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国的大地植根和改革的时代同步
《穿山甲丛书》总序
张锲
这套反映社会热点问題的报告文学丛书,是由一批活跃在我国当今文坛上的荣获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的中、青年作家联袂创作出来的。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的同志们,为它起了个耐人寻味的名字,叫做:《穿山甲丛书》。因此,从它在进行策划和编辑之日起,就已经引起一些文学界朋友们的注意。蒙这些中、青年作家们不弃,让我先睹为快,并且嘱我作序。我在阅读了这套丛书的绝大部分作品之后,觉得确有些感受想说,欣然接受了他们的嘱托。
报告文学作为一种文学样式,出现在我国文坛,已经有很久的历史了。新时期以来,它更显示出无限蓬勃的生命力,受到社会各界的普遍重视,拥有众多的读者。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业已席卷全国的今天,它仍然受到广泛的欢迎。许多好的报告文学作品,一经报刊发表,立即成为传诵一时的热门作品。一些长篇报告文学,还成了经久不衰的畅销书。报告文学作家队伍也日,益壮大,有些一向从事其他文学样式创作的作家,也改行写起了报告文学。据有关专家介绍:这种文学现象,还不仅局限在中国,随着现实生活的节奏愈来愈快,在全世界范围内,也掀起了一阵又一阵非虚构故事的写实文学热。用我们已经习惯了的说法,也即是:报告文学热。
文学源于生活。告文学热这种文学现象的产生,归根结底,也是由于生活的本身所决定的。二十世纪是一个日新月异的年代。不断变换着的万花筒般的现实生活,以令人目眩神移的速度,展现在万千读者的面前。人们越来越不满足于只是一般的通过新闻媒体了解一些事情的发生与发展,而想更多地阅读到同时具有新闻性和文学性两重功能的报告文学作品。这种作品,顾名思义,既是报告,又是文学。它具有告的真实性、准确性,又具有文学的生动性、艺术性。它决不能是虚构的,由作家来随意编造的;又不能是枯燥无味的,仅仅是事件的简单描述。好的报告文学作品,在具有新闻性和文学性之外,还具有更多的思辨色彩,能够给读者提供深刻的背景分析,让读者由此及彼、由表及里,产生丰富的联想。这种文学样式,适应时代的需要,读者的需要,应运而生,应运而变化、而发展、而不断半富着自己。事实已经证明:它不仅有着昌盛的现在,而且也有着更长久的未来。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不适当地把文学的功能简单化、片面化,只强调文学的教育作用,否认文学还有认识作用、审美作用等多方面的功能。甚至要求文学作品,去机械地配合一个个临时的中心任务。从而大大地敗坏了读者的口味,也大大敗坏了作家们自己的口味。这个教训,是值得我们认真记取的。但是,曾几何时,在有些文学工作者中,又来了个否定之否定。仿佛只要一提文学的二为方针,一提作家们要有历史感、使命感,一提在文学作品中应该也可以进行爱国主义、集体主义、英雄主义的教育,就是把文学作品庸俗化、功利化了。这样的看法,也未免失于偏颇。
尽管经受过许多磨难,我国作家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地位一直是很馬的。人民要求:我们的作家,应该是时代的代言人,人民的良心,读者的挚友。这个要求可以说是天经地义的。不是说:读者是作家们的上帝么?既然上帝有这样的要求,我们就没有理由不努力去做。
去年夏天,在北京密云水库召开的一个文学讨论会上,我听到一位知名作家深有感受地这样说:有许多人曾经感叹过:我们活得太累了!是的。一个时期以来,经常有人提醒我们:作家们千万不要忘了自己是个灵魂工程师,不要忘了自己肩负的历史重担。这使得一些作家时而发出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叹息。但是,真要把时代和人民给予作家们的那些荣誉感、历史感、责任感的重担,全部卸个净光,说作家们什么都不是,社会不要对他们有任何要求,他们自己也不要有任何约束。那样,作家还算是作家么?!那时候,也许会有更多人将要发出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感叹。
他的话,引起了我的思索。我想,任何一个人都是不能脱离社会而存在的。人,既然生活在社会里,社会就一定会对他有所要求。社会不对其有任何要求的人,必然要被社会所遗弃。就像种地的、做工的、修鞋的、开车的,都必须各自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一样,作家们也一定要创作出对社会有用的作品来。这是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道理。但是,像我辈这些老大不小的人,却常常似懂非懂,或者虽然懂了,有时却又会有反复。
感谢首批参与这套《穿山甲丛书》编写工作的张胜友、胡平、马役军、孙晶岩等几位中、青年作家,他们用自己的创作实践,让我高兴地看到:对我们的国家、社会、人民怀有崇高的荣誉感、历史感、责任感的人,在我们的作家队伍中,始终占有主导的地位。他们饱蘸着浓烈的情感,抒写了对我们的国家和人民的热爱,谱出了发生在改革开放年代里的一支支雄浑高亢的进行曲,绘制了一个个光彩夺目的英雄人物的画卷,也用犀利的笔触,揭露和鞭鞑了仍然存在着的一些丑恶现象、丑恶的人和事。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扬善而不隐恶,当言利则言之利,毫无媚语虚言;当言害则言之害,绝不闪烁其词。在报告文学界,这几位中、青年作家,虽然在认识生活的深度和谋篇择句的功力方面各有不同,但均素以思想活跃、视野开阔、采访扎实、文笔流畅见称。读来色彩纷呈,各具特色,使人如入山阴道中,目不暇接。不仅在思想上有所启迪,还大大拓宽了知识面,在艺术上也获得很大的满足。
