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远去的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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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下乡见闻录

侯爱泽高中毕业这一年,三机厂和二机厂的子弟校都各自办了高中班。

三个厂也不再联合办高中班,各办各的高中了。

再也看不到三机厂和二机厂那些高中学生,风雨无阻来回于这山沟的公路上,走过玉水河大桥上到铜分厂来上课了。

侯爱彪初中毕业上了高中。侯爱东不想继续读书,期望能当兵入伍。

侯家老爸坚决支持老三参军入伍的理想,非常希望家里出一个军人。

侯家老大和老二,以及过分斯文的老四当兵入伍的可能性不大了,希望就寄托在老三身上了。

侯爱东初中毕业,不想上高中,与高中的毕业侯爱泽一起下乡。

两兄弟下在一个公社,分在相邻两个生产大队。

侯爱东和唐雅也没上高中的弟弟唐勇下乡分在一个生产队。

轰轰烈烈敲锣打鼓戴上大红花,就像当年送尤大穿军装入伍那么热闹。

虽然敲锣打鼓,可是没放鞭炮,也都没穿军装,也没入伍那么兴高采烈,光辉荣耀的程度也大有不及。

一帮半大姑娘小子拎兜背行李,上了单位的几辆解放牌卡车。

下乡的地方也不算远,离家就十多公里路,不久就到了。厂里的车把他们撂在公社首脑机关前面的坝子上就开走了。

公社的首脑在坝子前的台子上宣读了欢迎词。知青代表讲了话。各个生产队来的人,找分到自己生产队的知青领走。

一个身材瘦条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二指宽的纸条,在人群里着急地穿来穿去,见人就问谁是侯爱东,谁是唐勇。

知青办的人帮他找到俩人。

见面就向唐勇和侯爱东做自我介绍,两次强调他的姓是立早章的章,不是弓长张的张,说自己是三大队第九生产队的会计,带他们回去。

会计在农村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把生产队长和大队书记比作地主,那么会计就相当于账房先生和管家。

章会计穿了一件洗得泛白的蓝色卡其布中山装,散发着一股樟脑丸的味,看来这是他压箱底子的当家衣服,穿上就有了几分干部模样。

章会计有一个特点,见人说话的时候点头哈腰给笑脸,好像汉奸见到皇军那么客气。

认了人,章会计一手拎一件行李,叫侯爱东和唐勇跟着他走,不时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和俩人说上几句。

章会计领着侯爱东和唐勇过了铁路桥,走公路,机耕道,上了田埂路。

章会计一路絮叨,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座麦秆屋顶,下面半截青砖,上半截白灰墙的房跟前,说到地方了。

好多男男女女,老老少老,站在田埂上,站自己家的屋前,满心欢喜地对侯爱东和唐勇叽叽咕咕,指指点点。

几条无聊的农家狗,不明就里,远远地,不负责任地对着他俩胡乱叫几声。

章会计会计把侯爱彪和唐勇领进堂屋,推开堂屋边上的一扇侧门,里面有两张上面铺着稻草的单人床,章会计把行李放床上,说这就是两个人住的房间。

章会计又交代了一些吃喝拉撒的事,说他的任务完成了,去报告生产队长,有啥事可以找他,他家就在南边不远的大核桃树边,点头哈腰地退出去,自个走了。

侯爱东和唐勇把装脸盆、茶缸子、搪瓷碗、手电筒的网兜放到堂屋的方桌上。

后面跟进来几个小孩,仰着黏着鼻涕的脸看侯爱东和唐勇,窥视网兜里的东西。

几只苍蝇在堂屋中间盘旋翱翔,时而落在桌面和网兜上小憩。

门口有几个社员凑热闹,一个中年妇女织着毛线活,询问和指教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有一个小姑娘背着孩子,站门口凑热闹,背上襁褓里的孩子哭闹不休。她一个劲地抖背上的哭闹的孩子,顺着抖动的节奏嘴里还“哦,哦,哦”地叫着。

