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曾致友人谢其章君一信,收在《远书》里,其中有云:“我自忖骨子里近法,希望是儒,平日行事则似道。”这是我讲过的最接近“自白”的话了,解释起来却要费些口舌。这里后两方面可以说是学习得来,整整三十年前我发愿遍读传说先秦诸书,《庄子》《老子》《孟子》《墨子》《荀子》《韩非子》《管子》《商君书》《吕氏春秋》《晏子春秋》,再加上此前用过点功的《论语》《公孙龙子》和《孙子》,是为一路;《左传》《国语》《战国策》,是为一路;《诗经》《楚辞》,又是一路。此外还读了《易经》《易传》和《礼记》。收获便是来自孔、庄两家的影响,已写成《樗下读庄》一书,另写有关于《论语》的笔记若干万字,尚待整理。但是身上的法家气却不是由读《老子》《韩非子》来的,若说受影响可能还是因为读了鲁迅的作品,盖在我看来他最得老、韩的真传了;再就是自个儿少年和青年时代的境遇使然。—我讲这些,是说我读《老子》《韩非子》真乃心有戚戚焉,能够体会就中深意,是以我对拙著《老子演义》多少有点自信。附带强调一句:《老子》一定要通读全部八十一章才行,不然无法弄清其真正说的是什么。我又以为《韩非子》上承《老子》且发扬光大,不仅《解老》《喻老》二篇,整部书都是如此,可惜我今生没有精力与时间写一本关于《韩非子》的书了。但我总是认真读过,而且懂得,这也就够了。话说至此,想起有论家尝有批评云“旧书读的少”,其实读书正有如存钱,是多是少自家知道就行,旁人若嫌你穷岂非好事,要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未免言重,但以《庄子·天道》“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解嘲可也。
二〇一六年十二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