比较而言,在这几位中、青年作家中,我和张胜友同志有着较多的接触。他收在《穿越历史隧道的中国》这个集子里的几篇力作,如《十年潮》、《历史的抉择》、《中国公不员》和《海南——中国大特区》等,在报刊上发表时,我就已读过。他从人民大众关注的重大领域中选取创作题材,大笔挥毫,浓墨重彩,把改革风云系于笔端,有着厚重的历史感和鲜明的时代特点。尤其可喜的,是他在艺术形式上敢于突破,大胆地把政论性的报告文学和可視性很译的影视艺术有机地结合起来,在影视屏幕上展示出一幢幢中国改革的系列大厦,使影视报告文学这种历史还不太久的文学样式,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有所发展,得到广大观众更多的承认和喜爱。
胡平是一位勤于思考、勤奋劳作的作家。他在报告文学的创作上,不断取得新的成绩》前些年,他和张胜友合作的《世界大串连》和《历史沉思录》等,在社会上产生了轰动效应,受到了很多读者的好评。收在《你的秘密并不秘密》这个集子里的作品,都是他在1990年后写成的。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已经从更多地关注政治、历史、文化,转为更加关注当代经济生活和在经济活动中的人和事。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物,在市场经济日益兴盛之后的个人情爱世界,也开始进入了他的视野。在这些作品里,我比较喜欢《陈天生状态》和《子午线上的大鸟》。前者歌颂了一个在改革开放中近乎传奇式的人物,在读者中引起了相当的反响。后者对中美合作生产麦道飞机这件新鲜事物做了肯定,既充满热情,又颇具可读性。至于揭示个人情爱世界中发生的那些新观点、新变化的报告文学,我则觉得似乎还写得略嫌匆忙。多了些纯客观的、平面的叙述,少了些更加深刻的分析和思考。
从《黄土地.黑土地》这篇报告文学发表之后开始,我和报告文学界许多较为年长的朋友一样,就在注视着马役军这颗文学新星。《黄土地.黑土地》强烈地震撼了我的心灵。作者对于我们伟大祖国这方热土的深深的爱,首先燃烧了他自己,然后又燃烧了他的读者。它把我们的心用情感的烈焰焊接在一起,让读者和作者一道儿焦灼,一道儿激愤,一道儿沉思。按照作者的叙述,他是从嫩江平原的那片黑土地起步,向南,向西,一直向前,做了大量的调查,才执笔撰写这部报告文学的。这种軋有翔实的第一手资料,又有火热的激情,再加上作者本身的才气和努力写出来的报告文学,才是真正的报告文学。收到《看着天堂的黑眼睛》这个集子里的其他作品,多数都有这些特点。我们有理由相信,只要马役军沿着这条遣路要持不懈地努力下去,他在报告文学这个领域里,肯定还将会有更大的成就。
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孙晶岩有她个人的独特武格。地写得真诚,写得细腻,写得充满柔情,充满想象。无论写人写事,她都娓娓道来,引人入胜。这些风格,在《冲出亚洲的坎坷》、《白雪昆仑》、《透明的金刚石》和《服装大世界》等作品里,都有所体现。有时候看来,她的某一篇作品,似乎显得还柔嫩稚拙了些,似乎在这里或那里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但这也有她的好处。较之其他作家的某些作品,她写的报告文学里,更多地透露出真挚、真实和纯朴来。在报告文学的创作中,我认为能不能做到真这一点,是尤其重要的。如果读者翻开你的作品,没读上几行,就觉得你是在故弄玄虚,是在卖弄知识和技巧,认为你所写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其他的所有艺术效果就都无从谈起了。孙晶岩的这些创作特点,可能和她作为一个军人的特殊经历,又是从诗和散文入手进入文学创作这个领域有关。在《女作家眼中的世界》这个集子的后记里,孙晶岩向读者坦诚地叙述了这样一件事:她14岁当兵,学过无线电报务,学过电子计算机,还上过军医学校,却偏偏一心迷上了文学这个情人。十多年前,她不知哪根筋转了向,异想天开地报考了社会科学院报告文学专业研究生,全部专业课考试都及格了,却收到一张不予录取的成绩通知书。十多年后,当她已经写了一批报告文学作品之后,充满深情地说:正是这张浸满泪水的成绩通知书,送我踏上了坎坷不平的文学小路。孙晶岩叙述的这件事,也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想,没有她这股痴迷劲、执换劲,文学这条小路大概是很难走通的。
最后,我还想谈谈《穿山甲丛书》这个名字。我觉得: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的同志们,用穿山甲为这套丛书命名,既是贴切的,又是很有深意的。穿山甲是国家级保护动物,它貌似丑陋,却坚甲利爪,一生掘土挖洞不止。在当前的文学创作中,尤其要提倡这种穿山甲式的精神。不管社会上出现多少纷纭复杂的变化,我们的作家就是应该一如穿山甲那样坚韧不拔,始终紧贴着我们伟大祖国这块神圣的土地,叩击着、亲吻着这块土地,劳作不止,奋斗不止。
在祖国的大地植根,和改革的时代同步。相信我们许多怀有远大抱负、充满理想、充满热情、又在沸腾的生活中充分吸取了营养的作家们,一定会不辜负时代和人民大众的重托,创作出一批又一批优秀作品,为繁荣中国文学做出新的贡献!
