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2年第10期
栏目:宫廷密闻·中篇
因父皇咸丰暴死热河而六岁登基当上同治皇帝的慈禧太后的独子载淳,并非像某些史料评价庸碌无为,且又放纵无羁之人。有关清史评价,同治皇帝“天资英敏”、“善学好问”。本来可以造就他成一代开明君主之基业,可是由于西太后的权力欲的膨胀,加之缺乏家庭温暖,放纵管束,致使他经常微服出宫,寻找快活,排遣烦恼。而有关他年少而风流无度的写实文章,也曾经常出现于报章,并传言他逛妓院染上梅毒,西太后自作主张,坚持当天花治疗误诊而早亡。这些无稽之谈也使许多史学家困惑,成为历史悬案。当然,同治皇帝是历史悲剧人物,他对女性痴迷程度与狎妓的放荡行为,连西太后最后对他都失掉信心,那么他为什么这样做呢?内情缘于母后……
那是同治十年初夏的北京,虽然天灾人祸频仍,但还不失“同治中兴”,一派政通人和的景象。这是一个闷热无聊的下午,蝉儿在树荫里发出单调的鸣叫声。菜市口一带游人如织,各地客商如云,甚至有牵骆驼的波斯商人间杂其中。市井胡同里更是诱人的好去处,尤其隐藏巷子深处的青楼,偶然传来笙乐筝律,南国佳丽侬语、北方艳妇浪笑,打情骂俏之声不绝于耳。权贵显富、古玩交易,或者王公与封疆大臣私下交易的秘闻经常从这里传出。那日,时逢庙会,街头有点冷寂,怡香院当红妓女沈丹青甚觉无聊,这是一个红粉自怜的女子。她倦厌厌倚在窗子前看空荡荡的胡同,阳光下,她身上一套绍兴绸缎绣花长衫,上边滚花装饰的花边,如玉树临风,窈窕的体态分外有韵味。刚刚经过一场不愉快的她,心情抑郁,很希望心中的人能够看望她,劝慰她,使她快乐起来。她眺望街头,期待她最近结识的宝大官人的到来,那张经过梳妆打扮的脸上充满了憧憬。哪个青楼女子不盼望有个归宿?沈丹青用绣花手帕扇着风,心里不由地想,宝大官人是否已经把奴婢忘记?她对宝大官人一直存有好感,尤其宝大官人出手阔气,连老鸨子都被宝大官人哄得眉开眼笑,说是财神爷来了!尽管她觉得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仍然心里没有底,因为她发现宝大官人不仅出手阔气,而且又经常拿一些名贵的古玩馈赠青楼里的姐妹们。寻常百姓哪里有这些珍宝?何况他出手大方,沈丹青联想起几家当铺丢失王府送去保当的古董之事,官府正全力缉拿疑犯,她没有理由不担心。
在她结识的嫖客里,无赖之辈还真不少,这令她十分苦恼。一个叫思铭钧的家伙,长着通红的酒糟鼻子,长衫马褂,衣着光鲜,却总想占她的便宜。虽然说她从事的营生就是出卖皮肉,可毕竟出身官宦人家,又饱读诗书,对这种人十分讨厌。思铭钧并不明就里,他依仗着有一个贝勒爷的姐夫,什么坏事都干,成了京城里的恶霸。思铭钧被沈丹青的美貌所迷倒,几乎隔三差五就来纠缠一番,起誓发愿地表示,想娶她为妻。尤其思铭钧是旗人,沈丹青对旗人没有任何好感,她对宝大官人印象颇佳,并悄悄的把自己的一切委托给宝大官人了。
思铭钧经常来怡香院鬼混,渐渐看出端倪,不禁对沈丹青有所恼怒,想起自己堂堂正正的旗人,只因银钱少,你就疏远于我?这口气岂能咽下去!思铭钧便百般地找茬与怡香院作对。那日,思铭钧借着酒劲,对沈丹青又摸又啃,刚刚纠缠一番离开,真恶心!沈丹青则挺无奈且又挺心酸地倚在二楼的栅栏,无聊地看着街景。
沈丹青本来是官吏人家小姐,热河事变时,父亲因为受御前大臣肃顺的牵连,被发配新疆,她为救病中的母亲,卖身在妓院,岂料父亲在新疆为奴,不堪忍受恶劣的环境,自杀而亡。母亲也由此受刺激病情加重而死。自从父母双亲去世,她心灰意冷,且又时时想为父亲申冤,无奈她无缚鸡之力,为父亲申冤成了泡影,所以她对旗人恨之入骨。她在这里两年多,对客人诉说自己的不幸,但因矛头指向朝廷,嫖客大半都怕讨麻烦,敬而远之,只有宝大官人不在意这些,还表示,有机会一定向朝廷上疏,让老佛爷知道此事。
沈丹青认为他在说大话,你一个草民,虽然有点财富,也不会与朝廷有什么牵连,哪里有能耐递呈子呢?
