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处长老郭经常把小宫叫到自己办公室去。黄小毛知道,那是老郭在寻找一种心理安慰,非常时期的老郭需要有一个人不停地出现在身边,说些安慰话。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的老郭,船到码头车到站的时候,多么希望有一个巡视员的头衔去安慰他失落的心灵啊。黄小毛不相信他们会有什么秘密可言,这么大个部,上面还有那么多司长副司长的,处长老郭知道的东西不会比他们知道的事多多少。眼见着黄小毛这条路走不通了,既然小宫是老郭的人,在这种时候,老郭希望把小宫牢牢地抓住,否则到退休的时候,一个人也没交下,再回机关时,连个打招呼的人也没有。
即使这样,黄小毛还是感到深深的失落。老郭要退下去,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处长的人选问题,也有可能从外面调进来,但也不排除在本处解决。黄小毛到机关工作已经十几年了,比小宫小洪都要早上两年。如果杨司长还在位的话,他是很有竞争力的。在这之前,他去杨司长家闲坐时,杨司长的爱人老周是拍了胸脯的。杨司长当时也在场,她没说什么,只是冲黄小毛含蓄地笑了笑。那一刻,黄小毛感到很幸福,那时他就畅想,自己现在才三十多岁,如果能当上处长,混上几年,就说不定能弄个副司长什么的,干上了副司长,离司长也就不远了。这辈子,也就知足了,还想咋的。回到家后,他就把自己的蓝图冲爱人小于说了,说得爱人小于也相当激动,她面色潮红地说:你要真有那一天,我也算没白嫁给你。
黄小毛老家是农村的,他在北京成家后,老家人听说黄小毛在北京混得不错,便前赴后继地来到北京,让黄小毛给安排工作。黄小毛哪有那么大本事,无奈之下,只能把老家这些沾亲带故的人安顿在家里,好吃好喝地招待几天,领到天安门广场照张相,故宫门外转一圈;进去是不可能的,门票好几十一张呢,况且一进去就得大半天功夫,黄小毛既搭不起钱,也搭不起时间。顶多了到中山公园里转一转,然后给老家来人买上一张车票,送走了。
长此以往,黄小毛的爱人小于就很有意见,称小黄老家来人为难民,有时把持不住自己,免不了摔摔打打的。黄小毛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小于就是北京本地人,读书读的是中专,涵养上就差一些,弄得老家来人,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的。本想还要多住上几天,最后挣扎一下,看看黄小毛能不能在偌大的北京给找一份活干,让自己也尝尝做北京人的滋味。滋味倒是尝到了,竟是另一番样子。在黄小毛送这些乡人去车站的路上,乡人们叹气了,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黄小毛。黄小毛觉得挺对不住乡人的,一激动就买了张站台票,把乡人送上了火车,火车开动一刹那,黄小毛挥动着双手说:招待得不周,欢迎下次再来。乡人就说:啥时候回老家,我请你喝酒。这么一说黄小毛脸就红了。乡人来家这么长时间,还没请人家喝一次酒。
黄小毛就两头愧疚,在爱人小于和乡人中间,他觉得里外不是人。于是就盼着自己当处长,副司长什么的,到那时,也许就能为乡人和家里做些什么了。于是,他把宝都压到了老周身上,他早就看出来了,同乡老周的话比杨司长的话还管用。也就是说,杨司长很买老周的面子。
有一次,黄小毛和老周打完麻将,那天黄小毛赢了二百多,于是就请老周去喝酒。一夜没睡觉,酒还没喝多少,老周就上头了,然后就晕晕糊糊地说:杨司长在你们眼里是司长,在我眼里她不就是个女人嘛,她要不是女人,能有今天……话说到这,老周知道自己说走嘴了,便不往下说了,红头涨脸地喝酒。黄小毛多少也听出了老周那层意思,便应声说:那是,那是。那是什么,全都在不言中了。从此,他坚信,杨司长是有把柄攥在老周手中的,交下老周这个朋友,就算把杨司长摆平了。