1995年新春于北京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
张胜友创作论
苏浩峰
30年前,张胜友以饱含忧患意识、富于批判锋芒的报告文学作品在中国文坛崭露头角;20年前,他又以极具思辨性和前瞻性的影视政论作品,再度饮誉文坛。张胜友宝刀不老,近期推出的电视政论大片《珠江,东方的觉醒》,实现了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双丰收和双突破,进一步确立了其作为我国影视政论作品创作领域领军人物之一的地位。
张胜友,福建省永定县高陂镇北山村人氏,1948年出生于普通乡村教师家庭。当睁开那双童稚的眼睛,映人他瞳仁的是翠绿的山峦和清冽的溪水,以及青山绿水间那贫瘠的红土地和世代劳作世代贫困的客家村民。1959年至1961年三年困难时期,每逢周末,他和他弟弟总是并肩伫立村口,眺望远处,眼巴巴地企盼在外乡执教的父亲早早归来,好用父亲一周来节食省下的一包糙米熬粥充饥。1966年文化大革命风暴骤起,正在读高中二年级的他被迫辍学回乡,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农耕生涯,农闲时则外出修公路、筑桥梁、挖水库、开矿槽、打零工,走村串户当裁缝,备尝人间歧视之苦。
幸运的是,张胜友们并没有完全被社会遗忘。1977年冬,在恢复高考的竞争中,张胜友终于圆了大学梦。跨人复旦校园,适逢真理标准大讨论和波澜壮阔的思想解放运动,他便在黄浦江畔经受了一场急风暴雨的洗礼,从幼稚走向成熟,完成了一次痛苦而有意义的思想嬗变。1982年,他迎着春光步人《光明日报》报社大门,走上更为广阔的社会舞台。身为大报记者,他积极投身于时代大潮之中,走南闯北,捕捉着社会转型期的每一根社会神经,为人民呐喊,为改革助阵。
特殊的生年,将张胜友们置于两个时代之间。他们经受了一个时代退隐的痛苦,又领略了一个时代崛起的惊喜。于是,他们注定要扮演过渡者的角色,并为此付出全部青春。可贵人生的可怕错位,使张胜友领受到生活的严峻与艰辛。不同寻常的人生印记,不能不引发他苦苦思索,促其走上求索之路,也为他日后从事文学创作积累了丰厚的社会阅历和生活素材。同时,艰苦的生活也给他以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磨砺,造就他那不屈不挠的生存意识和大山般的稳重而坚强的性格,培养他那甘于寂寞、近乎宗教徒式的献身精神。更为重要的是,剧烈变动的社会思潮和现实生活哺育着作者,激发起他空前的创作欲望和创作热情。张胜友马不停蹄,日夜趱行,奋笔疾书,记录下一个个时代镜头,至今已向读者奉献了14本报告文学集和25部影视政论作品。评论家称,张胜友的创作已经构成了一个强大阵势,影响文坛影响社会。这些作品熔注了作者对于中国、世界和人类,对于历史、现实和未来的深沉思索,气势恢宏磅礴,充满历史感,给人以强劲的震撼力,从而体现出作者鲜明的哲理追求和艺术风格。
张胜友文学创作起步于20世纪70年代初期。
当年,每逢夜幕降临,山村一片寂静,张胜友便拖着一天劳作之后显得疲惫的身子,坐到案前,展卷夜读。起初,他有一种被世界遗忘的感觉,常常迷失于漫无目的、没有尽头的阅读之中。后来,受到生活的触动,加上理性的觉醒,他便有了创作的冲动,司空见惯的生活画面顿时生动起来:白天开山炸石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平日里接触过的人人事事蜂拥而至,就像夜空的星星那样繁多那样炫目。蛙声阵阵,流水潺潺,昏黄的煤油灯下,一支老旧的金不换笔尖,刷刷刷地在稿纸上涂划了起来……一大叠作废的稿纸换来了处女作《禾花》。这个短篇小说习作发表于永定县县级刊物《工农兵文艺》。当自己的心血凝聚而成的铅字展现在眼前的时候,作者惊喜之余任由泪水尽情地流淌。如实而言,处女作尚嫌幼稚粗糙,但清新可喜,字里行间透露出年轻作者的苦功和灵气。其时,主编《工农兵文艺》的省委宣传部下放干部、散文家张惟,慧眼独具,及时发现这株带着泥土香味的新苗,把他要来身边当助手。不久后,张惟又把这个勤快的小伙子带到龙岩,共同创办了地区级刊物《闽西文艺》,并利用这一文学园地,团结、组织起一大批作者,特别是年轻的作者,在远离喧嚣的政治而地处东南一隅的闽西山区,凭着两双手、四条腿,居然把这个小小的文学期刊办得有声有色。后来,趁着筹备纪念红四军入闽五十周年和古田会议五十周年的有利时机,借助各路人马风云际会之便,大力挖掘革命历史题材创作潜力,推出一大批影响省内外的各类作品,并且培养了许多日后颇具影响力的作家、诗人、评论家和宣传文化等部门的领导者,举其要者有:张胜友、舒婷、何东平、王光明、张志南、方彦富、黄启章,陈耕、谢春池、陈元麟、朱家麟、邓汉征、洪群、陈小培、邱滨玲、黄瀚、尤长兹、马卡丹,等等。
张胜友作为这一支文学新军中的一员骁将,在繁重的编务之余,致力于散文创作。他的散文作品具有格调高、气派大的特点,在当时福建省文坛小有名气。张胜友身为下贱,心比天高,从不满足于小打小闹,立志向更高的目标奋进。记得有一回我和他一同参加在长汀举办的创作班。正值三伏天,著名作家何为顶着蒸腾热浪,挥汗写作。张胜友一边恳请这位散文大师指点迷津,一边废寝忘食惨淡经营。1977年12月26日,《人民日报》战地副刊在头条版位发表张胜友的《闽西石榴红》。这篇散文将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熔铸于闽西石榴盛开的情境之中,精巧的构思、精致的布局和绚丽多彩的语言,不仅给人以身临其境的实感,让读者从中获得美感和启迪,而且以其颇具力度的笔触及正面把握生活的艺术投影方式,初步显示作者的创作才华,并预示作者未来创作的发展路向和广阔前景。
