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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贾府和大观园裙钗群体扫描

贾府和大观园中,女眷云集,十二金钗和十二副金钗、又副金钗等,都居住其中。其中的上层女子,除了富于智慧的贾母和黛玉、宝钗、探春、凤姐之外,其他女子也呈千姿百态,她们的智慧与否,决定若每个人的命运。

1.豪放才女:史湘云、薛宝琴和邢岫烟

史湘云、薛宝琴和邢岫烟都是家庭环境不好,本人的性格豪放豁达,又有才华的优秀女子。她们都战胜了困苦的环境,坦然而又积极地对待人生,她们的自尊自强赢得了周围人群由衷的尊敬。

● 史湘云的才华、性格、心境和人生

她是贾母史太君弟兄忠靖侯史鼎的孙女。史家原是“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可是她从小父母双亡,靠着婶娘生活。这史家现在已经败落了。史湘云在家庭中的处境很孤零,只有到贾府来才能享受一些友情与温暖。当她家里打发人来接她回去的时候,她不敢要求多住几天,也不敢延迟回家,只能马上眼泪汪汪地和大家告别,当着家里人还不敢表现得十分委屈;临行时她私下拜托宝玉常提着点老太太,去接她。回到家中,她忙于做针线,非常劳累,还不敢叫苦。

处于这种艰难的生活环境,史湘云依然保持了浑金璞玉的天真豪放的宝贵性格。她不管别人的虚伪、冷酷和善用心机,为人热情真诚,与别人的亲疏远近只从自己直感出发,似乎是谁表示对我好,谁就是好人。她为人豪爽,胸无城府,讲话直率。迎春说她特爱说话,睡觉时还在那里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些谎话。(第三十一回)

宝钗说她更爱穿别人的衣服,也即宝玉的衣服: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上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贾母看着她的背影,起先错以为她就是宝玉了,还说:“扮作男人好看了。”曾经披着贾母新的大红猩猩毡斗篷,在后院子扑雪人儿,一跤栽倒沟跟前,弄了一身泥。

评论家还十分赏识史湘云吃东西的豪放和洒脱:在冬日的大观园,在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美景中,众位美人诗兴大发。大家相聚做诗,还欣然聚餐。史湘云在这高雅的场合,一反淑女小姐文雅精细的口味,烧烤鹿肉,带头大嚼,还带动宝琴等都围上来尝鲜。素有洁癖的林黛玉对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十分反感,却又发火不出,只好打趣说:“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史湘云一贯看不惯黛玉的娇气,她马上针锋相对地反驳和批判说:“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果然,平时比诗总是黛玉和宝钗遥遥领先,这次在芦雪庵联诗,她和宝琴两个吃鹿肉最多的,竟然才华大增,诗压群芳。而黛玉娇气而且常常口气专横,兼之辩才无碍,大家对她往往避锋退让,只有湘云不买她的账,常常正面交锋,迎头痛击。她这次斥责黛玉“假清高,最可厌”,黛玉对她也无可奈何,未曾反击。史湘云因为心直口快,讲出别人不肯讲的黛玉与戏子想像的话,引起黛玉的极度不快。

史湘云是真正高雅、豪放但依旧清秀、妩媚的女子,她从不扭捏做作,而她的一举一动自然而然地就能显示出超凡脱俗的优雅和高华。

可是史湘云毕竟是不谙世事的小姐,她贸然想主办诗会,做东请客,宝钗提醒她,这“虽然是个玩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不得罪人。”还需要不少银子,不是她所能承担的。她手头拮据,一筹莫展,幸亏宝钗向家里去要了几篓现成的螃蟹和几坛子酒来给湘云做面子,才过了这个难关。这使她又感激、又佩服,她曾对袭人叹道:“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没妨碍的!”说着,眼圈儿就红了,像林黛玉一样,她深感在社会和人世中孤立无援的苦楚。

史湘云心直口快,讲话不避讳忌。初遇薛宝琴。就警告她说:“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园里来,这两处只管玩笑吃喝。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多坐一回无妨,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说得宝钗,宝琴,香菱,莺儿等都笑了。宝钗笑道:“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第四十九回)

史湘云和大观园中的众多才女一样,喜欢刻苦读书,知识渊博,才思敏捷。她还深懂哲理,曾与丫环翠缕大谈宇宙天地、社会人世间的阴阳二气。(第三十一回)

史湘云面对当时的社会现实,热情地劝导宝玉要认真读书。有一次她和宝玉正说着话,有人来回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宝玉听了,便知是贾雨村来了,心中好不自在。袭人忙去拿衣服。宝玉一面蹬着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史湘云一边摇着扇子,笑道:“自然你能会宾接客,老爷才叫你出去呢。”宝玉道:“那里是老爷,都是他自己要请我去见的。”湘云笑道:“主雅客来勤,自然你有些敬他的好处,他才只要会你。”宝玉道:“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得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他生分了。”(第三十二回)

史湘云本来在心中非常喜欢宝玉,正是喜欢宝玉,才真心地劝他学好,不想碰了一鼻子的灰。袭人怕她脸上下不来,连忙用宝钗碰钉子的往事解释,给史湘云下台阶,以免将场面弄僵。

史湘云后来嫁的丈夫,长相、为人和才情都好,本应是她的佳配,可惜病已成痨,不久即死,她成了寡妇,只有自卑命苦。她的婚姻不好,这不以她的意志和智慧为转移,是她的命运悲剧。

专家们分析和猜测,曹雪芹的原来构思的结局是在贾宝玉历经坎坷、沦落为更夫之后,经过卫若兰等人的撮合,史湘云与贾宝玉两人结为夫妇,艰难度日。

● 薛宝琴和邢岫烟,胸襟开阔才能愉快生活

薛宝琴的父亲是个各处有买卖,带着家眷到处游历的人。薛宝琴因此从小就见世面,经风雨,阅历甚广。可惜她的父亲早故,她与兄长薛蝌相依为命。

薛宝琴是宝钗的堂妹,品貌才识,与宝钗相当。她随兄进京,来到贾府,受到贾母的宠爱,贾母特命王夫人认作干女儿,赐她一领珍贵的金翠辉煌的斗篷“凫裘”。贾母甚至欲与宝玉求配,惜因她已经许婚梅翰林的儿子,只能作罢。(第四十九回)

薛宝琴的家境平常,她在贾府因为见多识广、胸襟开阔而得到大家的尊重。

邢岫烟是邢夫人的内侄女,她的父亲是邢夫人的兄长。她是个“荆钗布裙”的女儿,因家计艰难,随父母(程高本说她是随母亲来的:“又有邢夫人的嫂子,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奔邢夫人,入住大观园,与迎春同住一处。(第四十九回)

邢岫烟为人雅重。在来贾府之前,她原与妙玉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能够与妙玉结成半师半友关系,可见她的清雅不俗。所以她能够指教宝玉以“槛内人”具答“槛外人”妙玉之拜帖。(六十三回)

凤姐初见岫烟,就冷眼看出她的心性为人,竟不像邢夫人及她的父母一样,却是温厚可疼的人。因此凤姐儿又怜他家贫命苦,比别的姊妹多疼他些。能够得到凤姐的赏识,可见她性格稳重温和,打动了对人严厉苛刻的王熙凤。(第四十九回)

天寒雪大,众人皆有避雪之衣,邢岫烟独无。她衣着单薄陈旧,但脸无愧色,与众姐妹一起做诗谈笑。

后来薛姨妈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想说与薛蟠为妻。因薛蟠素习行止浮奢,又恐遭蹋人家的女儿。正在踌躇之际,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生地设的夫妻,因谋之于凤姐儿。凤姐就请贾母做主,将她许配给薛蝌。

邢岫烟刚许配给薛蝌,她的棉衣恰巧典入薛家当铺,得到宝钗的体谅和接济,悄悄将棉衣赎出。

这日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宝钗含笑唤她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块石壁后,宝钗笑问她:“这天还冷得很,你怎么倒全换了夹的?”岫烟见问,低头不答。宝钗便知道又有了缘故,因又笑问道:“必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得。凤丫头如今也这样没心没计了。”岫烟道:“她倒想着不错日子给,因姑妈(邢夫人)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使什么,横竖有二姐姐(迎春)的东西,能着些儿搭着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使她的东西,她虽不说什么,她那些妈妈丫头,那一个是省事的,那一个是嘴里不尖的?我虽在那屋里,却不敢很使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钱来给她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因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使,如今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地把绵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

岫烟为人老实温和,不仅不敢用迎春的东西,怕她的婢仆议论讽刺,她也不敢使用她们,反而拿钱去孝敬她们,最后只好当掉冬天的衣服,来换钱使。她不仅不敢与人吵骂,连别人嘲讽也要避让的人。

宝钗听了,愁眉叹道:“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进来。若是在这里,琴儿过去了,好再商议你这事。离了这里就完了。如今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如今倒是一件难事。再迟两年,又怕你熬煎出病来。等我和妈再商议,有人欺负你,你只管耐些烦儿,千万别自己熬煎出病来。不如把那一两银子明儿也索性给了她们,倒都歇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东西吃,她尖刺让她们去尖刺,很听不过了,各人走开。倘或短了什么,你别存那小家儿女气,只管找我去。并不是作亲后方如此,你一来时咱们就好的。便怕人闲话,你打发小丫头悄悄的和我说去就是了。”岫烟低头答应了。

宝钗也是宽和厚道之人,她实行“宁可得罪君子,绝不得罪小人”的原则,所以劝慰岫烟依旧息事宁人,忍让厉害的婢仆,熬过长达两三年的寄人篱下的日子。

宝钗又指他裙上一个碧(一作“璧”)玉佩,问道:“这是谁给你的?”岫烟道:“这是三姐姐(探春)给的。”宝钗点头笑道:“她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她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她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她们才是。”岫烟笑道:“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说了。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着,她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岫烟忙又答应,又问:“姐姐此时那里去?”宝钗道:“我到潇湘馆去。你且回去把那当票叫丫头送来,我那里悄悄的取出来,晚上再悄悄的送给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风闪了还了得!但不知当在那里了?”岫烟道:“叫作‘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宝钗笑道:“这闹在一家去了。伙计们倘或知道了,好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岫烟听说,便知是他家的本钱(是薛家开的当店),也不觉红了脸一笑,二人走开。(第五十七回)

这件事承蒙宝钗的帮助,岫烟赎回了冬衣,寒冷的早春,可以顺利打发过去了。可是她后来丢了小袄,处境艰难。

一日,凤姐刚走进大观园,到了紫菱洲畔,只听见一个老婆子在那里嚷。凤姐走到跟前,那婆子才瞧见了,早垂手侍立,口里请了安。凤姐道:“你在这里闹什么?”婆子道:“蒙奶奶们派我在这里看守花果,我也没有差错,不料邢姑娘的丫头说我们是贼。”凤姐道:“为什么呢?”婆子道:“昨儿我们家的黑儿跟着我到这里玩了一回,他不知道,又往邢姑娘那边去瞧了一瞧,我就叫他回去了。今儿早起听见他们丫头说丢了东西了。我问她丢了什么,她就问起我来了。”凤姐道:“问了你一声,也犯不着生气呀。”婆子道:“这里园子到底是奶奶家里的,并不是他们家里的。我们都是奶奶派的,贼名儿怎么敢认呢。”

这群婢仆势利、偷懒的嘴脸,平时岫烟已经尽量躲让。现在她的衣服丢了,她的丫环查问以下,马上引起反弹。岫烟还是尝到了她们凶狠的反击,嚷嚷个不停。幸亏给凤姐及时发现了。