老周没什么爱好,一到周末约上几个人打上几圈麻将,有时老周就把麻将桌开在自己家里,反正司局级的房子,很宽敞,有时到了吃饭时间,杨司长还要亲自下厨为他们做饭。每次打麻将的人,差不多都是固定的,老周单位的两个人,都是仕途上混得不如意的,当着处长或副处长,没有升上去的意思了,每到周末便都积极地打麻将。另外一个人就是黄小毛。刚开始老周喊黄小毛打麻将,黄小毛感到受宠若惊,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是在给老周等人当牌架子。黄小毛每次玩,差不多都要输上几十,有时上百。刚开始他是不好意思赢,后来每次赢了点钱,散场的时候,都要被老周喊去喝酒。结果每次都是黄小毛结账。一来二去的,黄小毛才发现,为交老周这个朋友,他是在变相投资。投点资也没什么,反正曙光就在前头,有些人想投资,还拎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呢。
刚开始,爱人小于也有意见。一是孩子小,一到周末本想喘口气,黄小毛就去打麻将了,每次不仅没有进项,反而还要失去一些。小于有意见很正常。后来黄小毛就给小于做思想工作,讲这是一种变相投资,等以后整出头来了,别人就开始往他身上投资了。反过去讲正过来讲,头发很长的小于终于听明白了,为了将来,她把不满埋在了心里。
这天周末,小于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回来,发现孩子发烧。给孩子吃了些药,孩子就睡下了。黄小毛吃完饭,本想坐下来看会儿电视,这时电话就响了,他接电话前,想到这个电话说不准是老周打来的,结果真的是老周打来的。
老周在电话里依旧急火火地说:小黄,快来,就差你了。
黄小毛这两天心情不好,杨司长都这样了,他觉得这几年投资的努力白费了,在这之前,他下决心,再也不和老周他们玩什么麻将了,就此收山吧。没想到就在这时,老周叫魂的电话就打来了。黄小毛本想解释一下,找个孩子生病的理由把老周回掉算了。还没等他说话,老周在那面不容置疑地说:快来呀,别磨蹭。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黄小毛拿着电话,心想:你牛×什么呀,你老婆都不被人待见了。可黄小毛一放下电话,还是习惯地去穿外衣,摸摸兜里带的钱够不够。这时小于翻着眼睛冲他说:还去投资呀,你傻不傻呀,杨司长啥都不是了,还有这个必要么?
黄小毛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想完还是关门下楼了,黄小毛又想,这是惯性,想改变自己这种惯性真的很难。
黄小毛来到老周家的时候,果然发现人都到齐了,麻将桌也支上了,杨司长正热情地为每个人的茶杯里续水。轮到黄小毛时,黄小毛这回没动身子,也没说客气话,以前,他是从来不好意思让杨司长为自己倒水的。现在他有些放开了,心想,反正我是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了。
抽空的时候,他瞟了几眼坐在电视前的杨司长,杨司长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在电视机前停留的时间长了。若在平时,她早就回到屋内,不是看文件,就是接电话了。黄小毛看到这,就有些失落,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杨司长。
牌打了一宿,黄小毛放得很开,居然破天荒地赢了一百多。大家纷纷离坐时,老周用眼睛看他,那意思黄小毛明白,是想让另外两个先走,然后两个人到外面馆子里吃一顿去。黄小毛没理会老周的眼神,似说给老周也似说给自己听:孩子病了,我得先回去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小毛刚一推开家门,电话就响起来了。小于正在劝女儿喝药,看样子小于把好话都说尽了,女儿坚信一条,药是苦的,说死也不喝。这时候黄小毛进来,小于就没好气地把喂药的勺子摔在碗里,指桑骂槐地说:不吃,你就等死吧。又冲呆站在那里的黄小毛说:还不接电话,打麻将有功了?
黄小毛这才反应过来去接电话,电话是老周打来的,老周上来就说:你小子也太势利了,你们杨司长还没怎么着呢!说完便把电话挂断了。
黄小毛握着听筒,这边是女儿的哭声,一时间,他竟不知身在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