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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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营救(5)

不用多说,这场石雨的制造者肯定就是我们的敲钟人加西莫多了。不幸的是,偶然的时机倒帮了聋子的大忙。当他走到两座钟楼之间的平台时,他的脑子还没有想出抵御的方法。于是,他发了疯地沿着柱廊狂跑了一阵,看着无赖汉攻打教堂,急得他不知道该请求上帝还是魔鬼来拯救吉卜赛姑娘。他原本想爬上其中的钟楼,敲响警钟,可他怕再一耽搁,教堂就算再有十道大门恐怕也被攻破了。何况,他已经看见那些撬锁专家们带着工具冲向了大门。到底该怎么办呢?加西莫多急得团团乱转。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白天泥瓦匠在修葺南面钟楼的墙壁、屋架和屋顶,这些东西不禁让他心中一亮。墙是石头的,屋顶是铅皮的,屋架是木头的,而且屋架的柱子又大又密,被人称为“森林”。一想到这里,加西莫多便赶紧朝着南钟楼跑去。果然,南钟楼里面放着成堆的建筑材料:成堆的石头,成卷的铅皮,锯好的木头也码得高高的,还有一堆堆的沙土,加西莫多看到这些,心中简直乐开了花,这不就是现成的武器吗?于是,在危难之际,敲钟人爆发了从来没有过的巨大力气,抬起一根巨大房梁,便向下扔去。这根巨柱从一百六十尺的高处落到前庭广场,中间更是撞坏了无数墙壁和塑像,在落地的刹那间,引起了一片恐惧的尖叫声。加西莫多看见无赖汉们一瞧见巨柱从天而降便四散逃窜,就好像小孩儿吹灰尘一样。于是,加西莫多趁着他们惊魂未定,骇然地盯住从天而降的房梁,跟着用箭和火炮把大门上的石雕圣徒像破坏的空当,搬来了许多用来当做武器的石块、瓦片,甚至连泥瓦匠那一袋袋的工具,都被他派上了用场。他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堆在了扔下房梁的栏杆边上。于是,只要那群无赖汉们开始撞击大门,石块便像冰雹般落下。可那群无赖汉们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加西莫多干的,他们都以为教堂开始坍塌造成的。如果我们在这时能够看见加西莫多战斗的样子,那么肯定会对他敬佩不已。尽管他是个残废,可是他的动作非常灵活,只见他不断俯身、直立,然后再俯身、再直立,速度快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每当他看到自己丢的石块砸到人,他便会得意地哼上一句。

尽管如此,可这群无赖汉们并不气馁,他们反而更加奋力地撞击那扇钢铁大门。于是,在几百人的齐心协力之下,大门已经晃动了二十几次,嵌板破碎了,就连门上的雕刻也是四处乱飞,每撞击一下,枢轴都在搭扣上跳动一下,镶嵌在铁条之间的木头也都统统化为粉末。但有一件事情让加西莫多很庆幸,那就是主教堂大门上的铁要比他手上的石头多多了。

即便是这样,加西莫多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主教堂的剧烈震动,虽然他听不见,可那个大房梁每撞击一下大门,他便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同样受到了震动。他在教堂的顶楼看见,愤怒的无赖汉们斗志昂扬地冲着主教堂挥动着拳头。他此刻为了吉卜赛姑娘和自己,恨不得像猫头鹰那样长出一对翅膀来,冲进主教堂。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明了:无论加西莫多的石头多么凶狠,都无法使这群无赖汉们退后一步。

正在束手无策之际,加西莫多突然瞥见,就在他投石头对付那群无赖汉的栏杆下面不远的地方,有两根长长的石头水槽,它们正好对着圣母院大门的顶端。水槽内管通向自己站立的这个平台上面。急中生智,只见加西莫多迅速跑回敲钟人栖息的小屋,抱回一捆柴火,又在柴火上放上很多木板和几卷铅皮,这些都是他背后的武器,他把这些全部都放在水槽出口之后,便就着风灯把它们点着了。

