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老师瑜伽蛇的第二天一早,喵喵抱着仪器来到公司,坐在她的工作台前。她总是把工作当作她一天瑜伽修炼的开始。她抖松肩膀,拔直脊椎,同时把仪器连接上主机,左右两个图谱分析仪立刻快速扫描起来。10秒过后,左边的显示器上出现了相应的曲线,各项数据不断地显示出来;右边的显示器上各种色彩的线段代表着脊椎、四肢和头颅的运动,毫无悬念地合成了一束彩带。渐渐地,令人意外的是,它们却没有同步地出现任何图形或数据,恍惚间有成块的云雾状、干扰波划过。那是什么?
喵喵敏感地颔首伸长了她的颈椎。是老师!是他的生物团!老师在瑜伽状态中出现了生物团!没有胳膊没有腿没有肌肉没有头颅和脊椎,有的只是生物团,像一团雾一样的生物团。太棒了!第一次就有了重大收获。她一把抓起手机,立刻又撒开了。怎么,打给老师吗?不不不,他不懂。总监懂,老板懂,老师不懂。老师只懂瑜伽,不懂生物团。
喵喵研究的正是生物团现象。它是人类早已经具有却未被清醒认识的一个特性。简单地说,按照喵喵的假设,每个人都存在着数量不同的生物团,这些生物团都独立保持着每个人的全部信息,它们平常的形态是聚合在一起的,而通过某些手段,它们也能够分散存在。继续发挥这个假设,即每一个生物团都能够复制主体,成为无数个你、我、他。孙悟空!它做到了!
冷静下来,喵喵把老师的资料复制保存。下一步还要收录对比资料,最好就是自己昨天晚上企图达到而未能达到的状态图。自己会是一个什么图形呢?一堆实体的肌肉骨骼?还是半雾半实的生物团?在瑜伽状态,总该有些雾态出现吧?喵喵有些兴奋不已,她急于看到自己的生物团。这是她的一个新想法,还没有与任何同行交流过。昨天晚上去找瑜伽老师做的试验也是她一时的冲动之举。
她曾经提出,生物团技术的观念核心,是一方的主观愿望与对方的技术力量的落差形成的,而老板他们拒绝了她的主观说,认为科学的态度要求她只做客观能解释的事情。可是喵喵认为,只有你能排除主观努力而达到的客观现实,才是真正的客观现实。
如今显然排除了主观努力的这部分,即,老师并没有任何主观愿望,他只是想盘成一条蛇,并没有想生成什么“团”。所以,这正是客观的事实。
公司的愿望是,一个人可以同时出现于不同的地方,只要他的信息在哪儿,他就能够在哪儿,最终达到分配和捕捉。喵喵当前的任务是,先解决生物团的形成,再解决生物团的分散和打开。
吃晚饭的时候,她告诉爸爸妈妈,她准备搬出去住一段时间。妈妈立刻答应了,只说了一句:“你每个星期总归要回来一次的,全家吃个饭,是吧。”
“是。”
妈妈知道她的牙买加男友,以为喵喵只是性欲比较旺才这样选择。妈妈曾经说,爸爸一直不太能满足她,如果她年轻时候能够有多种选择,她也许会和女儿一样。喵喵承认自己欲望的遗传来自妈妈,但是正由于大脑的遗传来自爸爸,她才能非常妥帖地处理她的情感和事业。妈妈说:“我也不是没处理好情感和事业的关系啊。”
喵喵说:“中国人的克制,就是从襁褓到襁褓的一生。”
这话是她的牙买加前男友波波说的。
妈妈反唇相讥,说:“你不是中国人?”
她与牙买加男友是在大学城的音乐节上认识的。音乐节照例要举办三天。那几天,大学城的草地上坐满了奇装异服的来自世界各地的音乐人,除了大学广场上的主场演出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型交流,热闹非凡。音乐节开幕那天晚上,喵喵去广场听歌,远远地站在最外围,为的是躲避开震耳欲聋的音响。附近还有一些人,或坐或卧地滚在草地上。这时一个年轻男人路过她,问道:“你为什么站得这么远?”
喵喵扭头,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白色的牙齿上钉了一颗钻,闪闪的。她说:“因为太吵了,我有点怕吵。”
这位非裔青年说:“如果不吵,上帝就听不见人们的苦难了。”
非裔青年名叫波波。然后,波波留下来,陪在她身边,边听音乐,边随着那种速度很快的击鼓声,给她解说了牙买加音乐中的自由节奏和固定节奏,以及多线型节奏的类型。喵喵既兴奋又紧张,有波波在身边,他的自信,他的渊博,他随着强烈节奏发自身体内部的摆动,都令她感到对方巨大的吸引力,还有产生于喵喵本身的莫名的冲动,都令她几乎不能自已。但是,但是,但是,她绝对不想闹出年年都有的所谓“音乐节baby”,便趁着一曲完毕,另一曲未起的机会,匆匆道谢,告辞了。
后来,波波批评她,“中国人的克制,是从襁褓到襁褓的一生。束缚着,捆绑着……”他说:“你如果从没打开过自己,没发现自己还有什么天赋,有什么潜能,有什么需要,你来世上一回,有什么意义呢?”
几天之后的一个中午,喵喵发现这位牙齿上镶着钻的波波竟然是学校的艺术学院教授。他从教学楼出来,牙齿上闪闪的,身边还簇拥着好几位年轻学生。喵喵远远地停下来,吃惊地望着他。他也看到她,有些意外,立刻向她挥挥手,学生们识相地散去。他快步走过来,老熟人一样地“嗨”了一声。
“喵喵。”他把喵喵念成了猫猫,“我一直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