就在胡思乱想时,沈丹青发现有两个衣服人时且又十分华丽的少年翩翩而来。
沈丹青对京都的阔少素来瞧不起,他们尽情享受老祖宗积蓄的财富,一掷千金而不足惜,整天醉生梦死。像这些纨绔子弟哪里有谋生本领?思铭钧就是京都恶少,整天醉生梦死,追求花天酒地的生活,以后如何根本不加考虑。她不屑与其为伍。
恰好这两个少年进了怡香院,径直进得楼内。沈丹青见为首那少年的装饰,显示出不凡的富贵气,更加有几分轻蔑。她又见他戴的黑缎制的瓜皮小帽上,有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缀着,恰好在他的眉心上面;这颗珠不但很大,而且晶莹光洁,迥异凡品,嵌在他戴的那顶黑色缎面的小帽上,越发闪烁动人。他的那件长衫是天蓝色的缎子所制的,上面用金线绣着无数的寿字;这件衣服的尺寸对于他的身量是很相称,加上了他那清秀的面貌,摇一柄檀香描金折扇,,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了。另外一个穿着一件长紫酱色的马褂,这件紫酱色的马褂上面,还有许多花纹织着。可是因为花纹的颜色同属紫酱的缘故,望去便不很显明,就是所谓“暗花”。这些暗花大半是花体的“寿”字,“福”字,“禄”字之类,总不外乎表示长命百岁,福寿双全的意思。少年这一身衣服的价值不菲,显然是王公贵族子弟。她记得,思铭钧也曾这般打扮,却显得十分轻佻。而他俩则显出翩翩风度,确实令人怦然心动。
他俩进来,引起妓院骚动,老鸨领着一群姑娘迎上去,浪笑与浓郁的馥香味儿一齐袭来。“小爷呀,玩儿啊!这里的姑娘们都很漂亮哦!”
“把那些漂亮的姑娘都唤过来,小爷有赏!”其中有一个说道。
“哟,这个官人口气还不小呢!”有的妓女浪笑着。
虽然这么说,那些妓女仍然簇拥上去,把两个少爷围成一团,就差没剥光他俩的衣服。为首的少爷环顾那些青楼女子,十分失望。这些女子虽然俏丽,且又香气袭人,则显得十分的轻浮,缺乏清纯的韵味儿。随同而来的公子看出端倪,说道:“老妈妈,有没有能讨黄先生欢心的姑娘?”
“哟,哪位姑娘不讨人喜欢呀?”老鸨面露不悦。
“老妈妈,小的孝敬您老了!”他马上呈献一锭银子。
老鸨脸上堆满笑,对出手阔绰的老爷,妓院表现极大的热情,这是“行规”,说:“这小爷,见外了!”却忙不迭地收起银子,“老头儿,快把青姑娘唤来,告诉她,来贵人啦!”
阁子间出来一个矮胖的老汉,说:“青姑娘恐怕不肯呢,近日有一个大官人包了她,听口气还要叫她从良呢。”
老鸨顿时又有点不高兴了:“那人高口味呢,有那些银两吗?把青姑娘唤来,陪陪客人嘛!”
众人嘻嘻哈哈笑,两个少爷不解其意。老鸨很有办法,她不一会儿就牵着沈丹青衣袖过来,为首的少爷见沈丹青羞涩的脸上有两只明亮的眸子,如花蕊一般令人着迷,窈窕的体态透出纯情韵味,可表情冷漠,不情愿里透出无奈,木然地站在那里,一语不发。
“大姐姐,陪好黄先生就是你的福气啦!你还惦记啥人哟?”
“那是奴婢的事儿,说与你也不明白。”她声若莺啭,十分动听。
“大姐姐,请唱一支曲子好不好?”在两个少爷的要求下,沈丹青只好弹着三弦,声调凄凉唱起一支小曲,“世间都盲路好走,奴婢命苦无路走;遇见无情无义薄情郎,奴家半生难得有指望……”她唱得十分投入,声如珍珠溅玉盘,令人感动。
“唱得太感人了!”黄先生拍手叹息。他眼目传情,取出一枚玉器,送与沈丹青。沈丹青见是一柄玉如意,颇为不解。这可是皇室,与命臣之间表示祝愿的吉祥物,怎会流落民间?只是这柄玉如意很精巧,上边镶嵌着宝石,质地上乘,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人家享有。精明的她毕竟见多识广,联想起什么,不由暗中吃一惊,施礼说道:“奴婢等都是俗人,哪敢受此等厚爱?”众妓女不解,放纵地大笑,“小爷心里已经有青姐姐了!”
沈丹青对姐妹们的无知甚觉悲哀,面前的小爷非同等闲人物,不是王侯便是皇亲,岂可怠慢?女人嘛,毕竟敏感的,况且她又有家恨未报,渴望替父母伸冤的念头占据心间,她很投入地与这两个爷厮混,屋子里面笙鸣筝唱,十分热闹。就在这时,矮胖老爹跑进来,气喘吁吁说:“青姑娘不好啦,那个宝大官人来了!”他话还没落地,只听有人气乎乎吼道:“谁人大胆,敢霸我的姑娘!”一个人旋风般钻进屋子,横眉竖眼,不可一世的样子。但是,他对面前的两个阔少又愣住神,以为认错了人,揉揉眼睛,看得真切,忙不迭地拍打袖口,跪在地上,喊叫:“奴才叩见皇……
“哎,贝老爷,客气什么,快起来!”少爷这样搀扶起那个中年汉子。
沈丹青十分奇怪,明明白白的宝大官人,如何又成了贝老爷?
尽管如此,中年汉子仍然心神不定,抹着冷汗,一副诚惶诚恐样子,小声说:“老爷子,奴才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少爷道:“既然什么也不知道,还呆这儿干什么,请便吧!”
中年汉子如遇大赦,显得十分狼狈,匆匆而去。妓女们开心大笑,只有沈丹青内心画个魂儿。沈丹青不晓得这个少爷是否就是当朝的皇上,她是一个精细女子,用心揣摩,但是从种种迹像看,她可真的见到当朝的主子了,今天得相识,不知是福是祸呢?当然,那一天这两个王公贵族子弟玩得十分开心,直到很晚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