就在这段时间里,石头雨已经没有了踪迹,无赖汉们便趁着这个机会干着手中的工作,他们此刻好像一群猎犬一样挤在藏着野猪的洞穴前面。大门已经被大房梁撞得变了形,但是并没有撞开。看到眼前的情景,这群无赖汉们简直都快被气疯了,花费这么大的力气,竟然才取得这么小的成果,于是,他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憋足劲儿再狠狠撞击一次。而且他们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挤,都想待会第一个冲进去。这个教堂可是藏着积攒了三百多年的财富啊,单单是想一下,都能够让这群人发狂。只见他们个个欣喜若狂,兴奋地吼叫着,他们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些精美的十字架、名贵的锦缎、漂亮的镀金墓石、唱诗班璀璨的物品,还有教堂里的灯台、圣物盒、圣骨盒等,都镶嵌着黄金宝石,并且都在祭坛上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在这个充满诱惑的时刻,这群无赖汉们其中大部分想到的都是如何抢劫圣母院,而非如何解救那位吉卜赛姑娘。甚至说得更直白一点,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不过是把解救吉卜赛姑娘当成一个借口而已,假如强盗打劫也需要借口的话。

就在他们众志成城,个个屏声敛息,绷紧肌肉,鼓起浑身力气,对准大门做最后的撞击时,忽然听见一声比刚才那根房梁砸下来时的喊声还凄厉的惨嚎。毫无疑问,又有新的事故发生了。于是,幸免于难的无赖汉们四处张望,原来是两股融化的铅水掉在了人群中间。只见熔液溅落之处,瞬间便化为两个冒烟的黑洞,仿佛开水浇在了雪上一般。好几个人,几乎已经被烧成了黑炭,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那两股熔液飞溅出来的小液点,飞散到他们身上,简直是痛入骨髓,好像烧红的铁钻,钻入他们的脑壳。眨眼间的工夫,这群无赖汉们就被烧得七零八落,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无论胆大的,还是怯懦的,只见他们把手中的房梁朝尸体上一扔,慌忙四散逃窜,于是,广场上再一次空无一人。

逃散的无赖汉们,在远处纷纷驻足并举目看向主教堂的顶楼,入眼的景象更是让他们胆战心惊:在最顶层的楼廊上,一团大火在两座钟楼之间燃烧着。夜风吹着火星和浓烟四处飞舞。在火焰下面,被烧得乌黑的三叶形石栏杆下面,有两个犹如怪兽喉咙般的石槽,不停地在往外喷涂着两股滚烫的铅液,直接倾洒到了教堂下面。当跌落在地面时,银白色的溶液四面飞溅,形成了一条条束状的细流。火光中两座钟楼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座沉黑,而另一座则通红。重重的塔影高高地矗立在天空,显得分外巍峨。而钟楼上雕刻的无数怪物在火焰中张牙舞爪,似乎活过来一般。有些在笑,有些在嚎叫,火蛇仿佛在吹火,秃鹰更是被烟呛得直打喷嚏。冲天的烈焰、震天的声响仿佛把熟睡中的怪物都惊醒了。而这群怪物中,有一个一直在走动,身影不时从柴堆烈焰前面闪过,就好像是烛光下的蝙蝠似的。

无赖汉们震惊得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而这时修道院中的无数修士也被吵醒了,只见他们在大门的后面也是惊叫不已,甚至比马厩里的马匹还要惊慌。居住在附近的人们也是被外面的动静吓得魂飞魄散,不过因为过度好奇,他们还是纷纷打开窗户看个究竟,可还没等看清楚,窗户就马上又关上了。房子里、市医院里到处都是一片仓皇忙乱的声音,烈焰中狂风咆哮,还有垂死之人的喘息声,以及铅液洒在地上的啪啪声,统统汇聚在天空当中盘旋不休。

这时,无赖汉的首领已经撤退到孚勒尔·德·丽丝府邸的门廊中,去商议对策了。只见埃及公爵坐在一块石头上,带着一种宗教式的畏惧,呆呆地看着高空中的熊熊大火。

“他奶奶的,还进不去了。”克洛潘怒气冲天地啃着自己的大拳头,狠狠地说道。

“真他娘的是一个妖气弥漫的教堂!”埃及公爵不住地抱怨道。

“去他妈的!”一个服过兵役,头发花白的兵油子说道,“这些从天而降的铅液,简直比莱克杜尔的枪眼里喷出的子弹都厉害。”