凤姐照脸啐了一口,厉声道:“你少在我跟前唠唠叨叨的!你在这里照看,姑娘丢了东西,你们就该问哪,怎么说出这些没道理的话来。把老林叫了来,撵出她去。”丫头们答应了。

凤姐处理事情,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她马上就分析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婆子犯错误的性质,开除她的职务再说。

正在这时,只见邢岫烟赶忙出来,迎着凤姐赔笑道:“这使不得,没有的事,事情早过去了。”凤姐道:“姑娘,不是这个话。倒不讲事情,这名分上太岂有此理了。”岫烟见婆子跪在地下告饶,便忙请凤姐到里边去坐。凤姐道:“他们这种人我知道,他除了我,其余都没上没下的了。”岫烟再三替他讨饶,只说自己的丫头不好。凤姐道:“我看着邢娘的分上,饶你一次。”婆子才起来,磕了头,又给岫烟磕了头,才出去了。

岫烟总是宽宏大量,与人为善,给人生路,尽管她们起先还曾藐视、怠慢过她。

这里二人让了座,凤姐笑问道:“你丢了什么东西了?”岫烟笑道:“没有什么要紧的,是一件红小袄儿,已经旧了的。我原叫他们找,找不着就罢了。这小丫头不懂事,问了那婆子一声,那婆子自然不依了。这都是小丫头糊涂不懂事,我也骂了几句,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了。”凤姐把岫烟内外一瞧,看见虽有些皮绵衣服,已是半新不旧的,未必能暖和。他的被窝多半是薄的。至于房中桌上摆设的东西,就是老太太拿来的,却一些不动,收拾的干干净净。凤姐心上便很爱敬她,说道:“一件衣服原不要紧,这时候冷,又是贴身的,怎么就不问一声儿呢。这撒野的奴才了不得了!”说了一回,凤姐出来,各处去坐了一坐,就回去了。到了自己房中,叫平儿取了一件大红洋绉的小袄儿,一件松花色绫子一斗珠儿的小皮袄,一条宝蓝盘锦镶花绵裙,一件佛青银鼠褂子,包好叫人送去。

岫烟责己严,待人宽,丢了衣服,还一味自责,帮婆子开脱。她如此克己让人,但面对着婢仆所表现的赤裸裸的世态炎凉,自尊心收到严重伤害,在内心是感到非常心酸的:那时岫烟被那老婆子聒噪了一场,虽有凤姐来压住,心上终是不安。想起“许多姊妹们在这里,没有一个下人敢得罪他的,独自我这里,他们言三语四,刚刚凤姐来碰见。”想来想去,终是没意思,又说不出来。

岫烟正在吞声饮泣,看见凤姐那边的丰儿送衣服过来,岫烟一看,决不肯受。丰儿道:“奶奶吩咐我说,姑娘要嫌是旧衣裳,将来送新的来。”岫烟笑谢道:“承奶奶的好意,只是因我丢了衣服,她就拿来,我断不敢受。你拿回去千万谢你们奶奶,承你奶奶的情,我算领了。”倒拿个荷包给了丰儿,那丰儿只得拿了去了。不多时,又见平儿同着丰儿过来,岫烟忙迎着问了好,让了座。平儿笑说道:“我们奶奶说,姑娘特外道的了不得。”岫烟道:“不是外道,实在不过意。”平儿道:“奶奶说,姑娘要不收这衣裳,不是嫌太旧,就是瞧不起我们奶奶。刚才说了,我要拿回去,奶奶不依我呢。”岫烟红着脸笑谢道:“这样说了,叫我不敢不收。”又让了一回茶。(第九十回)

岫烟遇事处处让人而又克己,自尊心很强,所以不肯收受凤姐的馈赠。平儿与丰儿第二次来送衣服,谦敬诚恳,更且言词得体,无懈可击,岫烟只得手下。平儿的善良和好心,岫烟久已闻名,她不能拂了凤姐和平儿双重的好意。凤姐敬重性格刚毅、气质高雅、心胸开宕的人,岫烟正是这样的优秀女子。前已谈及,凤姐初见岫烟,就有了敬重的意思,现在她见岫烟通达自谦,更同情这位清贫女子的自尊和甘居贫困。凤姐在这种方面是风度优雅而又豪放、慷慨的。她对待邢岫烟和刘姥姥都表现了这种风度。

岫烟在贫困中的上佳表现,受到论者和读者的一致敬重。三家评本的眉批也一再赞扬:“邢姑娘为人真所谓礼义廉耻,色色俱到。”“凤姐送衣原有痕迹,岫烟志气高朗,岂容当此横赐。不然平儿送羽缎褂子,未尝退却也。”“真是知道理的女子,其情操至此,即丈夫中亦能有几人哉!”“书中诸女,有可妻之者,妾之者,朋友之者,惟邢姑娘可以师之。世有其人,吾当五体投地。”最后,岫烟见凤姐和平儿态度极其诚恳,就爽快接受了她们的美意,眉批说:“如再不收,邢姑娘未免不近乎矫即近乎傲矣。辞、受中乎礼,吾益重其人。”

我们在贫困和拮据的生活中,应该要保持自尊自强,不慕富贵和虚荣,坦然处之。我们应该看到,不要说像邢岫烟那样的普通女子,即使历史上著名大人物也多经历过贫穷困苦的生活。唐代大诗人杜甫,一生在贫困中度过。他有名句:“宦囊恐羞涩,留作一钱看。”说自己囊中空空,特意留下一个铜钱,放在手边可以看看,这样就不是一文莫名了,我还是有钱的。这是他的幽默。唐代著名诗人王勃的《滕王阁序》中的名句:“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我国知识分子历来有不怕贫穷,志存高远,艰苦奋斗,自强不息的精神。

后来邢岫烟与薛蝌成婚后,和和顺顺过日子。(第一一八回)薛蝌是个性格正直、温和、知礼的人。她是《红楼梦》中少有的结局好的女子。

2.方外才女妙玉

妙玉是大观园边上住着的出色才女和美女。她本是苏州人氏,出生高贵,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

她与林黛玉、薛宝钗和史湘云四人都在心中喜欢着宝玉,宝玉也喜欢她们。可是妙玉毕竟是方外之人,她只能将自己的爱意,深深地埋在心中。

● 交友严慎,自觉保持精神的愉悦

妙玉后来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丫头服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模样儿又极好。因听见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她的师父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她师父临寂遗言,说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她竟未回乡。王夫人听说,就吩咐:“既这样,我们何不接了她来。”林之孝家的说道,“请她,她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王夫人笑道:“他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他何妨。”林之孝家的答应了出去,命书启相公写请帖去请妙玉。(第十七、十八回)

妙玉的清高和不随便与达官贵人交往,由此可见。妙玉气质高雅,形貌秀美,心性孤僻,世俗难容。

妙玉不与人随便打交道,交友极为严慎,除了大观园中的极少数人,她不与任何人来往。在大观园中,她只与宝钗、黛玉、湘云和宝玉来往。

贾母陪着刘姥姥来栊翠庵参观,妙玉只是一般性的作门面的招待,对宝钗和黛玉,则将她们的衣襟悄悄一拉,让她们进入耳房内,单请宝钗和黛玉饮“体己茶”。宝玉跟随而来,妙玉正色声明道:“你这遭吃茶,是托她们两个的福,独你来了,我是不能给你吃的。”宝玉知趣地回答:“我深知道,我也不领你的情,只谢她二人便了。”(第四十一回)

妙玉对宝玉还是有所照应的,诗社赛诗时,宝玉又落了第了。宝玉讨饶,李纨笑道:“也今日必罚你。我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我要折一枝来插瓶。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如今罚你去取一枝来。”众人都道这罚的又雅又有趣,宝玉也乐为,答应着就要走。宝玉冒雪前去乞梅,果然笑吟吟地拿了梅花而归。(第五十回)宝玉生日时,妙玉还飞帖祝寿,宝玉意外地收到了这位“槛外人”“遥扣芳辰”的笺帖。(第六十三回)

史湘云和林黛玉月夜联诗,最后妙玉路过听到,就为她俩续诗,作结。妙玉富于智慧,富于人生智慧。这可以从她对黛玉诗歌的评论看出来。她听到黛玉与湘云的联诗中,“有几句虽好,只是过于颓败凄楚。此亦关人的气数而有,所以我出来止住。”这与本书前面评论黛玉的诗歌的情调过于颓唐、悲观的观点一致。言为心声,黛玉的诗歌的悲切,更推进了她的悲观的人生观。三家评本的眉批说:“过于颓败凄楚,此关气数,方外人已参透。”护花主人的回后总评又说:“借妙玉口中说出气数使然,后文已跃跃笔端。”都认为妙玉对黛玉诗歌和性格的悲观色彩过浓的批评是准确的,击中要害的。(第七十六回)

妙玉身处方外,可以不随便和人交往,她就充分利用这个条件,只和最高雅的宝钗、黛玉、湘云和宝玉交往。此外,她在早年与邢岫烟半师半友,与有心出家的惜春下棋、交谈。这样,她保持了交友环境的清纯高雅,远离俗气和尘世,充分享受修行的清净之乐。

● 自奉甚厚,枯寂中的自得其乐

在尼庵修行,生活枯寂清静,单调乏味,对一般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但古人认为多病难治的孩子,既然难以存活,就到寺庙中去修行,只有这种方法才能继续生存,这样终比孩子很快死掉要好。古时的家长常常有这样的想法,社会上也流行这样的观念。妙玉就是这样当上尼姑的。更有不少家长,信奉佛教,对孩子出家修行,极为赞赏和支持。如20世纪的名僧圆瑛大师的弟子、上海龙华寺方丈明旸法师(1916—1992),其父陈金南,是律师兼农场经理,母亲蒋树英,任福州刺绣学校校长兼刺绣工厂厂长,他十岁时,父母就让他依圆瑛老,披剃出家,晚年也为一代名僧。

妙玉的家境好,家里给她创造了很好的经济条件,妙玉得以带发修行,而且能够在庵中养尊处优。妙玉饱读史书,她懂得在枯寂的生活中自得其乐,就是读书懂诗,在修行的同时,让围棋、诗书陪伴自己的青春年华。她没有其他生活享受,不能喝酒吃荤,只能完全吃素,就和唐代茶仙陆羽一样,以喝茶作为唯一享受。妙玉使用极为精美的茶杯,享用最精美的茶叶,用旧年存留的雨水泡茶。

茶仙陆羽要比妙玉的身世苦得多。据唐赵磷《因话录》卷三载,陆羽本弃婴,为竟陵(其家乡,今湖北天门)龙盖寺一俗姓陆之僧人收养,故从姓陆。少为伶人(古代地位低贱的唱歌、奏乐、演戏的艺人)。天宝五载(746),即他14岁(古人都以虚岁计算)时居天门山攻读。至德元年(756)24岁时避乱至越中(今浙江绍兴一带),上元元年(760)28岁时隐居吴兴(今浙江湖州)苕溪,闭门著书,或与名僧高士相交往。他在年轻时一直过着清苦的生活。陆羽在当代中国名声很大,因为他精茶艺,号茶仙,著《茶经》。看来他为人很潇洒,实际上他的出身很苦。妙玉与他相比,要幸福得多了。

妙玉最后被强盗劫走,不是她本人的失误造成的。她坚决不从强盗的逼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符合她的性格和智慧的行动。她虽然不幸因此被杀,但她的抗争造成的人命案,惊动了官府,为破获这伙盗贼提供了有益因素。这伙盗贼最后被一网打尽,绳之以法,妙玉的血海深仇得报,人间正义也得到维护。

