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互联网已经遍布地球村的年代,手写书信是几乎绝迹的东西。江城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大雪纷飞中的忘忧湖路上,还有一个孤单的绿色邮筒站在街角。
如同所有被时代淘汰的事物,没有多少人关心它究竟何时消失。因为在大多数人心中,都不曾记得它了……
江城第一个落雪的冬夜,一封贴着足额邮票的书信被投入了邮筒。投信之人的身影同样孤独,与这不合时宜的邮筒在冬夜里形影相吊。
投信人想法很简单。这个邮筒还没有废弃的话,“万国邮政联盟”会带着它漂洋过海,飞到德国的美因兹大学。如果不成功呢?一点不重要!起码证明自己和这个邮筒一样,已经属于这个世界……
这封书信是用英文写的,他的中文意思大概如下。
亲爱的瓦格纳教授:
您好!我相信您应该会拆开这封信。因为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您不喜欢这个世界变化的如此之快,还是传统的老东西让人放心。
冒昧执笔,却不知如何自我介绍。不是我故作神秘,而是不想给另外一个人制造麻烦……
总之,我曾经是您认识的一个人,他叫张铭。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SF) 03级的妇产外科博士,您那时叫我“Chinese boy“。
如今,我不再是他了。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希望不要给您造成困扰。但我还是当年的“Chinese boy“。但不是今天的张教授而已……
给您写信的目的,与我们五年前的那场对话有关。当时您远赴重洋来到美国UCSF做主题演讲。作为世界顶级的脑神经外科专家,您在大脑研究方面最前沿的思考让我深深折服。
您在洛杉矶访问期间,对我的登门求教有问必答,让我这个妇产科专业的学生受益匪浅。当时我在UCSF已经临近博士毕业。如果早若干年认识您,我可能会成为一名追随您求学的脑外科医生。这也是我终身的遗憾。
决定给您去信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觉得我不是在胡言乱语,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您。我的所有困扰都是从一件事情开始,这就是您毕生研究的核心课题:“人”究竟从哪里来?
第一次听到您的演讲课题,让我云里雾里。医学恐怕是世界上最实用的学科,可是您作为脑外科学者却在思考一种近乎哲学层面的终极追问!这一点曾经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我如同一个朝圣的信徒,虔诚地向您求教。我现在遇到了难以描述的困境,唯有您的智慧可以为我照亮前路。因为这些事情几乎都与您曾经对我讲解过的命题息息相关。
我必须承认,曾经的我是多么渺小和浅薄。如今我才发现,真正解决人生困境的智慧,都是看似无用的学问。
言归正传,我想要请教的第一个问题便是您研究的命题——“人”究竟从哪里来?
您曾经很系统的根据大脑的工作机理,来讲解人如何认知世界的存在。如今我深刻理解了您的一个重要观点,那便是:
我们通过大脑处理来自全世界的复杂信息,但是大脑似乎无法帮助我们认识自己!
如今我的处境就是如此。我觉得自己不再生活在一个完整连续的时空里。一个混沌的自己似乎被割裂在一个孤独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有全新的身份,全新的一切。过去的任何人、事、物与这个世界没有半点交集。如果我就此留在这里,我也不会因此烦恼。因为我不介意拥抱一个完整的新生。
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竟让我发现,我曾经拥有的那个旧世界居然没有消失。我居然还可以自由的穿越这两个世界。
旧世界的一切都和过去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世界里没有人认识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那个叫张铭的医生消失了。因为那个大家熟悉的张铭还在三尺讲台上授课,在手术台上挥汗如雨。那个叫张铭的医生更加精彩地活在旧世界里。大家只是忘记了“我”的存在。
久而久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我”都成了一个问题。因为很快我发现,这个不连续的时空还在继续分裂。迄今为止,我在四个被割裂的时空中认识了四个“我”。虽然我只能看到其中的两个,但是我无比确信另外两个”我”的存在。
我现在想问的并不是如何找回“真正的我”。或许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诚如您的观点,我们认识的世界并不真实,不过是被复杂的大脑所处理过的信息。所以“世界上只能有一个我“或许就是大脑为我设定的谎言,只是我一直把他当做绝对真理罢了!
您认为每个人都在被自己的大脑所欺骗,就如我现在这样。甚至我已经无法知道哪个才是“自己”的大脑!
但是有一个问题我认为您一定可以解答,那就是“自己”真的藏在神秘的大脑里面吗?
这是我目前迫切需要知道的,哪怕这个世界上不只一个“我”,哪怕我永远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大脑。
如果您没有明白我想说什么,那么我不妨举个例子:
虽然今天的脑外科手术能力仍然无法移植人的大脑,但是头颅整体移植的手术却已经有成功的先例。所以起码证明了“自己”是可以随着大脑的转移而转移的!否则,我们总不能相信我们是靠耳朵去思考吧。
假设这个世界确实有一个真正装着“我”的大脑,那么显然是因为里面装这所有属于我的一切信息!而这个信息是可以通过大脑转移而转移的。
请允许我的“冥想手术”开始进行。我先用您的一个脑细胞与我的一个脑细胞进行替换后,我还是我,您还是您吗?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因为即使单个脑细胞死亡,也无法“杀死”一个人,那么交换脑细胞更加不成问题了。
那么问题却来了,如果这种替换一直进行下去呢?究竟从哪一颗脑细胞互换之后,我走进了您的大脑,而您走进了我的大脑呢?
这个答案是50%?还是99.99999%?每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属于自己的“突变时刻”?
胡言乱语地写了那么多,或许会被您当成一个疯子的来信付之一炬,或束之高阁。然而哪怕您有1%的可能读到了这封信,希望您可以从文字中听见一丝微弱的心跳声,这心跳声来自暗无天日的炼狱,来自深不见底的深渊……
信札落款:
“Chinese boy”张铭。
2004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