“你们看见在火堆里走来走去的那个魔鬼了吗?”埃及公爵这时候又问道。

“该死的混蛋,准是那个可恶的敲钟人加西莫多!”克洛潘骂道。

“不对,我告诉你吧,那是主管城堡的侯爵沙布纳克的幽灵。他的样子像武装的士兵,脑袋像狮子,有时他骑一匹怪马,他还能把人变成石头去建造钟塔。我看清楚了,那就是他,我认出他来了。不过有时他也会穿一件金色的袍子,把自己打扮成土耳其人。”

“倍勒维尼哪里去了?”克洛潘问道。

“他死了。”身边的一个无赖汉答道。

“这下市医院恐怕要人满为患了。”红脸的安德烈傻笑着说道。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攻破那扇大门了吗?”克洛潘跺着脚大吼道。

埃及公爵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那两道滚滚而下的铅流。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样捍卫教堂我们也见过。四十年前,康斯坦丁堡的圣索菲亚教堂就曾经连续三次摇晃过它的屋顶,把穆罕默德的新月旗都压在了下面。这座教堂是巴黎的居约姆建造的,据说此人以前就是个巫师。”

“难道最终我们会像大街上的胆小鬼那样逃跑吗?”克洛潘说道,“难道我们真能忍下心来丢下我们的妹子不管,让那些畜生们去绞死吗?”

“况且圣器室里还藏着那么多黄金。”不知哪个无赖汉说了这么一句话。

“穆罕默德的头!”克洛潘骂道。

“再试一次!”刚才说黄金的那个人又说了一句。

“像我们这样强攻大门显然不行了。我们试着找找圣母老太太的弱点,比如一条下水道,或者一个洞。”埃及公爵先是摇了摇头,又说道。

“我亲自去一趟吧!有谁想跟我一起去的吗?……咦!有谁看见刚才那个全身武装的小若望了吗?”克洛潘说道。

“可能死了吧。这会再也没有听见他的笑声。”

“死了真是太可惜了!要知道,他可是有一颗勇敢的心哪!对了,怎么一直没看见比埃尔·甘果瓦先生啊?”土恩王克洛潘皱起了眉头。

“克洛潘老大,那个家伙早在欧项热桥的时候就偷偷溜走了。”红脸安德烈说道。

“他奶奶的!这件事情是他求着我们干的,可现在他却溜了。……只会吹牛皮的胆小鬼!该死的懦夫!”克洛潘气得顿足叫道。

“克洛潘老大,快看,那个学生来了,他没有死啊!”忽然,红脸安德烈望着巴尔维街激动地说道。

“真的要谢谢撒旦!可是,他身后拖的是什么玩意?”

来人果然是“磨坊”若望。他仍旧是全身武装,只见他后边拖着一架很长的梯子朝这边飞奔而来。

“胜利!胜利!”只听见若望气喘吁吁地说道,而且样子还像打了胜仗的将军,“我把圣朗德里码头的梯子搞来了。”

“哦,天哪!我亲爱的孩子,你弄来一架梯子干吗用呢?”克洛潘迎了上去,说道。

“我到底是把它弄来了。我知道它在那里,就在司法宫的厂棚里。你们知道吗?那里有一个小姑娘是我的相好,她还说我长得跟小爱神一样可爱呢!这架梯子就是她帮我弄到的,她可是穿着内衣就来给我开门了。”若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你太行了!”快乐鸟说,“可它到底干吗用啊?”

“我拿它干什么用?”若望狡黠并得意地看着克洛潘,说道,“我亲爱的老大,你看到三道大门顶上那一排傻瓜蛋似的雕像没有?”

“当然看到了。那又怎样?”

“那是法兰西君王的雕像柱廊。”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克洛潘越听越糊涂了。

“你听我说,那个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而且从来都只是插着门闩,我现在用这个梯子爬上去,打开那扇门,不就进入教堂里了吗?”

“哦,亲爱的小子!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来,我先上!”