《闽西石榴红》的发表和散文创作的成功,在张胜友漫长的文学创作道路上筑起第一座里程碑。这是作者整条创作轨迹上不太起眼却不可忽视的一个标杆。当然,以作者后来所取得的文学成就和今天的批评标准,回过头去考察作者早年的作品,我们尽可以找出许多不惬人意之处那个时代狭溢的政治功利主义投下的阴影,以及写法上的拘谨和生涩,等等。然而,这些难免于幼嫩与粗浅的试笔学步,是日后创作的有益训练。
张胜友的报告文学创作,起步于他多年的试笔、反复的思想磨砺、积累了丰富的生活经验之后,并且发轫于中国当代作家勇于创新大胆超越、报告文学新军正以骄子的姿态跃马横戈于中国文坛的年代,因此起点高,拓展快。短短几年,光是在他同胡平合作的报告文学作品中影响较大的就有《历史沉思录》、《世界大串联》、《东方大爆炸》、《命运狂想曲》、《在人的另一片世界》等近十篇。
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开阔了中国人的眼界。中国人已经不再满足于孤立地思考自己民族、社会、个人的命运,而是把一切社会现象置于世界潮流和历史潮流的大背景下加以考察。整个民族这种崭新、开放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无疑要以某种形式呈现出来。在新闻媒体囿于自身体制和机制,小说创作又忙于文体实验而无暇顾及现实矛盾的特殊时段,报告文学异军突起独树一帜,以时代的报告的时效性和文学形式的感染力,将历史使命独揽于自己肩上。张胜友、胡平等青年作家发扬光大了报告文学关注社会、干预生活特有功能的传统,扭转了当时业已形成的小说化倾向,极大地开拓了作家思考现实和表现生活的视野,把对于一个,或一些,具体人物具体事件的微观研究,扩展为对于某一类社会现象、某一类社会心理的宏观把握,从而开创了全景式的考察社会问题的报告文学创作新格局。这种可称之为时代大报告的作品,不再拘泥于人物命运的曲折历史的生动再现,不再停留于人物性格的独特意义的形象描绘上,而是全方位多侧面地把艺术观照的根须肆无忌惮地伸向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伸向深不见底的生活海洋,山吞海喝地摄取各种养分,继而以简洁叙写的方式提供大量的信息,以宏观探究的方式实现对整个社会的诊断,并且以启迪人们心智的方式,为读者创设一条诱人深入而无现成答案的求索之路。
剧烈变动的现实生活隐含着深刻的意蕴,这诱使以深刻反映现实为己任的作家,不再迷恋于生活表层的灿烂,不再踯躅于因为文学论争而无所适从的十字路口。时代的重大景观、社会重大矛盾和人们普遍关注的热点问题,迫使他们急匆匆兴冲冲地提起笔来。他们不再满足于描绘当前的现实,而是更多地将笔触深入到过去的现实一历史的纵深处;他们也不再满足于对生活现实的观照,而进一步审视起心灵现实来,从而将对外在物质世界的鸟瞰与对内在心灵世界的内窥结合起来,达成全方位反映现实生活的境界。此刻,张胜友们惊异地发现,历史的力量何其巨大而难以抗拒,心灵现实何其广阔而深不可测!终于,他们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样,发现了宇宙般辽阔深邃的生命意识。而生命这奇妙的东西,又是如何从平凡有限的人生情境和日常生活的地平线升起,经由沟沟坎坎风风雨雨,最后归于壮烈后的平静。此间的诗境令人沉吟不休,也让人警醒奋起。张胜友尽管从痛苦的年代走来,却极少以愤怒的血泪点染文字,而更多地以深沉的情感、超越时空的隐喻和象征,去拨动人们的心弦。
张胜友的报告文学作品,因其极富于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而获得明显高于普通作品的思想震撼力和情感感染力。作者借文学所表现的,不只是个人的生活和命运,也不只是个人的追求和生存价值。作者笔下奔涌的,是感时忧世的思想潜流,是力图激起国人奋发图强的感情激流。因此,在其作品中反复展示的,是对于能够推动历史前行的先进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的极力肯定,是对于阻遏社会进步的落后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的坚决否定。一句话,对于真善美的真诚呼唤和对于假恶丑的无情鞭打,这便是张胜友报告文学创作的出发点和归宿处。
跳离惯常的微观视野,进人宏观观照领域的全景式报告文学,写作上遇到的最大障碍,莫过于材料的组合和结构的设计。艺术结构所追求的,不外乎材料组合的有序性和有机统一性,而其极致目标则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楚的。张胜友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的两部作品,在结构艺术上值得一提,它们是《历史沉思录》和《世界大串联》。前者从作者在吉安桥头沉思起笔,终止于作者在井冈山的乱石荒草墓地凭吊红卫兵之际,落笔时处处依托于井冈山。这种结构布局,形成了作品外在的形式、线索与内在的思想、气韵的一致性和连贯性,作品结构严谨,各章节密不可分,各接榫处无懈可击。后者从横向将作品中四个分立的典型人物作平行组合构成主干,其他零散的材料粘附于这一主干之上而无节外生枝之嫌;从纵向看,则由一条提纲挈领的关于出国过程的线索贯穿其间。整部作品显得宏观完整严密、微观清晰明了,在单纯之中富于变化,洒脱自如而无堆砌之虞。以上两部作品在艺术上的成功,显示出作者举重若轻地结构大题材大作品的艺术才华。毋庸讳言,在某些作品中,作者在处理材料时,毛举细故,择焉而不精,失之于贪大求全,材料组合无序。这是当时许多新进报告文学作家较为普遍的艺术失误,非张胜友所独有。