3.倒霉女子:秦可卿、李纨和甄英莲

秦可卿、李纨和甄英莲是《红楼梦》中的三个倒霉的女子。

● 医生治病不治命和弱女亡灵的梦中警示

秦可卿被称作“兼美”,即她具有林黛玉和薛宝钗两人的美。

秦可卿的为人,受到极高的评价。

贾府中地位最高、智慧又最高的长者贾母素知秦氏是极妥当的人,认为她“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媳中第一个得意的人”。(第五回)

秦可卿的婆婆尤氏对金荣的姑妈说:“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情儿,只怕打着灯笼儿也没处去找呢。”“她这为人行事,那个亲戚,那个长辈不喜欢她?”又说她的性格是“心细,心又多”。“心又多”,指的是考虑问题仔细前面。

秦可卿的上房中挂着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一个年轻的美貌少妇的房中挂着这样的一副对联,似乎与她的年龄和身份不合,但这副对联犹如座右铭,表明了她对这两句话的欣赏、有所理解和向往。

秦可卿的命运,按照书中的暗示,她因公公的奸情一事被暴露而自杀。不少人因此指责她“性淫”。这种评论未能细察这个事件的实质,是不公正的。秦可卿是个贫寒人家的弱女,嫁到贾府,缺乏娘家的支撑。她的丈夫贾芸是个年轻的美男子,她没有必要、也没有胆量去勾引公公,做出乱伦的事情。但是,生活在深宅大院里,婆婆是个窝囊的蠢妇,丈夫是个无能的花花公子,没有人能够保护她,公公如果要强奸她,她无法预防,也无力抗拒。

总之,秦可卿作为一个弱女子,无法抵抗强横的公爹的逼迫。在这样的忧郁和恶劣的环境和心境中,她患了病,又被庸医耽搁,病情转重。她的弟弟秦钟不争气,不好好读书,和不良少年一起鬼混,还闹出纠纷,更增添了她的病情,终于不起。尽管后来请来了张医生,比较高明,但为时已晚,而且她知道医生再高明,“任凭他是神仙,治了病,治不了命。”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同样的毛病,因为“医缘”的不同和其他种种主客观的原因,有的病人治得好,有的治不好。第二层意思是她决意要死,医生治得好病,她的命运决定她活不下去,所以治不了命。

戚序本的回后评道:“欲速可卿之死,故先有恶奴之凶顽,而后及以秦钟来告,层层克入,点露其用心过当,种种文章逼之。虽贫女得居富室,诸凡遂心,终有不能不夭亡之道。我不知作者于着笔时何等妙心绣口,能遣此无碍法语,令人不禁眼花缭乱。”后半句说贫女嫁到豪富人家,虽然诸事如意,也有不得不死的原因。这句警告发人深省。虽然不一定都要死,但不少人的确遭了祸害。嫁到豪富人家的平民女子要提高警惕,要处处小心留意,这确是经验之谈,不容忽视。

再回到秦可卿的话题来说,作为聪明的外来孙媳妇,她在偌大的一个贾府中,只有凤姐一个比较讲得来的朋友。当凤姐每次来看望时,秦可卿都是强挣扎着与她讲话。她很寂寞,平时无人可以交谈,尤其是在病中,所以珍惜每次可以与凤姐交谈的机会,不惜强拖病体,强打精神,与难得来看望自己的凤姐讲讲话。在她的生前,她与凤姐只能谈些家常和病情,可是她死后,却对凤姐讲出深藏于肺腑的深刻道理。

那天深夜,她的生命终于走向了尽头。此时,凤姐梦见秦可卿前来与她告别,并严肃地说了一大番话:“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凤姐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葆无虞?”秦氏冷笑道:“婶子好痴也。否(pǐ痞)极泰来(情况坏到极点,就会往好的方面转化),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划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

凤姐便问何事。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皆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凤姐忙问。“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与婶子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因念道:“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秦可卿在凤姐的梦中讲了一通人生的哲理,洪秋蕃评论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皆至理名言,多少读书明理的人尚见不到此,不图凤姐于梦中得闻秦氏言之。”

秦可卿给凤姐的警告,思虑深远。又指点具体措施,三家评本眉批说:“普天下享世泽者(享受祖上留下的富贵的人),当洗耳恭听……”“富贵家当奉为良法。”因为秦可卿用她的语言讲出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富贵人家不能永葆富贵的历史真理。

秦可卿还指点了两条方法,一是保住一些良田,可以活命,二是保住私塾,可以读书。这样“读书务农”,还是一个耕读之家,退可以生存,进可以发展——书读得好,能够当官,就有可能东山再起了。

秦可卿的托梦之言,受到古今评论家的好评。王蒙先生在他的《红楼梦》评点本中一再赞赏:“秦氏此话,何等深刻而高远?”“这种思路不仅凤姐敬畏,读者能不敬畏吗?”“不但深远,而且具体入微。不但务虚,而且务实。究竟谁能这么高明呢?秦氏?凤姐?雪芹?是秦氏给凤姐托梦,抑是曹公给各位赫赫一时的读者‘托梦’?”“哲学、智慧、远虑乃至神秘的预言,都是现实生活的一种阴影。归根结底,确有令人不待见的理由。”

可惜王熙凤听时好像认真,听后忘于脑后,置之不理,洪秋蕃评“未雨绸缪,言之凿凿,凤姐梦中深以为然,何以后来绝不措意。”太平闲人指出,这段写王熙凤是“梦中人,凡生者无不梦也,至死则醒,醒则真。”

事实是,凤姐听而不闻,没有任何补救措施,她本是一个没有远大眼光,做事只图目前,不会瞻前顾后的私利小人;而秦可卿的公爹贾珍立即大张旗鼓竭尽豪华地举办她本人的丧事。家产再多,也是奢华必败,何况贾府此时已经是走向衰败之家了,如此大办丧事,岂非更是雪上添霜。

秦氏姐弟都是临死或死后给人警告的人。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临死时,见宝玉在侧,乃勉强叹道:“怎么不肯早来?再迟一步也不能见了。”宝玉忙携手垂泪道:“有什么话留下两句。”秦钟道:“并无别话。以前你我见识自以为高过于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说毕,便长叹一声,萧然长逝了。(程高本已将此段删去)

● 清心寡欲和无为无欲中的坚忍

李纨是贾珠之妻,是宝玉的嫡亲嫂子。

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李氏族中男女没有不诵诗读书的,也是一个真正的书香门第。但自从李守中继承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纨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封建时代教育女子封建道德的书让她看,使她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

贾珠青年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已入学攻书。因此这李纨虽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唯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

有一次李纨和宝钗、史湘云、平儿等评论众位优秀丫环的情况,平儿讲起跟着凤姐一起嫁过来的四个丫头,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自己“一个孤鬼”的了。李纨对平儿说道:“你倒是有造化的。凤丫头也是有造化的。想当初你珠大爷在日,何曾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她两个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爷一没了,趁年轻我都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倒有个膀臂。”说着滴下泪来。(第三十九回)她回忆丈夫生前,身边也有几个好的丫环和侍妾,她自己也是一个没有妒忌心肠、大度能够容人的人,她们都在贾珠有病时表现出种种的“不自在”,于是她就在贾珠死后,趁她们年轻,将她们都打发走了,不让她们守寡。她感叹,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守寡,留在她的身边,她也就有了一个臂膀。现在她孤家寡人的,感到孤立无援。

这样的抱怨,李纨是很少的。总的说来,李纨从不抱怨丧夫之苦,是坚强的;她对别人的优点和幸福,真诚地予以赞美,她的心是善良的。她的全部心思是要把儿子抚养到大,培养他成为有出息的人。她是坚强的,也是明智的。

在封建时代,不仅在汉、唐这样开通的朝代,即使在明清,妇女包括富家妇女,丈夫死后要改嫁,是很正常的。如果守寡,到很少见,所以要立贞节牌坊,给以鼓励。可是李纨从小在她父亲的熏陶下,读了许多针对女子的封建道德教育的书,她的封建贞洁思想很浓,所以她在丈夫死后,心如死灰,安心当寡妇。她对身边的女子很开通,让她们离开,另投活路,再去嫁人。

像李纨这样的女子,要她再嫁,除了封建道德的贞洁观之外,她离不开自己的儿子,像她身处的贾府这样的豪门,不会让她带走孩子去另嫁人的。另外,她的前夫贾珠是个文雅、纯正、灵秀的优秀青年,外貌也是好的,她再要重找一个这么好的男子,是极难的。要她屈尊找一个差的,她也不会肯的。当代众多伤偶或离异的妇女难以再婚,也多面临着这么两个问题。可是在古代,女子再婚,并不禁止,我们绝对不要错以为古代的中国人非常残酷,不准女子再嫁。

李纨既然选择守寡,在贾府度过漫长的“余生”,那么她惟一的道路就是装愚守拙,教养儿子,等待着儿子给她带来的“光灿灿”、“威赫赫”的晚年。可以想象,她即使进入这样的晚年,依旧会以不变应万变,恬淡而安宁地走完生命的旅程。

她和当时所有的女子一样本质上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她安分守己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贾母满意地表扬:“她有的时候是这么着,没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着,带着兰儿静静的过日子。”

她在大观园中无声无息地的岁月中,善于保护自己,所以她从不参与大家庭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每当发生变故、气氛紧张之时,她还能以自己的镇定和智慧,把姐妹们带出是非之地。

派她管家,她也只是在形式上主持一下,她的心地太善良,对付狡猾的仆人,她以君子之心去度小人之腹,发现不了问题。但她为人大度,她放手让探春和宝钗去改革,用自己的无为支持她们的有为。

另一方面,她非常善于处置事情,例如请她当诗社社长,贾宝玉诗作不出来,她就罚他去找妙玉要花,用这样无伤大雅的方法,避免宝玉难堪,又维护了奖优罚劣的原则。

她平时小心谨慎,又很重感情,常常关心、帮助弱小者,实际上她的正义感是很强的。对一生寂寞的黛玉,她抱着真诚同情的态度,还在暗中观察、同情和支持她和宝玉的爱情。黛玉临死前,是她在做主要的照料工作,一面还想念着“姐妹们在一处一场,更兼她那容貌才情真是寡二少双,唯有青女素娥可以仿佛一二,竟这样小小年纪就作了北邙乡女!偏偏凤姐想出一条偷梁换柱之计,自己也不好过潇湘馆来,竟不能稍尽姐妹之情。真真可怜可叹”,满怀痛惜之中还有自责,又用自责来加倍表示痛惜。

李纨也有很好的口才,在总姐妹发起诗社时,探春等邀请凤姐当监社御史,以这个名义向凤姐要钱,还要她出钱为惜春画图而买材料。李纨在旁听了打趣,凤姐就向她反攻。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世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她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她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打抱不平儿。忖夺了半日,好容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因此没来,究竟气还未平。你今儿又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说的众人都笑了。凤姐儿忙笑道:“竟不是为诗为画来找我,这脸子竟是为平儿来报仇的。竟不承望平儿有你这一位仗腰子的人。早知道,便有鬼拉着我的手打他,我也不打了。平姑娘,过来!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替你赔个不是,担待我酒后无德罢。”说着,众人又都笑起来了。李纨笑问平儿道:“如何?我说必定要给你争争气才罢。”平儿笑道:“虽如此,奶奶们取笑,我禁不起。”李纨道:“什么禁不起,有我呢。”(第四十五回)

她的这番话泼辣、有理,她为平儿打抱不平,痛责凤姐,凤姐也只好礼让她。

因此,在大观园的众姐妹们中间,李纨以其自尊自重、正直善良的“大嫂子”身份赢得了大家的由衷尊敬和信赖,众姐妹一致推选她为诗社“社长”,她在艺术和美的园地中俨然成为她们的精神领袖。大观园之成为姑娘们的伊甸乐园,少女们所以能有几次欢快的聚会,李纨是起了自己的作用的。她在帮助别人、支持姐妹们快乐地写诗、宴饮的同时,她自己的生活也增添了些许色彩和波澜,不再像平时那样死水一潭、枯寂无味、她乐意接受众姐妹才情和笑声的感染。

