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落风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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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

秋梨的路边摊除去早点,中午和晚上也卖快餐。过去还备有快餐盒,很是经济实惠,一盒米饭两勺菜不过3元钱,买回去吃得挺好,也挺饱。如今满街都是打工族,他们最喜欢到这种路边摊来买快餐。但这一阵不行了,到处都在讲环保,不可降解的快餐盒不准用了,而可降解的又太贵,一只餐盒要5角钱,加到快餐里会影响生意。秋梨就干脆进了几十套快餐盘和碗碟用具,只让客人在路边摊上吃,并尽量保证大家不耽误时间,随来随吃,随吃随走。因此,食客依旧不少,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

好在还有京叭儿,经常过来给帮一把手。

京叭儿这些年一直没什么正经工作,从早到晚游手好闲,除去打游飞偶尔干点零碎生意,剩下的时间就整天在街上东游西逛。所以,秋梨赶上忙不过来时,就经常喊他过来帮忙,讲好在摊上算打工,干一天给30元钱薪水。

傍晚时,秋梨对京叭儿说,今天一天生意都挺火,晚上要停了怪可惜的。

京叭儿一愣问,你又要去哪儿?

秋梨说,我有点事,吃了晚饭才能回来。

京叭儿立刻拨浪着脑袋说,不行不行,我今晚跟人定了一桌牌,不去三缺一啊!

秋梨只好如实说,自己是要回柳荫街去看老娘,白天东篱来说,让晚上过去一趟。

京叭儿这才无话可说了,但嘴里还是嘟嘟囔囔地叨咕,说我临时帮你看看摊儿还可以,要长了总指望我可不行,这几天,我还有一笔大生意要做呢!

秋梨不想再跟他费话,摘下围裙套袖就匆匆走了。

秋梨来到街拐角,在一个水果摊前站住了,正想给娘买一串香蕉带回去,忽见上午在路边摊寻衅闹事的那几个人又从后面晃晃悠悠地围上来。他立刻警觉地朝左右看看,转过身问那个领头的黑黄脸儿,你们--又想干什么?

黑黄脸儿赶紧摆着两手说,三哥别误会,别误会,我们……只是想跟你说句话。

秋梨说,说吧,什么话。

黑黄脸儿说,我们想……想高攀,跟你交个朋友。

秋梨看看他们几个,点头嗯了一声。

另几个人这才赶紧也围上来。黑黄脸儿又说,我叫轱辘,我们几个在这街面儿上没事做点零碎活儿,以后三哥要有事,只管招呼一声,我们哥儿几个随叫随到!

秋梨笑了笑,未置可否地转身走了。

2

秋梨来到柳荫街上,经过“红嘴唇酒家”时,被幺鸡叫住了。

幺鸡原是街对面“金玫瑰歌舞厅”里的坐台小姐,由于长相俏丽身材苗条,被客人戏称为“幺鸡”,当初在歌厅里也算是红极一时的人物。后来钱挣足了,关门收山,就在“金玫瑰歌舞厅”的对面开了这爿“红嘴唇酒家”,仗着歌厅里都是相熟的客人,大家玩累了,正好带着小姐来这边吃饭。不过经常来此盘桓的客人都知道,幺鸡的刀向来是磨得飞快的,而且越是熟客越宰得厉害,用句行话说叫“杀熟儿”。

秋梨与幺鸡也是偶然认识的。

那是秋梨刚从大西北回来的时候,整天在街上被人冷眼看待,想找份工作又四处碰壁,心里挺苦闷,一天就独自走进“红嘴唇酒家”来喝酒。当时他正坐在一个角落里,就见旁边一桌的几个客人借着酒劲儿跟幺鸡调笑起来,幺鸡先还拿出当坐台小姐时的工夫勉强周旋,但这几个人越闹越不像话,一边开着玩笑还当众动起手来,吓得幺鸡赶紧躲进里面不敢出来了。这几个人恼羞成怒,就开始往里面扔酒杯,还砸酒瓶子,搅得店堂里四邻不安乌烟障气。当时有一块玻璃碴儿,正好崩到秋梨的汤碗里。秋梨就慢慢站起身,端起这碗汤走过去,看也没看就哗地泼到一个人的脸上。这人立刻给烫得嗷儿地一声就蹦起来。那几个人正要发作,立刻有人认出来,赶紧低声说,别惹他,这人蹲过大狱,是刚从大西北刑满释放回来的。

几个人便没再说话,往桌上扔下几张钞票就一路甩着酸辣汤走了。

秋梨坐回到自己桌前正要继续喝酒,却见一个招待小姐含笑走过来说,这位大哥,请到里边来一下,我们老板有话要对您说。

秋梨抬头看看发她问,什么事?