趋之若鹜地创作和阅读报告文学,是那一时期非常耀眼的文学景观和文学时尚,想要崭露头角殊为不易。张胜友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和较高的艺术悟性,在那场文学竞赛中游刃有余,成绩斐然,并且在不少方面拔得头筹。他以海天般的开阔视野和天马行空般的敏捷思维,抒写历史与现实交汇、中国与世界接轨的恢弘壮丽的时代画卷;以大无畏的艺术气魄直面社会人生,描绘了足以反映世间百态和人生实相的精致多彩的生活图景。这些特色鲜明的作品,多能透过历史的烟雾和凝重艰辛的生活画面,实现对于生活底蕴和人生精义的深刻表达,从而引领读者超越作品的形象和意象,进人到对于历史精神和哲理意蕴的领悟。因此,张胜友的报告文学作品,读者面宽,影响大,不少作品曾产生轰动的社会效应。
如果说张胜友的报告文学创作是其文学道路上第二座里程碑,那么,他的影视政论作品则是超越于前者的第三座里程碑。比之其报告文学的慷慨陈词,其政论作品更为深刻老辣;比之其报告文学的信息密集轰炸,其政论作品更加注重于材料的精选和结构的和谐统一;比之其报告文学的高韬宏略,其政论作品更为人情人理;比之其报告文学着重于历史意蕴的发掘,其政论作品更是在揭示哲理内涵和探究生命意识上表现出极大的自觉性与趋赴性。可以说,在高手如林的报告文学创作园地里,张胜友仅能以其一己之长同他人较劲,殚精竭虑地追赶不断奔涌向前的潮头;而在影视政论作品的创作中,他从一起步便驰骋于大海长空之间,超然独步于少有人涉足的较高层面,先领时代风骚,进一步奠定了其文学地位。
自20世纪90年代初期,张胜友的创作重心转向影视政论作品以来,他先后撰写了《力挽狂澜》、《十年潮》、《基石》、《人口纵横》、《商魂》、《历史的抉择》、《石狮之谜》、《海沧:中国热土》、《2000奥运:光荣与梦想》、《海南,中国大特区》、《中国公务员》、《让浦东告诉世界》、《海之恋》、《崛起的海峡西岸经济区》和《珠江,东方的觉醒》等25部。在这一新的艺术园地里,张胜友将改革风云系于笔端,从大众关注的重大社会问题中撷取题材,选择独特的视角,大笔挥毫泼墨,谱写一支又一支响彻寰宇的时代壮歌畅曲,展示了极为广阔的思想艺术天地。具有不同凡响的气势美,是张胜友影视政论作品最突出的特点。西方文论家在论及19世纪欧洲浪漫主义诗歌创作时,赞美其口气大、力气大、才气大,借用这样的评语来评价张胜友影视文学创作,我想并不为过。恰如苏轼在诗中所言:直视无前气吐虹,五湖三岛在胸中。
上个世纪90年代问世的电视政论片《历史的抉择》中,张胜友正是以极大的政治勇气和艺术魄力驾驭过那种富于历史意蕴的大题材,正面解读了中国为什么选择改革开放,以及如何实现改革开放的成功起步等重大的历史话题,赢得了上下一片喝彩。新近创作的《珠江,东方的觉醒》,全景式地追溯中华民族100多年来的强国之梦和不懈探索的伟大历程。作品所叙写的,都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重大事件,如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一直到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面对这样富于历史意蕴的大题材,要求作者有开阔的视野和历史眼光,要求作品配以大的结构框架来容纳和消化极其丰富的内容。而这一方面,正是作者所长。面对百年鸟瞰,卅载观照,作者以时间流程为经线,以人物活动为纬线,勾勒、交织成一幅中华民族舍生忘死、百折不挠地求生存求发展的百年历史画卷,又一次展示张胜友创作一以贯之的气势美,即大视野、大架构、大场景,兼之以大口气、大力气、大才气。
力避单线发展,搭架复式结构,这是张胜友影视政论作品的结构特色。缔造复式结构,不仅可以增强作品的层次感,还为扩大思想容量、加大作品气势开辟空间。《十年潮》是一部总体观照中国十年改革开放历史进程的作品,题材分量大,内容涵盖面宽。作者以时间为序,从纵向写人民要求变革,揭示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必然性;又以空间转换为线索,从横向写国际形势,来表现处于世界新格局中的中国只有改革开放才有出路的总趋势。这种纬横经纵的网络结构方式,适应大题材创作的需要,也为影视画面大跨度转换和作者思想的自由驰骋提供了广阔的天地。新近推出的《珠江,东方的觉醒》,是献给中国改革开放30周年的电视大片。比起《十年潮》,它的题材分量更重,时间跨度更大。作者量体裁衣,设计了以时间为纵向主干,在特定的时间节点适当进行横向延伸扩展,这种布局既无节外生枝之嫌,又能突出重大历史事件。随着时间的快速推移,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蜂拥而至自然形成飞瀑直下的恢弘气势。讲到作品结构,不能不再次提及《历史的抉择》。邓小平同志1992年的南巡讲话,作为我国政治生活的一件大事,使众多采写者趋之若鹜,也点燃了张胜友创作欲望之火。面对这样一个大题材,为了更好地表现创建经济特区以带动全国的改革开放,既是天才人物的伟大发现,又是历史的必然选择这样的主题,《历史的抉择》构建立体式放射型结构:以邓小平同志1992年亲临深圳视察之日作为放射点,由此牵引出去的三条射线成为贯串整部作品的基本脉络。这三条射线是:以邓小平同志两次南巡活动为主线提领整部作品,其次叙写深圳特区的创建和发展,最后写深圳改革的示范作用以及在国内外的辐射效应。这种结构方式具有时空背景大、内容覆盖面广、主次分明、经纬清晰和收放自如等优长,同时便于大场景的描写和议论的层层推进,以造成势如破竹的大气势,显出不同凡响的艺术效果。
