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当一个世界在高扬中坠落之际,一个灵魂正在下降中上升”,似乎是在为制造对比而制造对比,以显示他的骄傲。
诗人大多骄傲,自我膨胀。兰波自认为通灵者,波德莱尔蔑视一切社会道德,王尔德满嘴谑语行走江湖,聂鲁达最典型,他喜欢大谈特谈世人对他的崇拜。卡明斯的一句夫子自道适合所有这些人,“他唯一的幸福是超越自我,他每一丝的创痛只为了生长。”文人的幸福,在于能把所有的经验,无论是好是歹,是逆是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是具体的事件还是抽象的念头,都转化为能源。不事创作的人很容易忽略自我,进入一种肤浅的循环里面,不思考的人,认为所谓“超越自我”无非就是敢做过去不敢做的事,谋得比过去更加优渥的生活罢了。
卡明斯有时近乎狂傲:我站在这里,作为一个自然的、奇迹般的完整的人——一个无边无际的个体,讲我的过去,讲我对诗的理解,不指望尔等能听明白。第一次“非演讲”,他上来就给讲者一个悖论式的建议:你们且“略微抛弃一些对自我中心的偏见,并试着接受它”,即言,请你们放弃自我中心,来欣赏我的自我中心。他给诗歌一个神秘主义定位,他说,爱与艺术都靠灵光,靠一些奇迹;他确信自己便是奇迹的创造者。每每大段摘引自己的诗歌时,他就说:我接下去要引的作品,你们一定闻所未闻。
卡明斯的家庭无可挑剔,在坎布里奇,父慈子孝母贤淑,能歌善舞的亲友,彬彬有礼的侍仆,他还特地提到了一位秉性善良却有着较重的文学口味的舅舅,他引导外甥读各种怪力乱神,不避一切的血腥、残忍和喧哗,但是现实世界的混乱,“他没有把其中哪怕一个角掀给我看。”个人的存在是通过文学来感受的,长辈让孩子从小就活在想象的自由之中。诚如《在德黑兰读〈洛丽塔〉》的作者纳菲西所说:
事实,若非透过情绪、思想与感受来重组重造,便是不完整的,要与世界发生互动,就必须有通过想象将自己具体化的能力;没有这种能力,你就只能变成工具,你的嘴就只能说出别人灌输进来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