唐勇拿了茶缸子,看见灶头边上有个水缸,上跟前看了看,低下头嗅了嗅,闻到一股青苔味。

打毛线衣的妇女看出唐勇想找水喝,说房头有大黄桶,黄桶里的水是吃的水。

唐勇和侯爱东到房外面找到黄桶,黄桶长了厚厚的青苔,看不见木头的本色了。

楠竹劈成两半,一头接到屋后面的山坡上,一头接桶上。有小孩子撒尿那么一小股晶莹清亮的水流到桶里,水流砸得桶里的水面乱颤,叮咚有声。

俩人舀了水喝,感觉那水清爽透心,隐隐中有股甜味,不像厂里的自来水有一股水管子的铁锈味。

这红旗公社三大队九生产队离铜分厂有几十里地,在鸭子江边上,处于省城大平原和山区交界的半山区。

铜分厂以及三机厂、二机厂好多知青都在红旗公社下乡插队。

侯爱东和唐勇住的房子后面是山,前面是平原。

为了不占耕地,这房子是挖了后面山的一块山坡建成。

后面的墙离挖出的陡坎只有一米多远,房后面是山坡,前面是成片的稻田。

可以看到江对到省城的公路。

公路太远,看不见公路上的汽车,但可以看见公路上跑着的汽车扬起的灰尘。

房前的稻子正在抽穗,风吹稻叶像绿色的波浪翻滚,犹如风在给大地梳理头发。

这个生产队还有两个省城来的老知青,堂屋左右两边各一间房,一间房里住两个老知青,另外一间屋住侯爱东和唐勇两个人。

快到黄昏,生产队长来见了侯爱东和唐勇,叫人弄来了油盐柴米。生产队长把侯爱东叫老侯,唐勇叫老唐,这叫俩人感觉非常别扭。

都还没满二十岁怎么就老侯、老唐地叫了?人没老,叫都把人叫老了。

想要纠正队长对他们的称呼又觉得不礼貌,只有憋气地应着。

随生产队长来了好多热情的社员,说了一抹多话,闹哄哄到快天黑,有社员帮他俩弄好煤油灯,点亮。生产队长吆喝着驱散了围观的社员,自个也回去了。

唐勇劈柴,侯爱东生火烧水开始做饭。

天黑尽了,灶膛里的火映红了人脸。

侯爱东一时看久了灶膛,看外面更是一片漆黑。

乡下没有电,没有人家点电灯,这叫人非常不习惯。

屋里蟋蟀在角落叽叽叫,外面漆黑,稻田里的青蛙此起彼伏叫得不歇气。

唐勇坐在方桌边的条凳上鼓弄手里的半导体收音机,叽叽哇哇来回调台,总是不固定在一个台上听。

锅烧开了,米饭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黑咕隆咚的门外急匆匆闯进来三个人,一人拿手电往侯爱东脸和唐勇上晃,把侯爱东和唐勇吓一跳。

俩人用手挡住手电光,借着煤油灯的亮光定睛细看,进来的是一老两小,都是女人,拎着行李。

唐勇很是诧异叫道:“妈!你们咋来了?”

“有鬼!有鬼!妈哟!”

唐勇他妈这话一出,把侯爱东和唐勇都给吓着了,一阵头皮发麻,背脊骨发凉。

侯爱东以为“鬼”就跟在她们后面,把火钳捏在手里随时准备和跟进来的鬼生死决斗。

唐勇老妈怨怨叨叨,端起桌上茶缸,把半茶缸水喝完,拿手电照了房顶和四周墙壁,关了手电筒扣在桌子上面,没头没脑地说:

“人多火气旺,人多火气旺!”

