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的第一个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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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来源:《传奇·传记文学选刊》2003年第06期

栏目: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秦春泉是我的第一个老板。那天我从石大哥家出来,骑车没走多远就碰到一家工厂,对看门的说找工作,他说你找错了,是那边的恒基实业招聘工程师。恒基接待我的是个副经理,我亮出随身带来的一大堆红色证书,他眼睛当场发亮,说:“你等一下。”转身闪进去了。

副经理领我来见秦老板时,他正在埋头看我那一大堆证书。那一堆证书着实让这位香港老板确信发现了真正的人才。然后,秦老板用我听不懂的话对那个乡村教师模样的副经理说了一串什么,副经理将桌子上那一大堆证书收在一起,把我领进一间看上去像老板办公室的房间,安排我在沙发上坐下,把那些证书还给我,说:“你等一下,老板还要找你谈谈。”

我在傻等着,但我感觉已被录用了。

过了一会儿,秦老板一阵风似地进来了,他笑嘻嘻与我打招呼,仿佛是对老朋友。他用带有浓重方言的“普通话”喊我:灯辣阿。这时候,他已坐到他的大班台上,用更加标准一点的普通话,一边招手一边对我说:来来来,上来坐。我就从沙发上彻底站起来,坐到他对面的圈椅上。单独被领导或上司召见谈话的经历我还是有的,所以并不怯场,只是心里告诫自己:注意,言多必失!但秦老板并没有给我失言的机会,他只是告诉我:人工你不用操心,你把事情做好就行了,人工是我考虑的事。另外,不好意思,你必须与工人一起吃,伙食相当差,不知你能不能受得了。没等我回答,他又说:你先吃了再说,等以后你们北方人多了,公司再统一解决。说实话,他虽然用了比较标准的普通话,但我还是好多地方听不懂,比如“工人”,再比如为什么说我是“北方人”。但此时我心里想得最多的,是伙食到底差到什么程度,难道比我当年上山下乡在建设兵团连续吃几个月咸萝卜缨子还差?我想,不管怎么样,先干了再说,就当是了解生活、丰富阅历。我说没关系,我吃得苦。秦老板笑了,笑得比刚才更灿烂。

这时候,副经理又进来了,对秦老板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笑着对我说:“丁先生,请吃饭去吧。”边说还边做着请的手势。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称我为“先生”。

副经理把我领到楼下,来到主厂房旁边的一个临时性建筑食堂,变戏法般地拿出一个带活动把子的不锈钢饭盒,递给我,说:“那边有水龙头,洗洗,从后面排队就行了。”我问:“ 不用饭票?”他笑笑,说不用。

食堂不大,差不多与上山下乡时我们连队食堂一般大。但那时我们连队就餐人员只有三十多人,而这里挤了少说也有三百人,满满的,全部在排队,没人在吃饭。仔细一看,才发现食堂有一个后门,打完饭之后工人从后门出去了。

我老老实实地排到最后,一步一步机械地跟着队伍往前移动。

快到窗口时,我这才看清,员工在这里排队只是打菜,每人一荤两素,打完菜后迅速向后门走去,那里有饭和汤,打饭和打汤实行按需分配,吃多少打多少。没想到,这小小的员工食堂,居然还部分实现了共产主义。轮到我时,我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一下子竟愣在那里,不知该点什么菜。窗口里面的小伙子非常友善地笑着问:“你是新来的丁主管吧?”尽管他把丁说成是“灯”,但我还是听清了他的意思,赶紧大幅度地点点头,但心里却纳闷:我是主管?主管是什么头衔?管什么?老板还没明确告诉是否录用我,就由食堂的厨工来宣布我的职位,看来资本主义的管理才真正“体现”工人当家作主。

“老板说了,”小伙子说,“你随便点,要吃什么点什么。”

我怕妨碍后面的人,来不及细想,就随便点了三个菜,记得好像是半片红烧猪脚、一条油炸非洲鲫鱼和一份空心菜,这就是秦老板一再向我解释并表示歉意的“相当差”的伙食!说实话,比我在家里吃得好多了。在家时,设计院里逢年过节发点荤,我和妻子总是像宝贝一样藏在冷冻柜里。到了需要改善伙食时,取出来如劈柴一般砍点下来,配点青椒炒个菜,一家四口像过年。

吃着这“相当差”的菜,我只有一个想法:要是我的老婆孩子也能吃上就好了!这样想着,我的眼前就浮现了儿子吃榨菜的模样。

眼泪滴到碗里。

吃过饭,副经理领我去安排宿舍。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资本主义工厂的员工是包吃包住的,工厂就是家,真正做到以厂为家,全心全意为老板卖命。

宿舍在顶楼。这里的厂房,只有一栋五层楼,一到五层全是车间,只有二楼的一小部分做办公室(他们叫写字楼),食堂在下面盖了个临时建筑,宿舍建在楼顶,用铁皮做的。

我被安排和陈秉章住一间,房子很小,住上下铺。说实话,住的地方比我在设计院差多了,甚至比我在建设兵团时还差。铁皮房,我又睡上铺,幸亏是冬季,要是夏天该怎样过?

陈秉章戴副眼镜,电视大学毕业,在公司搞化验。比我大两岁,学历虽不高,但阅历并不浅。当我告诉他我是马鞍山的,他马上就说他知道马鞍山,并背诵了一段与马鞍山有关的毛主席语录。我对他一下子亲近许多。

陈秉章是广州人,因为他哥哥在香港原料行工作,与秦老板认识,所以他才能在公司谋到这个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