李纨真是一位有情有义有智的优秀女子,她的悲剧是将美慢慢地撕裂给我们看的一个典型,慢到有几十年的漫长岁月。我们不禁为她发出一声沉重的长长叹息。

● 苦难中有坚忍性格才能苦尽甘来

香菱原是甄士隐的女儿,姓名为甄英莲。她幼时因为愚蠢的仆人没有照管好,被拐子抱走,落入歹徒之手。她狠遭歹徒毒打,不准她与人交谈。后来应天府属地有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三日后方过门。谁晓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往他省。谁知又不曾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那薛家公子就是薛蟠,他便喝着手下人一打,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死了。贾雨村徇私枉法,听凭薛蟠逍遥法外,让他抢走英莲,(第四回)改名香菱,随薛家入贾府。(第七回)后又给薛大傻子作屋里人(第十六回)

香菱的这一切,都发生在幼少女时代,作为一个弱女子,她无法挣脱这个不幸的命运。但是香菱是个有志量的女子,她向往有文化、懂诗书的高雅生活。于是她拜黛玉为师,矢志刻苦学诗。她的精神和智慧,感动了大观园内的众多才女。(第四十八回)

薛蟠娶亲,只有宝玉为香菱担心。(第七十九回)对女性特别关爱的宝玉敏感地预见到,薛蟠新来的正妻,为妒忌和虐待香菱。果然,香菱后来大受夏金桂折磨(第八十回)香菱无法与金桂抗争,她只能忍气吞声。幸亏薛姨妈和宝钗能够公正、善良地对待她、保护她。她也因自己的善良、正直的品格和可爱的个性,争取到薛姨妈、宝钗和大观园中众姐妹的同情和爱护。香菱依靠自己的忍耐、善良和聪慧,在薛家母女的帮助下,终于熬过难关。最后,夏金桂设计毒杀香菱,反害自身。金桂一命呜呼之后,香菱被扶为正室,薛蟠也在妻子作恶、自己的人命官司这样内外交困的境地中,醒悟过来,决心老老实实地重新做人。她终于苦尽甘来。可是香菱后来又死于难产,遗下一子,以承薛家宗桃。(第一〇〇、一〇三、一二〇回)

4.苦命姐妹:元春、迎春和惜春

贾府四姐妹,依次是元春、迎春、探春、和惜春。

元春和探春是贾政的女儿,元春是贾政和王夫人所生,三姑娘探春是贾政和赵姨娘所生,是庶出,本书前已有专节介绍。

二姑娘迎春是贾赦之女,庶出。她的性格懦弱无用,又不善言词,人称“二木头”。

惜春最小,她尚年幼,当贾府破败,面临覆亡时,她才刚成人。

她们是苦命姐妹。其中探春的苦命是远嫁,本书前已言及,远嫁胜过错嫁,以现在开放的眼光看,远嫁并不苦。而其他三位姐妹是真正的苦命女子。

● 正视现实,不赞成奢华靡费的贵妃

元春是贾政的长女。她因为贤孝才德,送入宫中作女史,后晋封为风藻宫尚书,加封为贤德妃。

元宵节,贾妃回贾府省亲。贾府为此,特地大兴土木,造好一个大花园迎接贵妃。贾妃来到此园,她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已经默默叹息奢华过度。见面后,又劝贾政等:“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临走时再次说:“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她的头脑清醒,不事豪华,一再叮嘱节俭,不要奢华靡费。

贾妃与亲人见面,并不虚夸自己的地位尊贵,而是反复强调进宫之痛苦。小说描写: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她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日:“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可见贾妃做人实在,实话实说,真实表现自己的情感,讲出在宫中的苦处,毫无虚荣的观念。

元春对亲人充满了真心实意,作为长姊,对幼弟宝玉最关心的是他的成长和学业。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待之不同。且同随祖母,刻未暂离。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前日贾政在花园落成之时,令其题撰,使贾妃见之,知系其爱弟所为,抑或不负其素日切望之意。在接见亲人时,她问:“宝玉为何不进见?”贾母乃启:“无谕,外男不敢擅入。”元妃命快引进来,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元妃命他进前,携手拦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显示她的亲情之深厚。

元春不仅对亲人充满了真心实意,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诚恳相待。演戏时,贾蔷忙答应了,因命龄官作《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自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定要作《相约》《相骂》二出。贾蔷扭她不过,只得依她作了。贾妃甚喜,命“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额外赏了两匹官缎,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食物之类。对这个倔强的女孩,她虽是毫无地位的戏子,元春却深表赞赏,特地关照不要难为她,还给她额外赏赐。

元妃本人才情颇佳,所以应邀题词。她亲搦湘管,择其几处最喜者赐名。在正殿上,书“顾恩思义”一匾;“天地启宏慈,赤子苍头同感戴;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一联。又赐名和书写“大观园”。再题写景名:有凤来仪、红香绿玉、蘅芷清芬、杏帘在望等;还有蓼风轩,藕香榭,紫菱洲,荇叶渚等名,和四字的匾额十数个,诸如“梨花春雨”,“桐剪秋风”,“荻芦夜雪”等名。还题诗一绝,说:“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千古闻名的《红楼梦》中的“大观园”的园名,就是这位贾妃命名和题写的。

谦虚有礼的元春写毕,还向诸姊妹笑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责,不负斯景而已。”(第十八回)

可是元春因为圣眷隆重,起居劳乏,痰气壅塞,人方中年,即已不治薨逝。从此,贾府就失去了宫中的背景,处于被打击的地位,直至抄家、没落。

纵观元春省亲的表现,她那敏捷的才情、节俭的品格、真诚的待人处事的行为风格,处处显现了她足具母仪天下的气度,如果她能当上皇后,必能利国利民,有助于君。可惜她天不假年,未能舒展才华而终。

● 逃避现实,错嫁、出家的人生结局

元春贵为皇妃,她归省时对祖母、母亲流泪哀叹“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又对父亲贾政说:“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分明是说自己入宫侍奉皇帝是错嫁。但她的错嫁,给家里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在封建时代属于无限荣光的大事。而迎春的错嫁,则吃尽苦头,大遭羞辱,最后悲惨而死。

迎春本是个可爱的少女,黛玉进贾府时,看她“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三回)但她有重大的性格缺陷,就是性格过于懦弱、木讷。她的这个性格弱点,在偌大的贾府中名声远扬,贾琏的仆人兴儿向尤二姐、三姐介绍贾府底里时说,二姑娘的诨名是“二木头”。(第六十五回)

迎春的懦弱作风,被凶横的仆人利用,她的奶妈将攒珠累丝金凤拿去典作赌本,迎春不闻不问,但求息事宁人。后来她的母亲邢夫人也来劝说道:“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她。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迎春低着头弄衣带,半晌答道:“我说她两次,她不听也无法。况且她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她的。”邢夫人道:“胡说!你不好了她原该说,如今他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小姐的身分来。她敢不从,你就回我去才是。如今直等外人共知,是什么意思。再者,只她去放头儿,还恐怕她巧言花语的和你借贷些簪环衣履作本钱,你这心活面软,未必不周接她些。若被她骗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迎春不语,只低头弄衣带。连平时糊涂窝囊的邢夫人都看不过去,责备迎春过于软弱可欺,迎春却依旧无动于衷,任人欺凌。

邢夫人走后,迎春的丫头绣桔因说道:“如何,前儿我回姑娘,那一个攒珠累丝金凤竟不知哪里去了。回了姑娘,姑娘竟不问一声儿。我说必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的,姑娘不信……她是试准了姑娘的性格,所以才这样。如今我有个主意:我竟走到二奶奶(指凤姐)房里将此事回了她,或她着人去要,或他省事拿几吊钱来替她赔补。如何?”迎春忙道:“罢,罢,罢,省些事罢。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绣桔道:“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我竟去的是。”说着便走。迎春便不言语,只好由他。

谁知迎春乳母子媳王住儿媳妇正因他婆婆得了罪,来求迎春去讨情,听他们正说金凤一事,且不进去。也因素日迎春懦弱,她们都不放在心上。如今见绣桔立意去回凤姐,估着这事脱不去的,且又有求迎春之事,只得进来,赔笑先向绣桔说情,后见迎春和绣桔都不听她的,她也明欺迎春素日好性儿,乃向绣桔发话道:“姑娘,你别太仗势了。你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奶子不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益,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许你们偷偷摸摸的哄骗了去。”和绣桔争执起来,她还讲出邢夫人的私下之事,迎春听她说到邢夫人的事,忙止道:“罢,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出去歇息歇息倒好。”一面叫绣桔倒茶来。绣桔又气又急,因说道:“姑娘虽不怕,我们是作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她倒赖说姑娘使了她们的钱,这如今竟要准折起来。倘或太太问姑娘为什么使了这些钱,敢是我们就中取势了?这还了得!”一行说,一行就哭了。连病中卧床的司棋听不过,也只得勉强过来,帮着绣桔问着那媳妇,而迎春眼见劝止不住,竟然死人不管地自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来看。(第七十三回)

后来迎春的大丫头司棋被查出情书,司棋要被逐出大观园。那司棋也曾求了迎春,实指望迎春能死保赦下的,只是迎春语言迟慢,耳软心活,是不能做主的。司棋见了这般,知不能免,因哭道:“姑娘好狠心,哄了我这两日,如今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那迎春含泪道:“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大不是,我还十分说情留下,岂不连我也完了。你瞧入画也是几年的人,怎么说去就去了。自然不止你两个,想这园里凡大的都要去呢。依我说,将来终有一散,不如你个人去罢。”迎春自己遇事,也任仆人欺凌,她对自己的丫环更本无心也无力保护。于是周瑞家的人等带了司棋出了院门,又命两个婆子将司棋所有的东西都与她拿着。走了没几步,后头只见绣桔赶来,一面也擦着泪,一面递与司棋一个绢包说:“这是姑娘给你的。主仆一场,如今一旦分离,这个与你作个想念罢。”(第七十七回)

贾赦做主,将迎春嫁与孙绍祖。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因未有室,贾赦见是世交之孙,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遂青目择为东床娇婿。亦曾回明贾母,贾母心中却不十分称意,想来拦阻亦恐不听,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况且他是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为此只说“知道了”三字,余不多及。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因此倒劝谏过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第七十九回)

这孙绍祖从外表看,极好,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仕途也好。是个众多着重外表的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但嫁过去后,才知道厉害。迎春向王夫人哭诉:那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买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第八十回)迎春懦弱和木讷的性格,既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与他论理,而且此人是一介武夫,动辄打骂,根本不讲理,完全是一个禽兽,是一头中山狼。

迎春到后来,经常被丈夫打闹,甚至不给饭吃。就是娘家送了东西去,她也碰摸不着。王夫人忍不住报告贾母说:“近来听见益发不好了,也不放她回来。两口子拌起来就说咱们使了他家的银钱。可怜这孩子总不得个出头的日子。前儿我惦记他,打发人去瞧他,迎丫头藏在耳房里不肯出来。老婆子们必要进去,看见我们姑娘这样冷天还穿着几件旧衣裳。她一包眼泪地告诉婆子们说:‘回去别说我这么苦,这也是命里所招,也不用送什么衣服东西来,不但摸不着,反要添一顿打。说是我告诉的。’倒亏了大太太也不理会他,大老爷也不出个头!如今迎姑娘实在比我们三等使唤的丫头还不如。”(第一百回)大老爷和大太太就是迎春的生身父母贾赦和邢夫人,他们对女儿受夫家之苦竟然置若罔闻,死人不管。那贾赦当初拿了对方五千两银子,倒的确自感卖了女儿似的,让亲生女儿任人宰割。

