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所以会阅读本书,不外乎以下两个原因:你想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你对别人为什么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十分好奇。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和你很像的人[1]。和往常一样,我在新泽西的一家书店里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突然,他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神色慌张,四处张望,挑的尽是一些关于个人隐私、离岸金融之类的书籍。然后,他慢慢地逛到旅行书籍专柜,挑出了一本哥斯达黎加旅游指南。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我。我就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头发花白,扎着小马辫,戴着墨镜,在他身后十几码的地方,紧紧跟着他。
我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排队等候埋单的。他一边排着队,一边心神不宁,丝毫没有意识到同一个人还跟在他的身后。最后终于轮到他买单了,让我大跌眼镜的是,他用的居然是信用卡!
大错特错,我心想。这老兄真的想消失得无影无踪吗?我真心希望这不是他的真实想法,因为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他刚刚给那些想找到他的人留下了一个很大而且极其可靠的线索。
买过单之后,他上楼去了咖啡厅。我一路尾随,看到他坐到一个角落的位置里,漫无目的地翻开了刚买的书。我要了杯拿铁,继续观察着他。
大蠢货。他难道不知道到处都是摄像头吗?难道他不知道,任何一个人,只要懂点花言巧语(只要能达到目的,谁会关心你说的究竟是不是事实呢?),很容易就能从保安手上把监控录像骗到吗?如果找他的人真的这么做了,那会怎么样呢?我突然对这个倒霉蛋产生了怜悯之心。如果他确实有充分的理由想远走高飞,或者如果他真的遇到了大麻烦,我觉得他连一点点机会都没有了。
突然,我灵光一闪。我决心已定,绝不能听之任之,让这个家伙亲手毁了自己。我可以帮他。我把拿铁扔进了垃圾桶,径直朝他坐的位置走了过去,打了声招呼,和他握了握手,然后问他:“我可以坐这里,和您谈一分钟吗?”
他非常意外,但是同意了。
我告诉他,我的名字叫弗兰克·埃亨(Frank M. Ahearn),多年来,我一直从事一种所谓“追踪者”的职业。客户们会花成千上万美元请我帮他们找出那些试图藏起来的人:囚犯、赖账者、收到传票的目击证人、受到威胁且担惊受怕的人,或者是任何一个你想得出来、出于这样或那样的理由需要躲起来的人。雇用我的有的是小报编辑,他们希望寻找名人们的下落。当他们想找到那些和迈克尔·杰克逊(Michael Jackson)在梦幻庄园(Neverland)中共度美妙夜晚的孩子,或者想监控O. J. 辛普森(O. J. Simpson)的银行账户,他们就会打电话给我。曾经有人找我为一支狗仔队寻找奥兹·奥斯朋(Ozzy Osbourne)[2]的私人电话号码。我把他的8个私人电话号码都找到了。在乔治·哈里森(George Harrison)[3]弥留之际,也有人请我去寻找他的下落。他当时在新泽西。我的工作成就了数不胜数的小报封面,也让一大批罪犯被绳之于法。
我告诉那个家伙:我想找的那些人往往会让我的工作变得易如反掌。不管费了多大的劲儿东躲西藏,他们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露出马脚。有时他们犯的大错,让我能在一两个小时之内就找到了他们的住处。很少有例外。
我指了指那个家伙摊在桌面上的那一叠书告诉他,如果真的想藏起来,他已经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所有这些书都是用信用卡买的,它们都是有迹可循的,而且追查起来易如反掌。这对于任何一个不是白拿薪水的追踪者而言都形同儿戏。
给所有打算销声匿迹者的第一条忠告:
别用信用卡购买本书。(但是请务必购买本书!)