唐勇他妈妈这惊慌的样子,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侯爱东和唐勇一头雾水。

唐勇他妈妈揭开锅,看了锅里,叫多加米,加水,说她们忙乎大半天了也没吃饭。

侯爱东指了淘米打水的地方,他妈妈自个淘米打水放锅里,合着锅里快熟的饭使劲搅和一阵子。

唐雅和唐璇争着干活,唐勇和侯爱东倒闲下来了。

一个中年男人领着两个小男孩,孩子手上都捧着白菜萝卜,进屋说他是生产队的副队长,姓李,强调他的李,是“十八子”的李,拿点菜来看看刚来的知青。

那两个孩子把菜放桌上,后面跟着白天打毛线的那个女人,看来他们是一家子。

唐勇给副队长指说:“这是我妈妈,这个是我姐姐,这个是我妹妹。”

两个小男孩听了咯咯笑,一个还学唐勇的口气说:“我妹妹。”

打毛线的女人,一边织毛线,一边低头看灶膛说:“人要实心,火要空心。竹子有油性肯然,稻草没油性最不肯然……”

副队长问了唐勇、侯爱东年龄,家有几口人一些无趣乏味的问题,闲扯一阵子领着老婆孩子走了。

侯爱东看着他们没打电筒,像鬼影子一样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想关上堂屋的门,门框上摸了一下没见门板,才发觉这堂屋门没有门扇。

开水煮萝卜就着带来的豆瓣酱把饭吃了。唐勇和侯爱东睡一个床上,一闭上眼睛,那肥嘟嘟,白晃晃的奶孩子的大奶膀子就在眼前晃悠,就着一天的劳顿,很快就睡着了。

唐雅、唐璇和她妈妈睡一个床上。

第二天,天不亮,唐勇的老妈就起床做饭。唐勇的老妈和唐雅、唐璇早早吃了饭就走了。

唐雅和她妈妈见鬼的事过后侯爱东和唐勇很快就知道了。

唐雅下乡的生产队只和唐勇的生产队隔有两里路,唐雅是女孩,她妈不放心,当天从公社和唐勇分手后就带着唐璇随唐雅一起去了她的生产队。

天擦黑,事基本上都安排妥当之后准备生火做饭。

唐璇在门口劈柴,唐雅他妈在门口摘菜,房门开着,唐雅看见一个农民小伙从门前田埂上的小路过来,一手里拿着一个没打开的手电筒,一手拿着一个大茶缸,急匆匆地就进唐雅的屋子去了。

唐雅急了,这谁不打招呼就进屋呢?唐雅就问谁,干啥的,有啥事。

唐雅的老妈和妹妹都停下手里的活,看唐雅,又四处看,没见有啥人呀!唐雅问在门口劈柴的妹妹唐璇看见一个人从她身边过去进屋没有,唐璇说没看见,唐雅的老妈也说没看见。

三人进屋,拿手电筒各处照,吼吼,叫“那人”出来。床下面,房梁上,床后面都照了没人。

那房子没有窗,山墙上面是空的,很高,没有梯子不可能从那里出去——这是看见鬼了!

吓得不轻。

三人收拾东西,饭也不做了,急匆匆就奔唐勇那去了。

天下真有这么邪乎的事?

过后才搞清楚,分给唐雅住得那房子原来的主人,是一个死去的寡妇的独子,前几天掉岩摔死,尸体就停在唐雅的那床上,前几天才下葬。

把一个女知青给安排在一个刚死了人房子里,生产队知道理亏,给唐雅重新安排了房子,新房子远离原先那死人的房子。

第二个月,唐雅被山上滚下的石头砸伤,住了半个月医院。

这差点要命的事,唐雅他妈妈都归咎于那刚来生产队见“鬼”的事,偷偷找老街大皂角树下的算命先生——皂角道人——把刚下乡那天见鬼和受伤差点丢命的事跟他人讲了。

要了生辰八字,皂角道人掐指算了,说唐雅是长寿之人,至少要活到八十岁。

还说活人见到中阴身虽然不好,可人也受伤见了血光,灾祸也就化了。

唐雅她妈妈还想问问她家小雅以后会不会大富大贵,皂角道人却闭口不答。

唐雅她妈明白皂角道人要加钱,唐雅她们吝惜钱,估计没啥要命的事也就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