迎春终于病饿而死。她的性格虽然懦弱,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但碰到像中山狼这样的丈夫,任何聪明、凶泼的女子,也只好自认命苦,除非娘家能给以有力保护。可是迎春的亲生父亲是如此窝囊无能,只会自己贪图享乐。洪秋蕃批评贾赦说:“贾赦选乘龙婿而得中山狼,懦小姐乌足当其啖嚼哉!谚云:‘善择者择儿郎,不善择者择田庄。’真阅历之言也。”

当今社会,有不少女子以男方的家境、钱财、权势和外表,作为自己的择偶标准,不懂人品、性格,和才华是最最重要的,常常受到欺骗、欺凌,所嫁非人,毁了青春。

在当今社会,也有不少女子沦入孙绍祖此类人手中,因为家庭暴力,在东西方各国都层出不穷地在不断发生着。更有不少这样的女子,不懂依靠妇女组织、慈善机构,利用现代法律保护自己,因为懦弱,或为了面子,经受长年折磨,甚至命丧恶人之手。这种状况,照理是可以避免的,现在毕竟不是迎春所处的封建社会了。

惜春是贾敬之女,贾珍的胞妹。

她与水月庵小姑子智能儿玩耍的时候,就说过明儿也要剃了头当姑子去。可见她很早就有了出家的念头。她与妙玉是好朋友,一起交谈和下围棋。她喜欢和出家人交友。她看到了太多的红颜薄命和人世间的不平与苦难,决心皈依空门。后来她终于出家,在大观园栊翠庵,也即妙玉原来修行的尼庵,带发修行。黛玉的丫环紫鹃也决心出家,于是惜春得到她的侍候。

她的这个结局,从世俗的眼光看,是很不理智的。她没有必要的理由出家,譬如死了丈夫、无人养活,或者自己有病,无法医治,家长和高僧认为她只有靠修行来避免病夭。

5.糊涂姐妹:尤氏、尤二姐和尤三姐

尤老娘和她的三个女儿的关系糊涂,她们四个组成了一个糊涂的家庭。尤老娘是尤氏的继母,尤二姐和尤三姐是尤氏嫁尤氏之父时带过来的,不知她们的父亲姓什么,现在都跟继父的姓。所以尤氏和二姐、三姐毫无血缘关系。尤二姐在她娘嫁尤家之前就因“指腹为婚”配给皇粮庄头张家之子张华。后来张家遭了官司,败落了,尤老娘又从那家嫁了出来,十数年间与张家不通音信。

尤氏三姐妹都是美人。尤二姐和尤三姐的美丽,书中有直接的描写,书中虽然没有直接写到尤氏的美,但她的美貌是毫无疑义的,否则好色的贾珍不会娶她。

尤氏三姐妹都糊涂,尤二姐的糊涂十分明显,尤三姐貌似精明,实质糊涂透顶,否则不会落到自杀的地步。尤氏不知两个妹妹的苦境,又不懂帮助她们,自己的日子也过得非常窝囊,非常糊涂,是个非常糊涂的姐姐。

尤氏三姐妹都是美丽面孔糊涂肚肠,尤二姐和尤三姐的悲剧都因美丽且又糊涂造成的。

● 一生糊涂苟且过活的生活方式造成接连的丑闻

尤氏的公爹贾敬去世时,照例要大办丧事,诸事极忙,因那里凤姐出不来,又没有别人可以拜托,尤氏不能回家,便将她的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她的继母尤老娘只得将两个未出嫁的女孩儿带来,一并住着放心。这两个女孩儿就是尤二姐和尤三姐。(第六十三回)到了送殡之期,众人送至铁槛寺,至晚都回,贾珍、尤氏、贾蓉仍在寺中守灵。家中仍托尤老娘并二姐儿、三姐儿照管。

尤氏平时糊涂,她对丈夫在内外的表现一点也不了解,也不关心,更无力劝阻,所以她竟然让丈夫先与他的前妻之子贾蓉的媳妇秦可卿成奸,事发后,秦可卿自杀,她气得生病,让贾珍拿出大笔钱财,举办超豪华的丧事,她则死人不管。又在不知何时,竟又让贾珍和贾蓉父子两人将尤二姐骗到手,让父子两人共同玩弄二姐,而且这个坏名声传播很广。

在贾敬丧事期间,贾珍、贾蓉父子公然调戏两个妹妹,她也不知。接着贾琏勾搭二姐,虽然正式娶她为妾,但凤姐是个凶恶毒辣的老虎,尤氏不闻不问,更不作提醒和劝阻。

凤姐得知此事后,到宁府兴师问罪,当众大哭大骂,“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拉着尤氏要上官府,又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一边大骂,一边把个尤氏搓成一个面团儿,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又责骂她:“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为什么你不来告诉我去?……”宁府的众姬妾、丫头、媳妇等黑压压跪了一地,一起恳求讨饶,尤氏又与贾蓉答应赔了凤姐五百两银子,凤姐才好不容易地放过了她。

尤二姐搬入凤姐处后,已经吓破胆的尤氏不去关心和帮助,最后眼睁睁看着二姐悲惨地走向死亡,依旧不闻不问。

她的糊涂和无能造成贾珍和贾蓉无人管束,无法无天,制造了接连的大丑闻。

● 善良软弱,做小妾的悲惨榜样

尤二姐善良、老实、天真、软弱。更致命的是糊涂。

她的第一个糊涂是竟然让贾珍、贾蓉父子骗到手,供父子两人玩弄。被骗沦落后,索性和他们一起鬼混,被人们看作是水性杨花的人,彻底坏了名誉。

第二个糊涂是嫁给贾琏作妾。她原可找机会嫁一个好一些的人。可是她贪图贾府的富贵,听信媒人贾蓉的花言巧语,说什么等凤姐死了,就可以做正妻。

第三个糊涂是不理睬了兴儿的介绍和警告,以自己善良的心肠去忖度凤姐。兴儿听尤二姐说以后要去找凤姐,他着急地劝阻说:“奶奶千万不要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他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指尤三姐)的这张嘴还说他不过。奶奶这样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对手!”尤二姐笑道:“我只以礼待他,他敢怎么样!”兴儿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说,奶奶便有礼让,他看见奶奶比他标致,又比他得人心,他怎肯善罢甘休?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似的。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有一次到一处,他还要口里掂十个过儿呢……”尤二姐笑道:“可是扯谎?这样一个夜叉,怎么……”竟然不信兴儿的介绍,不听他的警告。

尤二姐坚决不相信凤姐是个凶恶毒辣的女人,不相信天下有这么毒辣凶恶的女人,受凤姐的欺骗和诱惑,终于搬入贾府同住。她听了凤姐和颜悦色的花言巧语,认为凤姐并不像人们所传说的那么狠毒,还糊涂到当面向凤姐表明自己不小相信别人背后对凤姐的诽谤,竟把凤姐认为知己,真是糊涂透顶。

她没有想到,她嫁给贾琏做小妾,就已处于与凤辣子对立的地位,正像兴儿所提醒的那样。

善良老实的尤二姐不想与凤姐对立,但她的地位与凤辣子已经处于你死我活的对立地位。凤姐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女儿,她未能生养一个儿子,在封建家庭中,凤姐生不出儿子已经极为不利了。她因心力交瘁,患上多种疾病,包括妇女病,再要生儿子,希望极其渺茫了。尤二姐如果生出儿子,凤姐迟早要彻底失宠。

天真老实的尤二姐不知凤姐的厉害,或者说她的善良之心,不信凶恶之人的厉害,无法想像刻毒之人会厉害到什么程度;又不知自己已与凤姐处于你死我活的对立的这层利害关系,真是糊涂透顶。当凤姐调动众多丫头、仆人冷落、孤立她,甚至不给她吃饭,要置她于死地,她任人摆布,不作反抗,不与欺凌她的奴婢作斗争也不想办法脱险,甘受折磨。

她梦见妹妹尤三姐来提醒她,凤姐必欲置她于死地,建议她设法杀了凤姐,这样的结果至少是双方同归于尽,尤二姐也可以报杀身之仇了。善良的二姐情愿自己去死,不肯报仇。

到她的头脑清醒了,知道凤姐的恶毒和自己的险恶处境,善良、老实、软弱的尤二姐一点不懂如何保护自己,只能活活等死。最后她自感流产后,病已难好,“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吞金自杀。她到死还天真老实得要命,一点也不肯惊动任何人。

尤二姐的第四个糊涂是相信贾琏的花言巧语,相信贾琏会真心爱她。贾琏是个纨绔子弟,他刚将尤二姐弄到手时,讲尽好话,不断许愿。后来有了新欢,这个秋桐绝对比不上尤二姐,他就丢下尤二姐不管,任其受苦。直到尤二姐死了,他才感到她的可贵和可爱的方面是难得的,而且只要他能稍许善待尤二姐,尤二姐就能够为他生一个儿子。这时他才痛惜尤二姐,并在心中埋下了对凤姐的仇恨的种子。对已经命归黄泉的尤二姐来说,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尤二姐由人摆布,任人欺凌,任人宰割,这样老实地走向死亡,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天下此类懦弱、老实的女性还真不少。《红楼梦》中就有香菱、迎春等。

● 无知少女陷入泥塘的惨痛代价

尤三姐第一个糊涂是,她不懂作为清白的少女,与男子打交道要谨慎加上谨慎,不能与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与纨绔子弟混在一起,日子稍长,就讲不清楚了,即使再清白也难免要遭人怀疑。所以她的名声已经不好。她在尤二姐嫁给贾琏作妾后,贾珍想趁热打铁,也来勾引她,希望骗她为妾。她大发雷霆,怒斥和戏弄贾珍、贾琏,吓得他俩不知所措。如果她在认识贾珍的一开始就拿出这个态度,或者冷若冰霜,或者敬而远之,就不会产生坏的传闻了。少女要懂得保护和珍惜名声。

尤三姐的第二个糊涂在于对情人的期望值太高。她希望情人十全十美,包括要情人对她无限信任和宠爱。人生是曲折的,有时难免要遭议论、诽谤和冤屈。她的名声不好,当柳莲怀疑她的清白时,连贾宝玉也不为她作任何解释。她和柳湘涟直到订婚时还没有正式接触见过面,柳湘莲对她毫不了解,完全有可能因听信传闻而发生误会。即使结婚日久,夫妻之间还可能会发生误会,更不能期望对方和自己没有矛盾。

尤三姐的第三个糊涂在于性子太急,太急于表白自己的清白,而且用的方法太绝端。她的性格刚烈,这令人钦敬,但性子太急,就会坏事。凡事都要有耐心,慢慢的找机会说明自己的清白,慢慢的说服对方。需要尽力想办法沟通,解释。不能一有误会就彻底失望。

凡事都不能走绝端,自杀是走绝端的常用方法之一。

即使无法沟通,无法说服柳湘莲,最后还是失去了柳湘莲,失去了一个美好的姻缘,即使如此,也不应该自杀。尽管要再找一个如意郎君,是非常困难的,即使今日的青年女子也碰到了这个难题,这是古今中外都存在的难题。但我们要说:尤三姐还非常年轻,年轻人充满了希望,不应该对前途看得暗淡,一件事不成功,就灰心,甚至绝望、自杀,是非常不智的。

性格就是命运。尤三姐的悲剧,虽有社会黑暗,坏人的欺负等因素,但是她的急躁性格也是重要原因。性格急躁往往要限制智力的正常发挥,做出过分冲动的事情。这种性格应该尽量克服。