招待小姐抿嘴一笑说,说不好,您就……跟我过来吧。

秋梨只好起身随着来到里面,三拐两拐走进一个包间,只见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旁边还有一瓶高度“五粮液”。幺鸡笑盈盈地从桌旁站起来说,崔秋梨,崔三哥,早就在这街上听说过你的大名,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秋梨朝桌上看看说,你,这是干什么?

么鸡说,谢你啊,今天要不是三哥你,我这买卖儿还指不定给砸成什么样呢!

一边说着就往酒杯里斟上酒,拉秋梨到桌边坐下来。

“红嘴唇酒家”与杨树院相邻。秋梨平时跟幺鸡虽不认识,却也彼此耳闻过对方底细,只是街上碰面谁跟谁都没有说过话。这时秋梨借着酒劲,索性就坐到桌边继续闷头喝起来。幺鸡告诉秋梨,刚才那伙人里有一个叫老黑的,过去她做小姐时经常来坐她的台,后来动了那种心思,就总想带她出去,并让她开价。幺鸡几次三番向他讲明,说自己只坐台,不干别的,到底还是没跟他出去。老黑为此怀恨在心,就总跟她过不去,直到开了这饭馆还经常过来寻衅滋事。

秋梨对幺鸡的话似信非信,也就并没认真往耳朵里听。

秋梨知道,这种女人的嘴里很少有实话。

幺鸡又推着秋梨的胳膊说,三哥,你帮人可要帮到底!

秋梨问,帮什么?

幺鸡说,反正这回老黑看见了,下次他再来,我就说这买卖里有你的股份。

这时秋梨已带些醉意,就胡乱点头说,行啊,想说你就说吧。

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幺鸡竟找到秋梨,给他送了两千元钱来。秋梨不解,问这是什么钱。幺鸡笑笑说,是按你的股份分的红利啊?秋梨这才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于是对幺鸡说,大家既然是朋友,以后有事只管来找我就是,股份的事就算了,我哪能真要你的钱。说罢就将钱推还给幺鸡。秋梨的手劲很大,脸上又没表情,幺鸡争竞了一下也就不敢再坚持了。但从此以后,便经常拉秋梨去“红嘴唇酒家”喝酒。

秋梨的心里也明白,幺鸡这样做不过是想披张虎皮。起初没事时,也常过去坐一坐,后来自己摆了路边摊渐渐忙起来,“红嘴唇酒家”也就很少再去了。

这时幺鸡笑着对秋梨说,这一阵忙啊,三哥?

秋梨随口说,不过摆个路边摊,也没什么可忙的。

幺鸡又说,难得到这边来,进来坐坐吧?

秋梨只随口说了一句,不了,家里还有事。就匆匆走过去了。

幺鸡每次与秋梨说话都是眉飞色舞,眼神里也荡漾出妩媚的风情。秋梨已是将近30岁的男人,对这种事自然心知肚明,尽管他也经常因对女人饥渴而感到烦躁,却并不想轻易与幺鸡有什么纠葛。秋梨明白,自己要想上幺鸡是垂手而得的事,幺鸡是做小姐出身,甭管她当初卖没卖过,至少对自己是决不会拒绝的,甚至宁肯倒贴,但是,一旦与这种女人有染,她也会给自己带来无究无尽的麻烦。况且秋梨从心里就对这一类女人没兴趣。

秋梨来到杨树院门口,忽然发现一辆白色的“本田雅阁”牌轿车在前面不远处停下了,然后就见东篱从车上跳下来,转身朝车里挥挥手。那辆车便嘀地一声转头开走了。

秋梨沉着脸,等东篱来到跟前时问,刚才那开车的人是谁?