那个白人的脸更白了。销声匿迹这事他可不只是想闹着玩的。他是当真的。至少他认为自己是当真的。
于是,我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告诉他,无论是我还是其他追踪者都能立刻把他手到擒来。具体怎么做呢?我会找个理由,打电话给他的信用卡公司,自称是他本人,说想了解一下“我”最近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再编出一个特别迫切的理由。客服人员接着就会把近期的消费记录一五一十地报给我,包括他在这家书店购买了图书。接着,我会说声谢谢,挂断电话。然后打电话给书店,说服任何一个接电话的人,让他告诉我“我”用信用卡买了些什么。我会提供交易号或常客账户信息,如姓名和地址。
我告诉那个人,一旦知道了他购买的是哪些书之后,我就会知道他想去哪儿了。之后,我会给航空公司打电话:全美航空公司、巴拿马航空公司、美国航空,凡是有航班往来于波多黎哥的航空公司我都会打上一圈,直到找到他的航班信息为止。然后我会去查找圣何塞[4]周围的汽车租赁公司的租赁记录。如果他用了真实的姓名和住址,我很快就能找到他待过的酒店。我会打电话给债务公司或黑社会或是任何一家聘请我的客户,告诉他们他人在哪里,如此一来,他只好跟自己的美好新生活说“撒由那拉”[5]了。
看到这里,你不难想象出他那“啊,靠”的眼神。他目瞪口呆——显然,我的这番话让他那宏伟的人间蒸发计划见鬼去了!但是,他对我感激不尽。他要了我的电话号码,说会打电话给我和我继续聊一聊。我们握了握手便分道扬镳了。
我离开书店,开车去了办公室。在那里,我的商业伙伴爱琳·霍兰(Eileen Horan)正在疯狂地敲着键盘,她在寻找我们受委托要找到的人员的下落。我告诉她我在书店里偶遇那个人的情景。在说到他居然还敢刷卡这个愚蠢的错误时,我们都开怀大笑。之后,我们开始讨论如果他真的想逃往哥斯达黎加,那该怎么办。
我们陷入了沉思。无论他怎么做,都一定在劫难逃了吗?他还有可能无声无息地从人间消失吗?销声匿迹者是否真有自信没人能够找到他们的下落呢?哪怕是像我们这样的专业人士也找不到?
我们搜肠刮肚,想出了一个可以甩掉聪明绝顶的跟踪者的办法。首先,我们得删除或毁掉所有关于他的信息,或者至少得让这些信息变得极其难以查找。然后,我们得编出一大串误导性的线索,让追踪者漫无边际地四处寻找。最后,我们还要用一系列匿名的私人邮箱和预付费电话,又快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为他设计出一种全新的生活。由于我和爱琳在找人时大多会使用公共记录、征信报告、水电账单和寻人网站,所以如果那些记录是有误导性的或者难以获得,那么我们只能自叹倒霉了。我们估计,大多数的追踪者也莫不如此吧!
在交谈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我们对找人这件事真的特别上心。我们能够为那些想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提供宝贵的建议。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人可以参考很多书籍,但是没有一本书谈到事情的另一面:只要价钱合适,像我和爱琳这样的人一定会竭尽所能去找到一个人。只要我们寻踪觅迹的技巧不公诸于众,就没有一个人可能超越我们。
这对于从事这一行的我们来说是很好的,但是,对目标人物的隐私与自由而言则是不好的。我们认为,如果是出于自主的决定,守法的公民应该有和过去一刀两断的机会,然后开始一个全新的、更加私密的生活。而且我们可以帮助他们实现这一目标。那为什么不打造一个相应的行业呢?
我坦白告诉你吧:由于各种各样高尚的原因,这一前景光明的行业曾令我们激动不已,但是,一考虑到得不择手段才能摘得硕果时,我们又犹豫不决了。每一天,每一种我们用来找人的技巧都在变得越来越不合法,比如:假装是客户本人打电话给移动电话公司,或者打电话给银行,靠招摇撞骗黑进某个人的账户。我们两个人从来没有被警察逮过,但是,警察们总是对我们格外注意,我们总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自从经历了被我们称为“直升机乌龙”的事件之后,我们就变得特别神经质。
几年前,爱琳和我一起住在佛罗里达州,房子边上是一条运河。有一天,我们正在用电脑工作的时候,一种声音突然充斥了整个办公室:“嚓,嚓,嚓,嚓,嚓,嚓。”天不怕地不怕的追踪者唯一害怕的就是联邦调查局,而这正是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我们的头顶上正盘旋着一架直升飞机。
爱琳和我面面相觑。我们把头探出了窗外,朝天上望去。天哪,直升飞机就在离我们的屋顶才30英尺的上空盘旋。我们把头收了回来,然后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逃窜。我冲她大喊,让她赶快拿起电话簿,找到律师的电话。我说,先拨一半的号码,等警察破门而入时,再把电话拨完。
爱琳往前门外看了看,警车在外面呼啸而过。我们猜测,他们可能没找到门前的车道,我们可能还有几分钟时间。所以,她狠狠地翻着电话簿,拼命找律师的电话,而我把一台笔记本电脑摔到了地上,然后开始猛踩。接着,我拉开了一个抽屉,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预付手机和电话卡,我把它们全都塞进一个桶里,然后冲出门廊,把桶里的所有一切都抛进了运河里。当时,我是这样盘算的:反正我得进监狱了,时间不多了,能销毁多少证据就销毁多少证据。而我确实有一些证据需要销毁。
又过了几分钟,爱琳和我把我们的设备踩得稀巴烂,一切要么裂成了碎片,要么没入了水中。直升飞机仍然在上空盘旋。他们为什么还不到门口来呢?“靠!”爱琳说道,“我骑车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便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15分钟以后,她回来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她脸上的表情。
她说:“你一定不会相信。”
我说:“什么?”