壮阔、雄浑、豪迈是张胜友全力追求的境界。在政论作品那开阔宏大的艺术结构里,作者将六合之大万类之广、上极苍苍下极林林的社会万象置于自己的视野之内,充分发挥政论的文体优势,尽情地指点江山直抒胸臆,坦率地指陈社会利弊,刀大斧阔,淋漓酣畅,使作品具有泰山压顶的强大力量,形成高瀑直下的强劲气势;兼之以激扬奋励的大口气、粗旷雄伟的大形象和汹涌澎湃的思想感情大潮流,整个作品呈现一种极有力度的壮阔之美与阳刚之美,给人崇高庄严的审美感受。论其视野,如广宇无涯,上下千年,纵横万里,气象万千;论其结构,如大梁巨石,缔构大厦,上栋下宇,户牖悉周;论其笔力,如长桥新构,铁骑夜渡,雄震威猛,矫健有力;论其气势,如大川决堤,一泻千里,冲飙激浪,势不可挡。
仅仅以宏大的架构去描绘中华民族百年历史,显然是不够的。要真正形成史诗或史诗般的品格,必须写出厚重的内涵、历史深度和思想、艺术力度。19世纪下半叶至21世纪以来的若干年,对中华民族来说,是一个旋干转坤的历史时期。在这里,必须描绘出百余年中,维新变法、革命战争、和平建设和改革开放给予中国人民灵魂的震动和命运的影响。与此同时,作者还溯源而上,将其笔锋延伸到中华民族历史、文化深处,力求让这部作品拥有厚重的历史感和浓郁的文化意蕴。《珠江,东方的觉醒》以开阔的艺术视野、精选的历史镜头、宏大的叙事结构、深刻的解读论述,全方位地向观众展示全球视野下的中国发展道路之抉择和民族复兴之画卷。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作品的审美文化架构具备了史诗的雏形。
大题材不易驾驭,不少作者望而却步,张胜友却知难而上。大题材创作像峻岭,他勇攀高峰;大题材创作像大海,他敢涉深水。在这山高海阔、天包地容的创作领域,他以高天俯瞰的政治眼光和深邃的历史洞察力,观照历史,考察现状,展望未来,向读者和观众展现中国人民全力以赴求生存求发展的一幅幅气势恢弘的改革画卷。像《历史的抉择》这样的艺术精品,作者的艺术追求绝不止于博采以实现面上的拓展,而是不遗余力地深掘以求得点上的突破。他的这类作品,通常并不以表层的绚丽、细节的生动和人物命运的曲折取胜,而是以深刻的理性思考、强烈的思辨色彩、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厚重的历史感见长。为了避免让纷繁的画面和过多的信息干扰读者的思考,以利于导引读者更快地进人哲理感悟的天地,他不再以花俏的东西取悦读者,而是运用特别节省、特别简约的笔法去拨动读者的情思意绪。故而,作品中往往特意留下许多无言的空白,须由读者去填补,由此创造出韵外之致、味外之旨的空灵美。张胜友影视政论作品的思辨性具有高度概括的特点。他既不忽视微观的刻画和点染,又总是迅捷地跳离微观情境,从微观走向宏观,表达他对经济、政治、社会、历史、文化和价值观的总体思考。他拓宽一般作家惯常的观察和思维空间,将议论评述的范围,由个人、家庭、单一社会现象扩展到整个社会,进而从人类文明发展史的高度来观照和考评现实问题;同时,由个体活动和群体活动浅表层面的观测,深入到人与人、人与社会、自然与社会、社会与社会、历史与未来之间关系的探视和哲学思考。毫无夸张地说,到目前为止,在我国影视政论作品创作中,尚未有人像张胜友那样将笔触探及如此深入的理论层面,从而表现出作者勇猛精进的理论探索精神。
说理是政论片的基本特征,也是其力量之所在。然而,影视政论片创作,首先应当是艺术创造。要使说理真正具有力度,就必须实现说理的艺术化,做到说理与审美融为一体。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是,越来越多的专题片、政论片陷入教条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泥沼,往往用信手拈来的画面加上口号式的议论来搪塞观众,致使说理不能服人,反而让人们产生腻烦情绪乃至逆反心理。可见,政论片极易流于空洞的说教而削弱以至丧失说理的力量。可是,在张胜友笔下却别有洞天:这里既有气势恢弘的整体美,又有细致人微的细节描写;既有由桩桩实例和凿凿数据构成的雄辩力量,又有人们心灵意绪起伏状貌的妙笔点染;不仅着意展示历史事件的壮阔场景,而且刻意描画社会生活的细微变化。这种包罗万象的思想艺术视野和千姿百态的表现领域,在丝丝入扣的作品结构经纬网中各就各位,进而编织成一幅幅浓淡相宜、疏密有致的艺术彩绘。在此基础上,加以透彻深刻的论述、富有思辨色彩和哲理意蕴的说理,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因此,使得作品平添一种别样丽质,这便是理趣美。张胜友对于理趣的审美追求往往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力求做到议论具体化。电视是声画结合的艺术。电视最突出的特点是具有形象生动的画面,画面的主体性是毋庸置疑的,而解说词作为语言的艺术,作为政论片的灵魂,其重要性又是不可低估的。为了兼顾二者,张胜友在文字写作中,时时考虑电视画面的形象、状态和特点,往往通过具体的人物、具体的细节、具体的故事展开议论或者代替议论。二是力求做到论述信息化。在张胜友笔下,论述不再是纯粹的论述,而是携带着历史信息进行的。例如《珠江,东方的觉醒》第三集《深圳破冰》,在论述经济特区每前进一步,都是对传统与习惯的挑战和超越的时候,为了强化说理力量,作者列举一系列标志性事件作为论据,例如利用国际资本、出租土地、预售商品房、取消购物票证,等等。丰富的信息流,使得作品中的说理更为自然、更具力度,也使作品内容更为充实而丰满。所谓理趣美,实际上便是对直白的说理进行美学包装,或者通过艺术手段使生硬的议论变成水中盐、蜜中花,无痕有味,又像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引自《沧浪诗话》。张胜友式的议论,笔者称之为含蓄的议论或暗示性评论,它往往隐含在描写和记叙之中,多半不是作者直接站出来慷慨陈词的。这种议论方式,因为是含蓄、暗示性的,其功能主要是引导而不是灌输,使得那些深刻而独到的思想见解如同泉水汩汩流淌出来,水到渠成,润物无声。这种传播方式的优点在于,受众获取心灵冲击和思想震撼的审美感受的时候,并不觉得是在聆听说教布道,倒象是在鉴赏扣人心弦的历史剧,轻松愉悦,如坐春风。也有人将这种传播方式称为诗化处理,它能够有效地软化本来硬邦邦的议论,从而增强说理力量。诗化处理不仅仅是形象化手法,而是涵盖整个作品,无所不至,它可以存在于谋篇布局之中,也可以渗透到字里行间。