6.富贵姐妹:王夫人和薛姨妈

王夫人和薛姨妈是一对亲姐妹。薛姨妈带着一双儿女来京,先在贾府借住,后来也一直住在贾府边上。她们姐妹俩来往热络,情谊很深,最后还如愿以偿地结成儿女亲家。

她们的兄长王子腾,现任京营节度使,继而升任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第四回)后又升任九省都检点。(第五十三回)他于再升京官时,在进京途中突然病故。这使王夫人失去了娘家的重要政治背景。

王夫人是贾府中的重要人物:一、她是贾母之下执掌贾府大权的关键人物;二、她是联系贾、王、薛三大家族的枢纽人物;三、她的儿子宝玉,是贾府的中心人物。她的愚蠢表现,加快了贾府的衰亡和没落。

● 清醒又糊涂,终于失爱子

王夫人是贾政的正妻,是贾府执掌家政的人。《红楼梦》中的两件大事——贾府的由兴盛到衰败和贾宝玉、林黛玉爱情的失败,都与王夫人有关,王夫人甚至还可以说是关键的人物之一。

王夫人作为贾府的儿媳,在传宗接代方面颇为有功。她一共生了二子一女。长子贾珠,十四岁进学,颇有出息。他后来娶妻李纨,生子贾兰。可惜他不到二十岁,一病而亡。接着生了一个女儿,因生在大年初一,取名元春。“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中作女史去了。”后来晋升为贵妃,为贾府带来无尚风光。过了十几年,竟然又生了一位翩翩佳公子宝玉,面容身段都像当日的国公爷,怎么不令贾母双倍地喜出望外。母以子贵,宝玉的得宠,使王夫人在贾府中的地位也高人一等。

王夫人善于装愚守拙,贾母说她“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第三十五回)其实她心地机灵,城府很深。贾母对此也并非不知,她在为贾赦强要鸳鸯时,暴怒中对着王夫人说:“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王夫人忙站起来,不敢还一言。贾母好像是指桑骂槐,实际上对王夫人也有怀疑,对她也是一种警告。

王夫人对宝玉这个儿子,又喜欢,又担忧。她初见黛玉就说:我有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

她为了保儿子,不让丫环勾引坏宝玉,心狠手辣,一举铲除了金钏和晴雯两个聪慧美丽的丫头。金钏被驱逐,更是冤枉。

那天宝玉在黛玉和宝钗那里连续碰了钉子,百无聊赖的闲逛到风姐那里,凤姐正睡午觉。他又来到母亲王夫人处,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她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地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如果宝玉接受金钏的意见,马上离开,也就没有事了。

可是宝玉见了她,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

宝玉还不肯离开,他上来便拉着手,还要和她讲话,他悄悄地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如果此时宝玉就此罢休,也就没有事了。

可是宝玉还不放过她,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

金钏起先头脑清醒,劝宝玉离开,宝玉不走,与她搭讪,她不搭话。可是她毕竟是个为人热情的青春少女,在宝玉再三粘在她身边与她搭讪的情况下,在推开宝玉的同时,她回答了一句话,想打发他离开,王夫人惊醒地听到了金钏的回答,又打又骂。而惹起此事的宝玉却不负责任地一溜烟逃走了,剩下金钏一人顶罪。

这里金钏儿半边脸火热,一声不敢言语。登时众丫头听见王夫人醒了,都忙进来。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金钏儿听说,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金钏马上跪下求饶,她及时向王夫人保证今后不再重犯。

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可是她今忽见金钏儿行此调唆宝玉的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愤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下去。那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第三十回)

清代评论家洪秋蕃批评王夫人的处理失当说:“金钏儿固应撵走,然再三跪求,愿受责打,似可姑容。王夫人执意不允,未免寡恩。”问题还在于,明明是宝玉硬要勾起话头,金钏不过是应答公子的问话。最后的玩笑话有些过分,王夫人因她一语之失,将她跟随自己十年忠心耿耿的服务一笔勾销,的确太不讲主仆的情谊了。她包庇自己的儿子,不予批评,将账全算在金钏的头上,也不公平。即使全算在金钏头上,金钏认错苦求,她还是将金钏撵出贾府,这个惩罚也的确过重了。

王夫人对金钏的过度惩罚,将金钏逼上了死路。金钏被赶回家去不久,她就跳井自杀了。

王夫人的这个处置非常不聪明,过于冲动了。她的这个错误,不智的处置,差点引出极其可怕的后果。因为金钏之死,余波未息,而且一事处置不当,极易引发接二连三的坏事来。不久,蒋玉菡出逃,引来官府派人到宝玉处追查,贾政目睹此状,怒不可遏,兼之贾环告密,说宝玉强奸金钏未遂,却致其自杀,贾政来不及仔细查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逼母婢等语,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打的宝玉气息奄奄,声息全无。王夫人这才闻讯赶来,不敢先回贾母,只得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慌得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

贾政听了这样凄惨的绝门绝户的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后来贾母也闻讯赶来,训斥贾政,贾政看看宝玉,果然打重了。再看看王夫人,“儿”一声,“肉”一声,“你替珠儿早死了,留着珠儿,免你父亲生气,我也不白操这半世的心了。这会子你倘或有个好歹,丢下我,叫我靠那一个!”数落一场,又哭“不争气的儿”。

这一场大风波,一半是王夫人引出来的,如果金钏不死,没有命案搅杂在内,贾政是不会下这个辣手而大打出手的。

王夫人用赶出金钏这样狠毒的手段来“保护”宝玉,效果适得其反,金钏自杀,贾环告密,害得宝玉被往死里打,她自己恐惧万分,差一点丢掉了这个命根子,也就是说,她自己也差一点活不下去了。

王夫人哭贾珠,暗寓着“应该死的不死,不应该死的死了”的感慨。这是王夫人作为母亲最大的无奈和痛苦。

母亲对不争气的孩子,往往有一根恨肠,也有一根痛肠,即既恨又爱,心情是复杂的。王夫人即使有这样“应该死的不死,不应该死的死了”的恨肠,她也并不真的不爱宝玉,希望他去死,这中间既有王夫人对宝玉的母爱的成分,也有她对宝玉“恨铁不成钢”的恼恨之处。

如果说王夫人对金钏是一时的气愤,金钏一死,王夫人对自己严厉处置金钏一事马上深感后悔,痛惜她的死,那么王夫人对晴雯的仇恨是出自心底的真正的深恶痛疾。

宝玉喜欢晴雯,除了她聪明外,还在于她的美。而王夫人痛恨晴雯,恰恰也在于她的美。王夫人曾对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儿,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林妹妹是鸭蛋脸儿,俊眼修眉),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王夫人见到病中的晴雯。钗蝉鬓松,衫垂带褪,大有春睡捧心之态,便冷笑讥讽道:“好个美人儿!真像个‘病西施’了。”王夫人用恶毒的眼光所看到的晴雯之倩影已十分迷人,她在心中就会更强烈地感觉到此女平时更能妖艳惑众,尤其是迷惑她的宝贝儿子宝玉了。

有的论者认为:王夫人恨晴雯,因为她是一位被男权中心主义文化腐蚀了的母亲,她对女性美的态度和贾母是完全对立的。晴雯是自幼即被贾母喜爱和赏识的丫头,但是,她的标致、伶俐、巧嘴、爱强、会打扮等等,在王夫人心目中都是丑的,甚至是罪恶,她悍然声称:“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并且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袭人说得倒明白:“太太只嫌她生得太好了。”“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心里是不能安静的,所以很嫌她,像我们这样粗粗笨笨的倒好。”这确是王夫人对女性美的基本观点、基本态度的概括。在她那里,美的就是丑的,丑的却是美的;美的要毁灭之,丑的要赞美之。由此可见,她的心理已阴暗到何种地步!

实际上不是这么一回事,她身边的女子,长得美的不少,凤姐也美,宝钗也美,王夫人为什么不恨?因为她们不会勾引宝玉。为什么她后来还赞成娶宝钗为儿媳?我认为王夫人看到儿子迷恋的美貌少女,除了怕她们“勾引”坏宝玉,使他不要读书沉溺女色之外,故而语气中流露出酸溜溜的味道,后来宝玉大了,他要结婚时,王夫人度过了恋子情节的心理危机期,宝钗还是她娘家亲戚,是她的自己人,兼之性格温存随和,不存在夺走她儿子、将她儿子勾引坏的疑忌,王夫人对她是信任的。

王夫人害死晴雯,还有两个人也起了作用。一个是凤姐,她在回答王夫人时说:“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长得好。论举止言语,她原轻薄些。”此言前半,立沦公正,后半则带有主子们常有的偏见,这对王夫人厌恶晴雯也起了雪上加霜的作用。

王夫人对晴雯的痛恨加剧到深恶痛疾,最后痛下杀手,还因王善保家的首先发难,燃起王夫人要彻底解决晴雯的导火线。王善保家的煽动说:“别的(丫头)还罢了,太太不知,头一个是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她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长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抓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只眼睛来骂人。妖妖调调,大不成个体统!”这是青春已过的老奴才对美色骄人、聪慧伶俐的奴隶少女的妒忌所燃起的满腔怒火,妙在揭示晴雯“立起两只眼睛”来骂人的神态,又促刻又传神,既显示这个奴才的聪明才智、语言警新也是人所不及,所以能得主子重用绝非偶然,也表露她痛恨聪明美丽的晴雯亦已到以眼还眼的咬牙切齿程度。

王夫人不善于听取正确的意见,对谗言缺乏辨别的能力。她不知道,晴雯心灵刚强,是性格软弱的宝玉的忠实卫士,在危急时刻常能保护宝玉。她更不知道,消灭了晴雯,对宝玉的心灵造成很大的创伤,使他对人世间的留恋少了一份挂念,最后的出家也与此有关。

王夫人所有的凶恶的行动,其效果都是适得其反,她终于失去了宝玉,这个唯一的儿子。

平心论之,王夫人此人平时为人还是善良的。她资助称不上亲戚的刘姥姥,不仅帮助刘姥姥全家度过了难关,还帮助她彻底改变了贫穷的命运。洪秋蕃评论说:“王夫人给刘姥姥一百两银子,叫她去做个小买卖,或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百金不多,刘姥姥即能置产立业,巧姐且食其报。世之拥巨资者,胡弗略为分润以济穷亲戚,岂不胜于无益之挥霍哉!”他对王夫人的赞扬是有启示意义的。王夫人在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给她的资助,的确改变了刘姥姥的命运,刘姥姥以后再也没有必要找人帮助了,而且刘姥姥有了财力,以后在救出巧姐后,使巧姐在刘姥姥家也得以过上衣食都足的日子。

对于金钏,也是一时的愤怒,她本想过一阵再将她叫回。金钏自杀,王夫人感到非常伤心和痛苦,后来她总想优待金钏的妹妹玉钏,在玉钏身上给以补偿。

她在解散戏班时,真诚地为小戏子的前景考虑,还给她们卖身钱,命令办事者要负责地将她们交还给家人。芳官等美丽聪明活泼的戏子,王夫人虽然不喜欢她们,但当她们要出家为尼时,王夫人怕她们吃苦,真诚地劝阻她们,见她们真的坚决出家,她为她们感到伤心。

