有条漫长的永远之路延伸向后,亦即,我们身后有一永远。每条路都能走,这条不是曾经走过吗?一切都可能发生,不是曾经发生过吗?不是曾经做过,不是曾经通过这路了吗?
如果一切都已发生过,那么,侏儒呵!你认为瞬间如何?这瞬间之门不是也已经有过了吗?
一切事物都互相牢固地结合着,这瞬间之后岂非也跟随一串应来的事物?岂非也跟着瞬间本身?
可以走的、这条向前延伸的道路,向前再走一次吧。这披着月色、战战兢兢爬着的蜘蛛,这月光,以及在门边叨叨絮语永恒的你和我,这些岂不都存在过了吗?
这一些难道不会再来吗?在我们面前的路,这条漫长可怕的路,不是还要再走吗?我们不是一定会永远重来吗?
万物皆以原形无限次地回归,这种思想,正如尼采引以为傲的,是他所独创。根据《权力意志》第1066—1071节称,这种思想可由下列理论予以论证:尼采否认有任何创造会来自空无。世界的生长,必需以定量之力作为营养剂。而关于存在的生长,尼采的看法是:生长的时间无限。以有限之定量力与无限时间结合,必将获致永恒回归的结论。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