“原来是有只海牛落在运河里了。不是警察,是公园警察。”
我看着满地早已裂成碎片的电脑,那些东西至少值5000美元啊!再加上我们在文件上花的那么多时间!然而,你知道吗,那还不是我第一次因为假警报把一切都毁了?
我心想,是时候了,我应该退出这个行当了。
我希望你能明白为什么爱琳和我对那种风险稍微小一点的新产业那么兴奋。如果帮助人们销声匿迹,我们就不用每次一有海牛被困在运河里就抓狂了。所以,我们还是回到那天在新泽西的情景吧。爱琳和我真的希望在书店里偶遇的那个人会给我们打电话。所以,当他真的打来电话时,我们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埃德·诺里斯瑞尔朗”(Ed Nothisrealname)打来电话时,他问是否可以请我们帮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这个国家。和我当初猜的一样,他不只是好奇。他真的想离开,而且有充分的理由。我们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告密者,靠揭露公司的非法行径从政府那里拿钱。他和联邦调查局没有过节,但是担心以前的老板会找自己算账。埃德原计划逃往哥斯达黎加,但是由于在书店的偶遇,他得重新考虑这一计划了。
爱琳和我接下了这个活儿。我们写下了此前讨论过的所有销声匿迹的技巧,然后手把手地教这位新客户一步步熟悉我们的系统,告诉他应该如何操作。首先,我们修改了现有的所有有关于他的记录,当然,也包括他在我们邂逅的那家书店里所使用的常客账户。我们给他的追踪者设置了一系列虚假的线索,开设了账户,说服房地产公司对其在某些外国的征信记录进行调查,而事实上他根本不打算在那些国家生活。
最后,我们用了最最复杂的方式把他送到了他的新家:我们先让他上了一架飞往加拿大的飞机,再飞往牙买加,再跳上一架前往安圭拉的小飞机,然后他在那里开设了一个临时账户。我们为他成立了一家国际公司,这样他就可以匿名使用金融服务,把自己的钱通过一系列的银行账户转出来,七绕八绕之后就没人清楚这些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最后他和他的钱都安全无恙地来到了伯利兹。
我们的策略奏效了。我在写作这本书的时候,埃德在加勒比沿岸国家,靠着这笔巨款惬意地生活着。他的老板们始终没能找到他。他也有了一身迷死人的古铜色。这一切都源于在新泽西书店里的邂逅。
埃德只是开始。现在我的生活中有了一个新的追求。我不再替人找人,我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帮助那些被人追踪的人。我接过一些中年人的活儿,他们梦想着有一天可以摆脱失败的婚姻和那些游手好闲但已长大成人的孩子们。我也接过惶惶不可终日、天天被人跟踪的人的活儿,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好好地活着。我还接过那些个人信息受到泄露的人的活儿,并告诉他们如何保护个人信息,以避过一双双窥视的眼睛。
但是,有些人我是不会帮的,比如警察、罪犯和疯子。对于那些不想让税务局找到自己资产的“青年才俊”,我只会一笑置之。对那些老是觉得被联邦调查局上了窃听手段的精神病患者,就算他们一个劲儿地给我发邮件,我也置之不理。我也拒绝了一大堆便衣警察和一大堆认为我可能是某个国际犯罪集团幕后老板的疯子们。
顺便说一下,如果你是他们中的一员,比如警察、罪犯或疯子,那么,这本书对你而言是没有什么帮助的,你最好还是把书放回书架上去。啊,算了,你还是直接买了吧,只要不和我联系就好。