王夫人的结局还算不是彻底毁灭,她的两个儿子给她留下了两个孙子,她的两个媳妇李纨和薛宝钗都是品德最优秀的女子,知书达理,通情达理,精心地孝敬长辈和抚育小辈。

● 混沌老实中,暗藏着机敏

薛姨妈与王夫人是一母所生的姊妹。薛家有百万之富,领着内帑钱粮,开着多家店铺,如当铺、药铺等。

照理,开着药铺的东家,对人身的保健应有基本的知识,可是薛姨妈和她的丈夫对此都不在行。她的丈夫早死,不懂养生之道可能也是一个原因。薛宝钗与周瑞家的谈起自己吃冷香丸,因为身上有热毒。热毒是她的胎里毛病,即从娘胎中带来的,是治不好的。因为难治,所以需要有与众不同的奇怪药物,需要奇怪的药引子才能治疗,尽管不能断根,却能使其不发、不发足、不发展。

戚序本脂评说:“‘热毒’二字画出富家夫妇,图一时,遗害于子女,而可不谨慎?”这句批语,从人们不经意处看出问题,目光敏锐。富家夫妇,喜欢吃山珍海味,尤其是喜欢吃许多热性的山珍野物(如引起2003年沙斯疯狂流行的野味之一果子狸等)和热补的药品。他们贪嘴,图一时之享受,使生下的孩子带来先天性的毛病。宝钗即受此害,这就是薛姨妈或者她的丈夫贪嘴给女儿造成了胎里毛病。胎里毛病是治不好的,所以杰出的一生用奇特的药物和配方来控制疾病的发展和抑制疾病的发作。

我们应该从《红楼梦》中宝钗的怪病的描写,受到启示,饮食和平时都要随时小心,爱护自己的健康,还应注意不要遗祸后代。

薛姨妈的性格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容易说话。(第五十七回)她的脾气温和、随和。

脾气温和随和,是优点,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她的性格也就有软弱的一面,因为混沌老实,在教育儿子时,一味娇纵,儿子乱发火时,无力遏制。薛蟠娶了“绞家星”的夏金桂为儿媳,儿子又气短,偷偷摸上了金桂的随嫁丫头宝蟾,这对妻妾在家里翻江倒海地大吵大闹,她无可奈何,一筹莫展。(第八十回)后来她被金桂气病,又为薛蟠杀人命案忧急。(第八十四、八十五回)幸亏有女儿宝钗在身边不断劝慰、出主意、陪伴着,她才度过种种难关。她善待侄子薛蝌,真是善有善报,薛蝌为她到处奔走,料理薛蟠的官司,帮了她的大忙。

薛姨妈在看似混沌老实中,暗藏着清醒。她看中自己亲姐妹的儿子宝玉,一有机会就热情招待宝玉喝酒(第八回)。她从不轻举妄动地拉拢宝玉和宝钗的关系,只是在水到渠成的时候顺水推舟,就将宝玉手到擒来,成为自己的东床快婿。

在这以前,她甚至欲擒故纵,用巧妙的手法稳住黛玉,得到极大的成功。有一次,薛姨妈和宝钗在黛玉处闲聊,黛玉与宝钗谈到:“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妈和大舅母(指王夫人)又作一门亲家。”薛姨妈道:“我的儿,你们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会作了夫妇。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宝钗道:“惟有妈,说动话就拉上我们。”一面说,一面伏在她母亲怀里笑说:“咱们走罢。”黛玉笑道:“你瞧,这么大了,离了姨妈他就是个最老道的,见了姨妈他就撒娇儿。”

薛姨妈用手摩弄着宝钗,叹向黛玉道:“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指凤姐)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了正经事就和她商量,没了事幸亏她开开我的心。我见了她这样,有多少愁不散的。”

黛玉听说,流泪叹道:“她偏在这里这样,分明是气我没娘的人,故意来刺我的眼。”

她们母女明知黛玉是孤女,在黛玉面前如此亲热,黛玉触景生情,看到她们母女如此亲热,联想到自己父母双亡,只剩自己孑然一人,不仅潸然泪下。

宝钗笑道:“妈瞧她轻狂,倒说我撒娇儿。”宝钗自恃有亲娘宝贝她,竟然讥刺黛玉的流泪是“轻狂”。未免恃宠骄人。

薛姨妈道:“也怨不得她伤心,可怜没父母,到底没个亲人。”又摩挲黛玉笑道:“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伤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你姐姐虽没了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这就比你强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说,心里很疼你,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的。你这里人多口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做人配人疼,只说我们看老太太疼你了,我们也上水去了。”

薛姨妈说,她疼黛玉还超过宝钗,分明是客套话,安慰语。还说明,不能明里疼她,因为老太太疼她,如果自己也公开疼她,有拍老太太马屁之嫌。这番话更是遁词,是场面上的外交语言,也是客套话。

黛玉缺乏母爱,平时深感孤独,此时竟然饥不择食,将平时的聪明机灵丢到九霄云外,将薛姨妈的外交辞令看作为真心实意,于是黛玉笑道:“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做娘,姨妈若是弃嫌不认,便是假意疼我了。”

薛姨妈道:“你不厌我,就认了才好。”宝钗忙道:“认不得的。”黛玉道:“怎么认不得?”宝钗笑问道:“我且问你,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将邢妹妹先说与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属相生日不对,所以先说与兄弟了。”宝钗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只等来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来,我方才说你认不得娘,你细想去。”说着,便和他母亲挤眼儿发笑。意思是她哥哥已经看中了黛玉,只等他回家就要提出这门亲事。所以,黛玉不能做薛姨妈的女儿,而应该在不远的将来做薛姨妈的媳妇。

黛玉听了,便也一头伏在薛姨妈身上,说道:“姨妈不打她我不依。”薛姨妈忙也楼她笑道:“你别信你姐姐的话,她是顽你呢。”宝钗笑道:“真格的,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黛玉便够上来要抓他,口内笑说:“你越发疯了。”薛姨妈忙也笑劝,用手分开方罢。因又向宝钗道:“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糟蹋了她,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我也断不肯给他。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我原要说她的人,谁知她的人没到手,倒被她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虽是顽话,细想来倒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

黛玉先还怔怔的,听后来见说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宝钗一口,红了脸,拉着宝钗笑道:“我只打你!你为什么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宝钗笑道:“这可奇了!妈说你,为什么打我?”

薛姨妈作为亲娘,公正地批评自己的儿子不成器,配不上窈窕淑女。她还乘机故意提到宝玉婚姻这个敏感的问题,做实地的火力侦察。黛玉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女,面皮特嫩,但她没有反驳,可见在心里是认可的。

这时紫鹃听到了,她本在为黛玉与宝玉的婚事着急,甚至还不惜冒险,向宝玉本人做过火力侦察,此时她当然不肯坐失良机,她马上急着跑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薛姨妈哈哈笑道:“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去了。”紫鹃听了,也红了脸,笑道:“姨太太真个倚老卖老的起来。”说着,便转身去了。

当紫鹃认真起来,热切希望她付诸实践,真的为黛玉与宝玉牵线,薛姨妈却马上调转话锋,取笑紫鹃自己思嫁,以攻为守,封住紫鹃的嘴巴,想乘机将话题岔开。

又急又燥的黛玉不识紫鹃的好心,先骂:“又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后来见了这样,也笑起来说:“阿弥陀佛!该,该,该!也燥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妈母女及屋内婆子丫环都笑起来。

可是,在旁的婆子们旁观者清,她们也想趁热打铁,敦促薛姨妈真的促成此事,因也笑道:“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倒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竟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

婆子们绕住这个话题不放,薛姨妈倒毫无办法,只好敷衍道:“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喜欢的。”(第五十七回)可是,她此后并没有向老太太出过这个主意。可见她完全是讲假话。是在讲策略性的假话。相反,在王夫人、凤姐与她商议宝玉和宝钗的婚事时,她也没有提出宝玉是否可以与黛玉联姻的可能性,而是一口答应了王夫人的提议,坚决要将自己的女儿宝钗嫁过去。

薛姨妈此举,自以为得计,她却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宝玉疯傻之病不愈,宝钗自感命苦而暗自怨悔。(第九十七、九十八回)薛姨妈只能在旁干着急。后来宝玉出走,薛姨妈更其伤心,还是宝钗明理,才使她略觉心安。(第一二〇回)她的女儿因她的失误而要守一辈子的活寡。薛姨妈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薛姨妈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做了一件聪明事,她细细劝说袭人嫁人。(第一二〇回)在她的循循诱导和劝导下,袭人嫁与蒋玉菡。这就为女儿解决了一个难题,身边可以少一个累赘。这在客观上也是做了一件好事,使袭人避免守活寡,嫁到一个好的夫君。

从根本上来说,薛姨妈毕竟是一个善良的人,是一个老实中有着清醒头脑,能够务实的人。

7.尴尬女人:邢夫人

邢夫人是贾赦之妻。她在贾府的地位很尴尬,她还有不少尴尬的亲戚,使她在贾府中的地位更其尴尬。

邢夫人在贾府的地位尴尬,首先在于她身为长媳,却没有地位。邢夫人从未生育,贾琏和迎春是贾赦与别房女人生的。她没有子息,在家中就没有地位了。再者,贾母不喜欢长子贾赦,因为贾赦不上进,不读书,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她这个长媳又无德无能,贾母也不喜欢。贾母把家中的大权交予次媳王夫人和孙媳王熙凤管理。王熙凤还是邢夫人的媳妇。邢夫人的地位就十分尴尬了。

邢夫人在邢家是长女。她上面还有兄长,即邢忠。她的兄嫂,即邢忠夫妇家中艰难,带着他们的女儿邢岫烟上就京,投靠邢夫人。她的胞弟邢德全,即邢大舅。他吃酒赌博,滥漫使钱,人唤“傻大舅”。他在与贾珍的赌局中,醉露真情,对邢夫人满怀怨言。(第七十五回)她还有两个妹妹,大的,又称邢大舅之二姐,已经出阁,家境艰窘。小的,又称邢大舅的三姐,尚未出嫁,靠着邢夫人过活,一应用度由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第七十五回)邢夫人有这么多的贫穷亲戚靠着她,这些尴尬的亲戚,使邢夫人的处境更为尴尬。

● 贪婪自私就要出乖露丑

邢夫人禀性愚钝,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他手,便克啬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第四十六回)她的这种贪婪自私的做派,凤姐和众人都知道,都看不惯,大家在心中都藐视她。

贾赦看中鸳鸯,想娶她为妾,要邢夫人去办成此事。邢夫人积极地行动,讨好贾赦。她悄向凤姐说道:“有一件为难的事,老爷托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议。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要他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我想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可有法子?”凤姐儿听了,忙道:“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那里就舍得了?况且平日说起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太太听这话,很喜欢老爷呢?这会子回避还恐回避不及,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太太别恼,我是不敢去的。明放着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没意思来。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妥,太太该劝才是。比不得年轻,做这些事无碍。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起来,怎样见人呢?”