当然,有了精彩的描写和足够的铺垫之后,作者也可以直接站出来说话,这种议论应当是作者思想成熟的产物,水到渠成,精辟深刻、简洁有力,往往成为作品的点睛之笔。这种议论充满哲理与寓意,有的可以当做警句或格言来读。譬如,经历了狂热、痴迷、困惑、希望、抗争,直至灵魂睁开眼睛……又如,深圳人发起的每一次冲击,都将改革之剑直指旧体制的防护墙,中华民族撞响了自己命运的晨钟,海南将从这里启航,在拓海贸易的风浪中吸吮现代文明的琼浆历史,每推进一步都伴随着阵痛、用智慧、勇气和担当挣脱束缚,打破樊篱,杀出改革开放的血路,等等。这样的说白,言简意赅,铿锵有力,令人感奋,使原来可能显得十分板滞的叙写和空洞的议论,平添一种直观的富有活力的动态美,由此弥补政论作品抽象性和思辨性大于形象性和感染性之不足。
对比,在充分铺垫之后进行对比,是张胜友运用得非常娴熟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法。他所采用的对比不是简单的对比,而是充分铺垫之后的对比:大背景下的对比,所以效果特别好。例如,杀出一条血路,为邓小平同志的一句名言,不少作品采用过,但大多写得平平淡淡。而同样这一句话,到了张胜友笔下,一经点化收录到《历史的抉择》,便顿然生辉,拓出一个新境界来。请看作者是如何妙笔生花的:一方面,把镜头对准深圳河,先对照河南岸,香港繁华的高楼与河北岸,深圳破旧的村落,极写改革开放之前的中国大陆与世界发达国家或地区之间的差距;这又与文中后来写到的邓小平1992年南巡时所见到的仅一河之隔的香港摩天大楼影影绰绰,同深圳鳞次栉比的高层楼宇相映成趣的巨大变化遥相呼应。另一方面,作者又将镜头从中国推向急剧变动后的东欧和前苏联……在这种宏大的艺术结构中,轻便自如地进行快速的时间推移和大角度的空间扫描。在时空转换和反复对比之中,作品的议论顺势向纵深推进,层次渐见其深,道理愈显其明,让人们自然而深切地感受到:当今中国只有改革开放这一条路可走了,不改革不开放就是死路一条!至此,杀出一条血路便不再是一句简单的口号,而是发自肺腑的慷慨陈词,格外悲壮有力,平添一股情感震撼力,让人口服心服。又如《让浦东告诉世界》,作者在极写上海在全国的地位:上海是全国的上海,上海是中国的王牌之后,极写开发浦东的意义:开发开放浦东,是中国共产党为振兴中华民族的世纪选择。由此构成一个阔大的背景。然后,在如此大的背景下进行对比,效果非同一般。一是纵向对比,将浦东置于时间坐标上,对比浦东的昨天与今天;一是横向对比,将上海同率先开放的经济特区和其他地区比,然后又将浦东与浦西比。在反复对比之中,开放开发浦东是世纪的选择的题旨,便具有雄辩的力量,令人信服。
张胜友影视政论作品高远的立意,源于作者的超越精神和总结精神。《珠江,东方的觉醒》作为历史题材的政论片,首先立足于写实,比如反映邓小平倡导改革开放这一大事件,就必须先把邓小平运筹帷幄和亲临各地指导工作,特别是1992年视察南方的讲话精神及其重大影响写清楚写生动。可是,如果停留在这一层面,作品充其量只是一部好的历史读物。成功的政论片的功能,决不仅仅叙写历史,还要评说历史;不是浅薄地评说历史,而是要将笔锋深人到历史的深处,探寻历史的联系和意义,写出历史的本质和生活的哲理。哲理意蕴本身就是对于历史的超越和现实的升华。作者的超越精神也表现为对于社会理想的更高境界的追求,唤起人们对人类社会理想境界的渴望。尽管张胜友经常将历史冲突和社会矛盾表现得异常激烈,但乐观主义始终是其作品的基调,这种乐观向上的情绪使人们循着闪烁在字里行间的理想火花,看到光明和希望,并激励着人们为更美好的明天而奋斗。当然,超越是建立在总结的基础之上的。正是凭着出色的总结精神和总结能力,借助于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法,作者才敢于在《珠江,东方的觉醒》中鸟瞰百年历史,跨越改革开放30年,正视许许多多成功与失败,从中找出内在联系,提取许许多多有益的历史经验,以极其丰富的史实和雄辩的力量,令人信服地写出改革大业不断向前推进的历史必然性。这是《珠江,东方的觉醒》实现的最重要的一个突破,我觉得有必要在这里加以特别的肯定。
综上所述,张胜友走过了一条从小说试笔起步,中经在报告文学创作中崭露头角,而后以影视政论片创作成果奠定其文学地位的漫长道路。关注新时期以来文学走向的读者,一定会从当代中国丰饶而庞杂的作品中感受到新时期文学发展到今天,已经要求作家们必须拥有深刻而超前的审美创造能力,来满足人们于物质世界里无法寻得的某种心灵深层的期待,诸如民族意识、历史意识、哲理意识、人生意识乃至生命意识,等等。如果无视或不具备这种品格,虽然也可以将文学玩得玲珑可爱,却掩盖不住其内蕴空泛之苍白贫弱。张胜友不想玩文学,他始终秉持着经世致用的文学理想一一自己的作品一定要能够陶冶人生人情人性,有益于社会。这一理想支撑他,时而豪勇地在寂寞的大地上踽踽独行,时而在时代大潮推拥下狂飙突进。这一理想驱使他在作品中展开对人间丑恶的批判,对世界美好的歌唱,并以充溢的历史感、民族感和生命意识,创造出厚重庄严、雄浑劲健、恣肆放达的风格境界。