我的生意挺好,但也谈不上火爆,直到有一天,我为一个离岸生活网站写了一篇关于如何销声匿迹的文章。从那一天起,爱琳和我的收件箱里便装满了邮件。人们从芬兰、巴厘岛、加拿大、俄罗斯、中国、东京、澳大利亚、欧洲和南美洲给我们写来了邮件,似乎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想知道怎样才能做到人间蒸发。我们在无形之中引起了某种国际共鸣。
外国政府也对此产生了兴趣。我惊讶地发现,加拿大政府在看完我的文章之后,冻结了我在该国拥有的所有资产。很显然,我的文章让他们感觉害怕了。加拿大,如果你在阅读本书的话,我想说的是:我不是一个骗子。而且,和尼克松不一样,我说话算话。
在写作本书的时候,我已经帮助一百多个人实现了人间蒸发的愿望。经济下滑之后,需要我的意见的人可谓与日俱增,因为在危机中,有许多经理人跳离了即将沉没的船只,而向往沙滩生活的下岗工人们也一下子涌现了出来。由于供不应求,我终于也开出了对得起我的付出的价格。在本书中,你只要花很少的钱,就能得到很宝贵的意见。你权且把它当作我对社会的回馈吧,或者说是积点阴德,作为我对曾经做过的那些疯狂的事情的补偿吧。
我真的做过很多疯狂的事情。还是一个追踪者时,我可以说是当时最优秀的人之一。正如上文所说,我有时可能真的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我通过给银行打打电话,给电话公司打打电话,给他们的母亲、姐妹、朋友打打电话就找到了成千上万个人的蛛丝马迹。我可以和好几个客服代表聊上很久,也能从家庭成员那里套到一些信息,还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找到目标地点,速度之快会让你头晕目眩。而且,正如我和第一个销声匿迹的客户所说的那样,大多数追踪的对象真的很好找。他们并没有想方设法真正地消失,他们只是一拍脑袋就准备走人,在离去的时候还不忘使用信用卡以及他们的常客账户。傻啊!
这本书是我关于销声匿迹的集成之作,同时还可以避免他们曾经犯过的那些错误。我不会对你想要销声匿迹的原因评头论足。你需要隐私,而且理由合情合理。或许是中了彩票,你想保护飞来横财。或者你是一个目击证人,但没能获得联邦调查局的多少支持。或者你是一个家暴受害者、一个普普通通的公民,你想知道外面有什么人盯着你,应该如何保护自己的信息以免被小偷偷走。你也可能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国际珠宝大盗,总是在寻求新点子、新想法(别担心,我不会对你评头论足的)。
你所面对的是一个坚不可摧的敌人。无论追踪你的是谁(原来的老板也好,债主也好,或者是一个盗取个人身份的人),他都可能去请私人侦探或是像我一样的追踪者来找到你。一旦真的如此,你就会有大麻烦了。追踪者是职业撒谎者,他们会自称是你本人或是你的好友或家人,这样的话,他们才能够从客服代表、文员、接待员,甚至是认识你的、爱你的人那里找到他们想要的各种信息。要保护自己、防止被骗的唯一办法就是你也得撒点小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便是我的建议的关键所在:以骗制骗。
但是在知道如何反击之前,你必须知道自己要反击的究竟是什么。所以,先让我和你谈一谈我们是如何寻踪觅迹的吧。
[1] 当然,我对我们邂逅的细节略微做了调整。——作者注(全文注释除特别标注外均为译者注。)
[2] 奥兹·奥斯朋(1948- ),英国演员、作曲家。
[3] 乔治·哈里森(1 943-2001),英国音乐家、歌手、歌曲作者、音乐制作人、电影制作人。
[4] 圣何塞:哥斯达黎加首都。
[5] 撒由那拉:日语,意为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