凤姐知道这事办不成,真心相劝,谁知邢夫人却鬼迷心窍,听不进金玉良言的劝告。她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我劝了也未必依。就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苍白了又作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作房里人,也未必好驳回的。我叫了你来,不过商议商议,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也有叫你要去的理?自然是我说去。你倒说我不劝,你还不知道那性子的,劝不成,先和我恼了。”

凤姐儿知道邢夫人秉性愚钝,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如今又听邢夫人如此的话,便知她又弄左性,劝了不中用,连忙赔笑说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背地里的话那里信得?我竟是个呆子。琏二爷或有日得了不是,老爷太太恨得那样,恨不得立刻拿来一下子打死,及至见了面,也罢了,依旧拿着老爷太太心爱的东西赏他。如今老太太待老爷,自然也是那样了。依我说,老太太今儿喜欢,要讨今儿就讨去。我先过去哄着老太太发笑,等太太过去了,我搭讪着走开,把屋子里的人我也带开,太太好和老太太说的。给了更好,不给也没妨碍,众人也不知道。”

凤姐是何等乖觉之人,她见邢夫人不听好心劝告,就转风使舵,讲一番不切实际的奉承话,还堂而皇之地想出了自己的退身之计。那痴心愚笨的邢夫人见她这般说,便又喜欢起来,又告诉她道:“我的主意先不和老太太要。老太太要说不给,这事便死了。我心里想着先悄悄的和鸳鸯说。她虽害燥,我细细地告诉了她,她自然不言语,就妥了。那时再和老太太说,老太太虽不依,搁不住他愿意,常言‘人去不中留’,自然这就妥了。”

这邢夫人一厢情愿,凤姐心中明白,面上笑道:“到底是太太有智谋,这是千妥万妥的。别说是鸳鸯,凭她是谁,哪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这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个丫头,将来配个小子就完了。”邢夫人笑道:“正是这个话了。别说鸳鸯,就是那些执事的大丫头,谁不愿意这样呢。你先过去,别露一点风声,我吃了晚饭就过来。”

那凤姐设计躲开,让邢夫人自己去碰钉子。邢夫人在鸳鸯和贾母处触了一鼻子灰,最后又遭受贾母一顿痛斥和嘲讽,满面通红,十分尴尬。(第四十七回)此事因鸳鸯大哭大闹,惊动了整个贾府,邢夫人的可笑表现也因此丑名远扬。

贾赦想人才两得,鸳鸯管理着贾母的财产和金银,贾赦想通过鸳鸯将贾母的金银财宝弄到手。邢夫人无疑也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夫妇贪婪自私和丑恶的打算和表现,仅落得一个尴尬万分的狼狈境地而告终。

● 愚昧无能就要上当受骗

傻大姐在园内掏促织,忽在山石背后得了一个五彩绣香囊,上面有春画,她看不懂,正好碰见邢夫人就让她看。邢夫人就派自己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把这个绣春囊交给王夫人,追查是谁掉的。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进园去那些丫环们不大趋奉她,她心里大不自在,要寻她们的故事又寻不着,恰好生出这事来,以为得了把柄。又听王夫人委托,了解此事,正撞在心坎上,说:“这个容易。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谨的。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像受了封诰似的。他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调唆姑娘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耽得起。”王善保家的此时还乘机把晴雯作为重点对象狠狠地揭发了一通,引起王夫人对晴雯的满腔怒火。在王善保家的恶意挑拨和鼓动下,王夫人在大观园发动了愚不可及、惊天动地的大抄检(第七十三回)。邢夫人本人虽然还不算是大抄检的罪魁祸首,她却是最早的发动者,还派来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恶奴王善保家的传递绣春囊,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邢夫人愚昧无能,用的亲信如王善保家的也愚昧无能,却又凶恶万分。最后,王善保家的得罪了所有的人,查出的只是她自己的外孙女司棋。气得邢夫人命人将她狠打了一顿。

后来她的媳妇凤姐病故,邢夫人竟然听信受王仁、贾环等的花言巧语,受他们的哄骗,要将孙女巧姐给郡王做小妾。

这是因为邢夫人听得邢大舅知道此事,以为他是自己的亲弟,是巧姐的长辈,心里愿意,便打发人找了邢大舅来问他。那邢大舅已经听了王仁的话,又可分肥,便在邢夫人跟前说道:“若说这位郡王,是极有体面的。若应了这门亲事,虽说是不是正配,保管一过了门,姊夫的官早复了,这里的声势又好了。”

这时贾府经过抄家,贾赦被革职后送到远地,邢夫人本是没主意人,被傻大舅一番假话,哄得心动,以为可以通过与郡王联姻,给贾赦复职。她马上就心动了,又请了王仁来一问,更说得热闹。于是邢夫人倒叫人出去追着贾芸去说,王仁即刻找了人去到外藩公馆说了。那外藩不知底细,便要打发人来相看,贾芸又钻了相看的人,说明“原是瞒着合宅的,只是王府相亲,等到成了,她祖母(指邢夫人)做主,亲舅舅(王仁)的保山。是不怕的。”那相看的人应了。贾芸便送信与邢夫人,并回了王夫人。

邢夫人答应了巧姐的婚事,差点坏事。幸亏平儿等人依靠刘姥姥策划,征得王夫人的首肯,把巧姐藏到刘姥姥的乡下家中,躲过了这个难关,才把巧姐送回。

邢夫人愚昧无能,终于中了众多小人的奸计,葬送了巧姐。此事使邢夫人自觉羞惭,她本来与王夫人一直面和心不和,从此与王夫人相安。(第一一八、一一九回)

8.凶货泼妇:夏金桂

夏金桂是薛蟠的妻子。娘家号称“桂花夏家”,为独家种养几十顷桂花的巨富。原来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岁,生得亦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若论心中的丘壑经纬,颇步熙凤之后尘。只吃亏了一件,从小时父亲去世的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彼母皆百依百顺,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也即养成了强盗一般蛮横霸道的脾气。她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中时常就和丫环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她自幼娇生惯养,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也即外貌美丽,内心凶恶,脾气极其暴躁。

今日城中的不少独生子女,也因父母和长辈的溺爱和娇纵,养成霸王般的强横性格,这样的人,到社会中去独立生存,是很危险的。夏金桂就是一个榜样。

● 缺乏教养,脾气暴烈,必然没有好下场

夏金桂自认为今日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熟烂,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帜矣,又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越发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

于是她百般欺凌香菱,多方惹事,而这个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的人,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她些。那夏金桂见了这般情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一月之中,二人气概还都相平,至两月之后,便觉薛蟠的气概渐次低矮了下去。金桂就经常借故与薛蟠吵闹,薛蟠忍不住便发了几句话,赌气自行了,这金桂便气得哭如醉人一般,茶汤不进,装起病来,吵得家里不宁。薛蟠虽曾仗着酒胆顶撞过两三次,持棍欲打,那金桂便递与他身子随意叫打,这里持刀欲杀时,便伸与他脖项。薛蟠也实不能下手,只得乱闹了一阵罢了。如今薛蟠只好忍让,习惯成自然,反使金桂越发长了威风,薛蟠越发软了气骨。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渐渐的持戈试马起来,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后来倚娇作媚,将及薛姨妈,又将至薛宝钗,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每欲寻隙,又无隙可乘,只得对宝钗曲意附就。

金桂为了摆布香菱,有意舍出自己随嫁的丫环宝蟾,给薛蟠收在房里。(第八十回)薛蟠果然疏远了香菱,与宝蟾打得火热。这样,金桂又恼恨起宝蟾了,于是又渐次寻趁宝蟾,与她作对。宝蟾却不比香菱的情性,最是个烈火干柴,既和薛蟠情投意合,便把金桂忘在脑后。近见金桂又作践她,她便不肯服低容让半点。先是一冲一撞的拌嘴,后来金桂气急了,甚至于骂,再至于打。她虽不敢还言还手,便大撒泼性,拾头打滚,寻死觅活,昼则刀剪,夜则绳索,无所不闹。薛蟠此时一身难以两顾,惟徘徊观望于二者之间,十分闹的无法,便出门躲在外厢。

但是要躲避是躲不过去的,金桂压不服宝蟾,就大吵大闹,薛蟠急得跺脚说:“罢哟,罢哟!看人听见笑话。”金桂意谓一不作,二不休,越发发泼喊起来了,说:“我不怕人笑话!你的小老婆治我害我,我倒怕人笑话了!再不然,留下她,就卖了我。谁还不知道你薛家有钱,行动拿钱垫人,又有好亲戚挟制着别人。你不趁早施为,还等什么?嫌我不好,谁叫你们瞎了眼,三求四告的跑了我们家作什么去了!这会子人也来了,金的银的也赔了,略有个眼睛鼻子的也霸占去了,该挤发我了!”一面哭喊,一面滚揉,自己拍打。薛蟠急的说又不好,劝又不好,打又不好,央告又不好,只是出入唉声叹气,抱怨说运气不好。

金桂不发作性气,有时欢喜,便纠聚人来斗纸牌,掷骰子作乐。又生平最喜啃骨头,每日务要杀鸡鸭,将肉赏人吃,只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吃的不耐烦或动了气,便肆行海骂,说:“有别的忘八粉头乐的,我为什么不乐!”薛家母女总不去理他。薛蟠亦无别法,惟日夜悔恨不该娶这搅家星罢了,都是一时没了主意。于是宁荣二宅之人,上上下下,无有不知,无有不叹者。(第七十九、八十回)

夏金桂在过门之后,就这样舍出宝蟾,摆布香菱,挟制薛蟠,把婆婆和小姑不放在眼里,搅得全家不宁。她始则与薛蟠作死做活,吵闹不休,继则又与宝蟾争风吃醋,大吵大闹,先后勾起她与香菱、与薛蟠、与宝蟾的多角口角大战,甚至撒泼,动刀动剪,文斗武战,把一个薛家搅得翻江倒海似的,大家都无法正常过日子。这是一种不分良莠,玉帛俱焚,同归于尽的趋势。幸亏夏金桂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毖,否则,这个家庭会被她彻底毁光的。

● 浅薄愚笨,对人凶狠,救不了自己的命

后来,薛蟠被金桂吵得鸡犬不宁,在家中无法度日,就逃出家门,出外去经商。不巧,这个呆霸王在外犯了人命官司,看来至少会长期不能回家。

薛姨妈看到,前几个月头里,她天天蓬头赤脚的疯闹。后来听见薛蟠问了死罪,她虽哭了一场,以后倒搽脂抹粉的起来。薛姨妈不知,原来是金桂耐不住寂寞,打起薛蝌的主意。她的打扮,是“女为悦己者容”。薛蝌是老实人,自然不理她,她又玩起老的手段,笼络宝蟾,利用宝蟾来挑逗薛蝌。

这个泼妇,逼走丈夫,丈夫成了死刑犯,她对这场婚姻感到了绝望。她想挽救自己做活寡的不幸命运,将希望寄托在薛蝌身上。薛蝌始终不理,金桂又开始恼恨起香菱来。

金桂故意要要香菱去做伴,可怜这香菱不敢违拗,带着病就去了。她故意待香菱很好,头几天香菱病着,她倒亲手去做汤给他吃。那天晚上,又叫宝蟾去做了两碗汤来,自己说同香菱一块儿喝。薛姨妈隔了一回,听见她屋里两只脚蹬响,宝蟾急得乱嚷,以后香菱也嚷着扶着墙出来叫人。薛姨妈忙着看去,只见媳妇鼻子眼睛里都流出血来,在地下乱滚,两手在心口乱抓,两脚乱蹬,把薛姨妈吓死了,问她也说不出来,只管直嚷,闹了一回就死了。

原来金桂在给香菱的汤碗里下了毒,可在临时却阴差阳错地调错了碗,她自己喝下了放了毒的汤,将自己毒死了。(第一〇三回)

金桂开始和最后都把主要的锋芒对准香菱,将一个善良老实的女子作为自己的死敌,本身是自寻烦恼。除了恶吵,她还用了不少心机。起先,她故意创造薛蟠与宝蟾亲近的机会,然后派小舍儿(金桂自幼使唤的小丫头),故意叫唤香菱回屋,致使香菱撞散薛蟠和宝蟾的好事,逼使薛蟠迁怒和毒打香菱。(第八十回)金桂用这样的计策来挑逗薛蟠恼恨、毒打和抛弃香菱,看似得计,其实没有实际意义。这反而显露金桂的浅薄愚笨。因为金桂用这样的方法,想将香菱逼向绝路,消除自己婚姻上的竞争对手,却并不成功,反而培养了一个新的更厉害的竞争对手,即宝蟾。最后,金桂欲害香菱,反毒自身。

夏金桂想用恶劣手段来挽救和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徒唤奈何。一切凶恶的人,到最后都是害人就是害己,绝对是没有好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