从本质上说,艺术风格是审美主体与审美对象的共构,是作家人生经验与性格品位的文学组合,是作家运用某种独特的表达方式来获得并表现自我人生和个体生命的内在蕴涵,因而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张胜友前半生中看得最多、接触最多的可算是山了。他也最崇拜大山,倾心于故园那些披绿戴翠、雄姿万态的南方的群山。那些大山,是他所属的客家人刚勇顽强性格的对象化。在常年的观照中,他看到自己生命的投影。大山,以膜拜的姿态面对太阳,以满身的新绿迎接春天。当风暴来临,山绝不动摇,依旧傲然挺立。山把根须深扎大地,而以无私的坦率,向着天空无限展开……一句话,大山的沉默、坚强、深厚给了他生命启示,大山伟岸、雄浑和大无畏的英雄气概给了他在创作中铸造力量与气势的底蕴。
张胜友有一个悲苦的少年时代,又有一个挣扎的青年时代。他虽曾拥有并不贫寒的家族背景,却从未享受过一天舒适安泰的日子。青春年少,他便赤足田间负犁耕作,分担着养家糊口的重任,尽管劳苦逾恒,却仍受冻挨饿。早早咀嚼生活的苦涩,使他的心始终系于民众。对以劳苦大众为主体的中华民族那份深挚的爱,熔铸在其全部作品的字里行间。在民族苦难与个人不幸的喂养下,作者的精神内力苗然成长。早年坎坷的人生体验和曲折的心路历程,在他心灵悄然沉淀为历史意识和民族意识,敦促他登上高台纵观历史发展的轨迹,去追寻富强的中国和公平的社会;引领他一如既往地面向太阳歌唱,把光明带给人们而把阴影留在自己身后,引领他执著地高擎火炬,奋不顾身地冲入黑暗……这种民族意识与历史意识的共振共鸣,构成张胜友创作的精神指向,使他坚守着自己的社会理想和艺术取景的趋赴性面对推动社会进步和民族振兴的人和事,他的心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充溢着热情;反之,他的笔一如冰冷的剑戟,放射寒光,展示利刃。
在三年国民经济困难时期及文化大革命期间,张胜友尝尽生活的苦汁。这对作家来说,既是不幸又是大幸。清代学者赵翼道是: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明代遗民归庄也说过:吾以为一身之遭逢,其小者也,盖亦视国家之运焉……必小不幸而身处厄穷,大不幸而际危乱之世,然后其诗乃工也。如古人所言小不幸而身处厄穷,只能产生一人之怨愤;大不幸而际危乱之世,则可产生关心国家兴亡与大众苦乐的博大胸襟和深厚情感。张胜友小不幸与大不幸兼之,故其作品既有凝重的历史感,文有浓郁的人情味。在创作领域,他不悲口无食,不悲身无衣,所悲忠与义,悲甚则哭之,白居易《寄唐生》。故此,此有力类之哭泣也……其力甚劲,其行乃弥远也刘鹗语加上张胜友作品所触摸的多是大众之痛痒,所以具有较大的共鸣区和较强的共振度。曾几何时,张胜友的写作遭遇如同他笔下的改革历程一样好事多磨,改革题材因其敏感而显得格外脆弱。那一阵子,他的作品时常招来非议,创作之外耗费的心血往往超过创作本身。可是,不管遇到什么风浪,他都没有改变创作初衷。他的作品,始终鸣响着对国家和人民深切关怀之音,鸣响着不以一己小小悲欢为苦乐的放达之声。悲世不悲己,成为张胜友思想行为及其作品思想内容的一个显著特点。难能可贵的是,张胜友在作家出版社和中国作家协会领导岗位期间,尽管工作繁忙,却并没有冷却自己的创作热情,一如既往地保持作家本色,笔耕不辍,不断写出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具有思想品格和美学品格的好作品,不辜负广大读者的殷切期待,继续充当改革大业最为可靠的先驱、伙伴和追随者雪莱《诗辩》。
《韩诗外传》日:忠之道有三:有大忠,有次忠,有下忠。通观张胜友的文学创作,他当属大忠之士。他笔之所至无不坦诚直陈,扬善而不隐恶当言利则言之利,毫无媚语虚言;当言害则言之害,绝不闪烁其词。在《光明日报》报社当记者的时候,他说:作为一个记者,作为一个作家,我虽然不能站到改革开放第一线去冲锋陷阵,但我可以用手中之笔为改革呐喊助阵,扫除障碍。我相信,任何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都会找到适合于自己的方式来推动中华民族的进步和发展。当走上作家出版社领导岗位之后,他又说:以改革推动工作,以工作实绩检验改革成效,这应当是单位负责人眼下的一项重要任务。以往我只能在纸面上设计改革方案,现在我能够把自己作品里的改革蓝图,结合单位情况,付诸改革实践中去。无论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写改革,还是作为领导者置身于改革的风口浪尖,张胜友都是一位勤奋多产的作家。他励志忘生,只顾玩命地写,落了个衣带渐宽双鬓染霜在五月就挥霍了夏季拜伦诗句好心的朋友都劝他歇歇,他笑着说:累是累坏,但乐在其中。处于大变革时代的中国作家是幸运的。改革开放是一场充满挑战性的社会运动,每天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我又适应了影视政论片这种借助于现代传媒手段、受众面广的写作形式,所以乐此不疲。生应无辍日,死是不吟时,杜荀鹤诗句张胜友以惊人的毅力日夜趱行,博采深掘,不断向读者和观众奉献一幅幅开阔恢弘、色彩斑斓的改革画卷和社会生活图景。作为一名以笔为利器为改革大潮推波助澜的著名作家,张胜友对中国改革和中华民族复兴情有独钟。他是为之说了真话,出了大力,尽了责任,做出了实绩,也为之付出了真情和代价的一名正直有为的作家。张胜友享有改革作家的美誉已经20多年了,今天看来更加名副其实而当之无愧。
1993年12月30日初稿于鹭岛天风斋
1994年1月20日完稿于厦日平润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