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主任很忙的,请问您是?”
宋菲菲打量了一下来人,似曾相识有些眼熟……但还是想不起来了。
“哦,我是张主任的同学,如果他忙的话我下次再来。“
张铭倒是很平静,但内心还是有所期待。
”张主任这个时间一般都在和院领导开会,您可以晚一点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早班是最忙的时候,但是宋菲菲还是很有礼貌。
谢过了宋菲菲,张铭轻车熟路找到了会议室。会议室的门有窗户,张铭往里面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又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仅仅半年时间,神采与外貌自然没有变化。世上难有机会可以让一个人直面自己活在他人眼前的样子。这种感受张铭真难以言表。
不过张铭很确认,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自己,而是真正的张主任!
会议室内,这个张主任与几个科室大主的沟通显得游刃有余。既能看出谦和有礼,又露出恰当的锋芒与老练。与院长王明辉的互动更是得体。态度谦卑而不谄媚,敏捷而不油滑,敲到好处地凸显了自己与院长的特殊关系。
离开医院前,张铭还有意外收获。在医院一楼大厅居然看到了灵儿!灵儿居然从美国回来了,额头的伤疤恢复的很好,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
直到今天张铭也得承认,灵儿真的很漂亮,穿什么衣服都显洋气。精神状态也很好,完全看不出上一段婚变的伤害。病区小护士看到她都甜甜地喊一声:“嫂子好!张主任在开会。”
张铭上网查阅了一下新闻,原来灵儿的父亲也从海外回来了。现在是部里的高级专家,副部级待遇,之江医科大学的荣誉校长。
谙熟卫生系统的张铭很清楚,张主任平步青云,官运亨通的日子不远了。
看到这里,张铭“欣慰”地点点头,转身离去。看到了这个很“优秀”的自己,张铭突然觉得可以毫无遗憾地离开了。
想必从张主任“死里逃生“的那天起,领导多了个好下属;下属多了个好领导;父母有了个好儿子;灵儿爸爸有了个好快婿;灵儿有了体面的丈夫……
这个世界里,还坚持自己是张铭的人,显得多余了。
一小时后,张铭敲开了刚子的家门。张铭自称是鹿苹的大学校友会主席,听闻李鹿苹不幸逝世,代表校友们送来10万元慰问款。临走前,刚子怯生生地打听张铭的近况。张铭心里一沉,问刚子:
“张主任不是还在附院工作吗?你们不是很好的兄弟吗?“
刚子摇摇头很失落,他告诉张铭:
“鹿苹走了以后,小铭子现在突然和我很疏远,电话也不接。听说灵儿回国了,也没有联系我。您要是见到小铭子替我转告,鹿苹的事情他没有责任,千万别自责。他如今是大人物,我不便高攀。只是我很想这个兄弟,想和他一起喝杯酒。“
“小铭子一定会回来的,放心吧!说不定她也会……”
张铭没有回头,丢下没说完的话径直离开了。
第二天,刚子出门上班的时候,发现小区花园居然长出了一杆孤独的忘忧竹。原来这世间被忘忧灵台泪滋养的土地,都会长出忘忧竹……
漫长的七天假期才过去一天,这一天张铭很充实。
假期第三天,坐标首都,国家某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课题对外保密。现年35岁的某高级研究员李崧正在办公室等待着一个特殊的客人。
客人如期而至,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李崧看了一眼来客,立刻热情起身:
“张铭!是你啊,稀客稀客。你这大名人怎么有时间来看我了……”
不出所料,张铭来之前就笃定了一条,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可以认出自己,这个人就是李崧。
李崧,张铭的高中同学。张铭此生最佩服的“神人”之一。从来没参加过同学聚会,但与张铭有君子之交。毕业后少见面,但是始终没有断了联系。
李崧的爷爷“西南联大”毕业,杨振宁的同班同学。高一开始,李崧数理化几乎就没有丢过一分,可这并不是他的“神迹”所在。
张铭最佩服的是,这个高二就考上科大少年班的小子,整天手中只捧着两本书。一本是《吉米多维奇习题集》,另一本是《易经》。张铭也算得一个小学霸,可是对李崧这邪性的套路猜不透。
张铭算是李崧少数看得上眼的人。偶尔和张铭提过,数学这工具还是有用的,如手中的刀。除此之外他的兴趣就只在天干地支、奇门遁甲之内了!
这个世界在真正的高人眼里或许就是另一幅图景。远到牛顿、爱因斯坦,近到费曼博士,似乎高人都不会只对本专业的学问穷经皓首。这个世界应该存在着另外一种打开方式。张铭虽然不善此道,但是从那时就隐隐地这么认为……
李崧开门见山:
“关于你昨晚电话里说的事情,我想了蛮久。虽然目前还无法解释,但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
”这个事情不急,你先告诉我,如果我昨晚不给你打个电话,你能认出我是张铭吗?“张铭的第一个问题直截了当。
李崧仔细端详了一下张铭:
”其实你没怎么变,老实说我们也十几年没见了。我们留在他人的脑海中的东西本来就捉摸不定。此刻在我的眼里,你就是张铭,这就够了。”
张铭点点头,李崧的话从来很简单,但是可以学到很多。
李崧用张铭特意带来的好茶叶冲泡了两杯茶,坐下后继续聊天:
”你们功成名就的人心里装的太多,需要做减法。我们搞理论研究的嘛,迂腐了点,喜欢胡琢磨些没用的事情。“
张铭笑了:
“这世上之人张口都是大权谋,大道理。我就爱听你这神仙说说没用的东西!”
“你小子还是当年的样子,很上道!我最近正琢磨个事情,和你的事情真有点关系。要不要到我实验室看看?“
李崧的提议张铭当然很感兴趣。
五分钟后,张铭跟着李崧来到一间很普通的实验室。这里没有任何涉密、管制的标识。实验室里的装备也很普通,与这个国家级科研院所的地位不相符。
“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物理实验,你大学上过‘普通物理’吗?“李崧边调试仪器,边问到。
张铭看到李崧正摆弄一个黑色的幕布,看似幻灯片投屏。屏幕前放着一个灯泡,和一张不透光的纸片,纸片上带有两个狭长的缝隙。
张铭一眼认出,这就是物理学著名的“双缝干涉实验”。张铭笑了:
“虽然我这个科盲不能和你这大科学家比,可是你这普林斯顿毕业的博士,研究这双缝实验有些大材小用了吧”。
李崧也笑了:
“这个确实是基础实验,我倒是要考考我们的大名医,你认为哥德巴赫猜想复杂吗?“
张铭回答:
“据说陈景润之后就没有重大的理论突破了。”
李崧耸耸肩:
“没错!全世界数学家验算哥德巴赫猜想的草稿纸可以堆满我们这个房间。可是这个猜想本身,就是一句话而已。”
张铭恍然大悟间沉默不语:
这个世界最复杂的事情,其实都隐藏扎在最简单的表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