东篱没看见秋梨,给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撒娇地打着三哥的胳膊说,你吓死我了!然后不等秋梨再问,便拉起他推开大门走进杨树院。秋梨仍不放松地说,如今社会上坏人太多了,你在外面跟人交往,可千万要当心一点儿。

东篱说,知道啦。

秋梨又说,有什么事,你可不准瞒着我。

东篱又冲三哥做个鬼脸说,明白啦--!

3

春梨和月英已先到了杨树院。

这时春梨的头上被纱布缠得像个蒙古人,正低头坐在沙发上,被爹一句娘一句心疼地数落着。月英在厨房里做着饭,也不时伸过头来插一句嘴。

崔六爷叹口气说,你整天上班稀松二五眼的,光酒后开车就出过多少回事了?

六娘也说,是啊,你还是当大哥的呢,整天在外面这么不管不顾地没命喝酒,也不给底下的弟妹做个样子,让他们怎么看你啊?

春梨不耐烦地说,我已经说过了,伤得并不重,是月英给我包得邪虎!

崔六爷说,甭管伤得重不重,你酒后开车总是真的吧?也40来岁的人了,怎么反不如小时候懂事呢?哪天我得去你们机关找领导提提意见!

春梨抬起头问,您……提什么意见?

崔六爷说,我就不明白,连我这蹬三轮车的都懂酒后不能开车,可你们机关领导都是那么大的干部,怎么就不懂这个理呢?你这酒后开车的毛病说到底,还不是让他们给宠出来的?我要跟他们把话说清楚,他们可以不要你这职工,我可还要我的儿子呢!

六娘一听这话就抽抽嗒嗒地流起泪来。

秋梨和东篱就是在这时走进屋来的。东篱一见大哥这样子,吓了一跳,连忙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月英赶紧在旁边使眼色,东篱才没敢再问下去。崔六爷并没理睬秋梨,看看东篱就问,你二哥他们呢,怎么还没来?

东篱说,我今天事情太多,只给二嫂打了个电话,她答应告诉我二哥的。

六娘说,老二那两口子倒让人省心,今天不来就不来吧。

东篱笑着对娘说,我二哥他们让您省心?就他那小科长当的,整天两口子夫唱妇随,搞得比处长局长都腐败,说不定哪一天就得让人给举报了呢!

六娘瞪她一眼说,不许胡说!

崔六爷长出一口气说,我今天叫你们回来,就想说一件事。

然后,崔六爷叫月英也坐过来,就将汽车司机大老李的事对儿女们说了。

崔六爷最后又对春梨和月英说,特别是你们俩人,一个在国家大机关,一个是在医院,眼下还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可要看这世道的发展,下一步会怎么样谁都说不准,往后在单位里工作,都加着点小心吧!

说着翻一眼旁边的秋梨,鼻子里哼出一声又不轻不重地说,可不要等被人家开出来了,再去跟人家闹事,我们老两口再也丢不起这个人了!

秋梨明白爹这是在说自己,脸腾地一红就要站起来。却被六娘一把拉住了。

秋梨竭力把声音放平和说,爹也不用说这种绕弯子的话,您要提别的事,我无话可说,可跟纺织厂人事科长那一回的事直到现在我也说,不能怨我。

崔六爷冷笑一声说,好硬的嘴!都蹲了几年大狱回来,还说不怨你?

秋梨额头的青筋绷起来,点点头说,对,不怨我。

秋梨又说,我也希望……爹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

崔六爷哼一声说,听你这意思,是法院弄的一件冤假错案啦?

东篱在一旁插嘴道,这可说不定,法院也有错判的时候……崔六爷立刻瞪她一眼吼道,你别插嘴!

这时,六娘使劲抚摸着秋梨的手,意思是让他平静下来。秋梨的嗓子一下就哽咽住了,对崔六爷说,爹,我就不明白,已经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跟我没完没了呢?

崔六爷呼地站起来说,那好吧,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自从我跟你娘结婚搬来这柳荫街,40多年了,行得端走得正从没让门口的街坊戳过脊梁骨,再往上数你爷爷,你老太爷,你老老太爷,祖祖辈辈也都是老实巴交过日子的人,从没跟官面打过交道,你倒好,也算欺了祖了,如今可着这一条柳荫街,还有不知道你崔秋梨的么?!我现在还认你这个儿子,还让你登这杨树院儿的门,已经算是不错了!

秋梨看了看爹,又看了看爹,然后攥了攥娘的手就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