“不行,梯子是我找来的,我先上,你排第二个!”

“让撒旦把你掐死!”克洛潘粗暴地说道,“我从来不排在人后的。”

“那好吧,克洛潘,你自己去找梯子吧!”若望拖着梯子跑过广场,还一面喊道,“伙计们,跟我来啊!”

不大会工夫,梯子就被放在一道侧门顶上的走廊栏杆旁,一群无赖汉们争先恐后地一挤而上,都打算往上爬。若望自认为有优先权,第一个踏上了扶梯。法国君王走廊距离地面大概有六十尺高,再加上门前的十一级台阶,更增加了高度。只见若望爬得很慢,一手扶梯子,一手还拿着弓箭,可是笨重的盔甲实在碍事,爬得相当吃力。好不容易爬到了梯子中间,只见他向台阶上的尸体怜悯地看了一眼,说道:“哎,这么一大堆死人,真该用《伊利亚特》第五章歌颂他们!”说完,他又继续往上爬,而他后面则跟着一群无赖汉。扶梯的每一阶上都有一个人,这串穿着铠甲的人波动的背影,看上去就好像一条大蛇竖立在教堂前面。

若望终于接触到了阳台,在无赖汉们的欢呼声中一脚跨了上去。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为占领阳台而欢呼雀跃,便忽然闭嘴了,状如木鸡地待在原地。原来他发现加西莫多躲在一座国王塑像后边,他的那只独眼正死死盯着自己。还没等第二个无赖汉踏上阳台,那个可怕的驼子就跳了出来,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冲到梯子旁边,力大无比地抓住梯子使劲儿晃了起来,然后一把把梯子扔了出去,而那一梯子的无赖汉便统统被掀了出去,最后重重地落回了地面。这情景,就算真正的勇士看见都会心惊胆战的!只听一阵轰然的咒骂声,随后便是一片沉寂。几个摔断胳膊或腿的可怜人,从一堆尸体中爬了出来。

最初的欢呼声很快就演变成一阵怒骂声和痛苦的哀嚎声,而加西莫多对此无动于衷,只是两手撑着栏杆死死地看着下面,仿佛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国王站在自家的窗前。

而“磨坊”若望的处境则更加危险。眨眼的工夫,阳台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而面前则站着强悍的加西莫多,脚下更是八十尺高的墙壁将自己和同伴们隔开了。就在敲钟人晃动梯子的空当,若望迅速朝着他认为开着的门跑了过去,但遗憾的是那扇门已经被锁上了,是敲钟人进来的时候锁上的。没办法,若望只能躲到一尊塑像后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只是惊恐地盯住敲钟人。

刚开始的时候,敲钟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可最后还是站了起来,终于看到这个可怜的学生。若望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可是令他失望的是,敲钟人只是转身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嘿!嘿!”若望壮着胆子问道,“你干吗用那么悲哀的眼神看着我啊?”说着,还在悄悄地准备着弓箭。“加西莫多!”突然,若望大喊道,“我给你改个名字吧,你就叫瞎子算了。”说着,他瞅准机会就向敲钟人射了一箭。箭头带着一阵风似的射进了敲钟人的左臂,可他根本无动于衷,好像那只箭射在塑像身上。加西莫多随手就从胳膊上拔出那只箭,并把它折成两截,随手扔在了地上。然后,加西莫多喘着粗气扑向了若望,这时若望已经来不及射第二箭了,紧接着,若望就被撞到墙上,连盔甲都撞扁了。接下来,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人们亲眼目睹了这样恐怖的情景:

加西莫多紧紧抓住若望的两条胳膊,而若望则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怪物的对手。敲钟人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一件一件地解除若望身上的武装,弓箭、铠甲、匕首……统统随手丢在了地上,好像猴子剥橘子一样。若望亲眼看见自己的武装被一件件除去,而且还落到如此可怕的家伙手中,他知道这回自己肯定死定了。但他并不想向这位残废求饶,于是望着加西莫多傻笑起来,并且还用他那十六岁少年的无忧无虑的嗓音唱起了流行歌曲:

康布雷城啊,

她的服饰多么整齐,

马拉番把他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