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燕
事情还得从1998年9月20日在河北承德召开的第四届女性文学研讨会说起。那天晚上,会议安排与会代表座谈“女性文学与出版”的话题,我刚从门外走进会场,就被主持人提溜到话筒跟前“贡献”点子。脑子还没回过神来,只得硬着头皮上阵,贡献了诸如“女学人随笔丛书”、“女学人评论丛书”之类的歪点子,心想:谁爱折腾谁折腾去吧。
就此搁下不提。
转眼到了1999年初,广州方面有人策划出版“女博士随笔丛书”,向我约稿。后来七搞八搞有点“丛”不起来,要交给书商去操办了。我想,与其这样不尴不尬,不如把自己去年那个歪点子做起来,或许更有价值。恰逢7、8月间身体不适,无法写作,就和出版社张罗起这件事来。
当“点子”付诸实践时,一系列的问题也跟着出来了。
例如“女学人”这个概念的确定。人们会凭思维惯性质问:某某某能算女学人吗?那么,什么样的人算“女学人”?书斋出身有学位者?高等学府或科研单位从事研究者?自我潜心于某一研究领域却无职称者?不以任何学术为业的学养浸润者?答案非常不确定。
再例如是否只收文学领域女学人的随笔?其他领域的收不收?如果收了,她们是否能较好地以散文随笔的形式传递双重可能性——即在保有自身领域特点的同时创造散文随笔的独特风采?如果不收,这能算作规模比较整齐的女学人随笔丛书吗?丛书的姿态又应该如何?前卫的?不时尚的?怀旧的?在汗牛充栋的随笔集、散文集里,在众音浮喧的女性丛书里,再增加这么薄薄的十本书究竟有多大的必要?
而且,我们和大家一样,渴望也害怕走进大大小小的书店,那里面好书成林,坏书成堆,我们的丛书会尘埃落定在哪里?
问题确实很多,但是有两点定位最初就很清楚:避开小女人气,避开纯学术性。
站在这两点定位上思考上述一系列问题,图景就变得漸渐明晰起来:为了保有丛书的特征和实质,我们不再执着于“女学人”的内涵和外延,这个词不再受“术业有专攻”的囿限,而是定位于当代知识女性的内在面目,同时注重作者本人的思考、学养和对文化的关注,注重老、中、青三个年龄层面的视野,注重理性和感性的双重文化意义,注重多个领域的重要作者和内容。情怀或农或淡,状态或中心或边缘。
仅以领域的确定而言,我们采取了作者和内容双向互补的方式,形成社会、翻译、文化、历史、艺术、文学六大板块。例如李银河是著名的社会学家,她本人的学术定位决定了她的大部分随笔要以社会学的形态出现。当她用沉着朴素的笔调谈论“我的女性观”、“我对‘一夜情’的看法”时,实际上已经走出了高深的社会学研究,走进了社会关怀的领地。同样,从事东欧文学译介的崔卫平亦是同一性质,她敏于思辨的特长,借助对中国以外作品和人物的理解,反弹到中国文化本质之中,这本身就是一种开放多元的思考状态。而张文华的“术业”身份没有这么固定,她一直淡入淡出于社会,却长期浸染于文化,对音乐、绘画、自然、精神、文学、人情、学术、人生拄事今情的独特品味,奠定了她隽永醇厚的底蕴。艾云也非学历史出身,但她的这本书可说是“当代女学人文丛”中规模最齐整的一本“课题性随笔”。她以西方和俄罗斯历史上的六个杰出女人为题,杂糅了史实、随笔乃至小说的笔法,在事实中想象,在想象中思索,在思索中升华,显得既大气又绚烂。马莉的定位则非常别致,她写诗,办过画展,但是这些表面的艺术形式,远远比不上她的文本的内在艺术状态,她用变幻迷离的语言,创造了一个神奇的艺术氛围,即使在大量的书话中也弥漫不已。
此外,作为体现文学性质的散文随笔,文学领域的作者自然还是占了较大比重。德高望重的乐黛云先生,以她凝重深邃的眼光纵横古今中外,笔墨所到之处,无不抉幽发微、沉潜蕴藉。当代著名评论家李子云,以数十年不变的诚实优雅,从容辗转于理想和现实之间,飘杨出令人回味的音色。作家、学人双栖的徐坤,把机智鲜活的面目从小说的“虚”外化为散文的“实”,独特的智慧与调侃渗透在热气腾腾的笔墨之中。至于女性文学专家林丹娅的幽默典丽,则将智性的思考和知性的怡情集于一身,不卑不亢,不张不扬,境界十分深远。
显而易见,每位作者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我们希望由此呈现出来的状态也是纷繁多姿的,同时能够全部归附到知识女性的主体上来。因此,她们个人的情感、经历、眼光也以不同面目定格在丛书之中。令人遗憾的是,经济、哲学等方面,因为各种原因而缺失了。
纵观20世纪后期的中国文化,女人的作用变得越来越不可低估。而这些女人当中,有一批自学养出发、自专业领域出发而渗透随笔散文的女人,尤其坚持了自己超然的追求和声音。而这一切,都是她们以女人的身体拥有、感受着的。正如龙应台所言,当她面对社会历史、面对先人古书时,她还必须面对“我是个女人”的体验,这种体验直接反证了当代知识女性的“学养——情怀”之宝责,这种宝责可以说是“当代女学人文丛”作为一套随笔丛书在文化史上最具价值之处。
正是这种宝责促发了“当代女学人文丛”的诞生和面世,促发了作者们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的通力合作,促发了各种有关插图和封面的奇思异想(插图分色块和线条两种形式,基本上每二至三篇文幸配一幅)。这个过程可以用几句老话来形容初生牛犊不怕虎,“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条条道路通罗马”。个中情形即约略可见了。
但是,从过程到结果,毕竞是一种流动不羁的形态,其中潜伏着许多变数,丛书的疏漏之处未免影响了策划初衷的逼真再现,这当然是由于我们视野和精力的不足造成的,还望读者海涵。
这套书付梓的时间很短——只有半年,又很长——跨越了两个千年。这种交织着现代迅疾与古老漫长的时间隐喻性,无疑借学养中的女人的书写,暗示了全部女人命运的缩影。从这个缩影走进去,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在写作中,在阅读中,在生活中,女人与人类历史一致而又不一致的变迁。
2000.2.8
于深圳大学海青楼201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