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窝也有讲究,亏鼠机敏,要准备诱饵、捕鼠工具、抓笼、携带笼、饲养笼、培育笼、育婴笼等等,正巧这几个小哥哥也要过去,她也不客气。
小丫头抬头看这三人,迎着日光,眼神透出的光芒都不同,各有各的风格。
起初最让她觉得亲切的是一个特别善谈、穿着通体蔚蓝的哥哥。绘制浮夸惊涛纹鲸尾、袖口海蓝纹饰深衣,宽大的袍子跟着他手中折伞的摆动,一同扇起袖风。擦着小丫头额头上的碎发也跟着摇摆,搔痒皮肤。
后来印象最好的是旁边更为健壮的哥哥。他一身墨绿飘满青翠竹叶暗纹点缀的狩衣改良版服饰,更便于日常,跟正统狩衣相比不会显得太过正经但不失飒爽,近看他衣服上又有在墨绿底色上多出的几笔墨色画竹。
明明是很细的心思,只是他表情一丝不苟,也不似深蓝衣那样善谈。交谈久了发现这人咬文嚼字的,闷声不响,一开口就是纠错补充,高傲严肃,吓得她不敢多说话。
剩下的这个哥哥在他门两人之间显得就很没有存在感了,但现在氛围下反而引得她注意。身着素色的天水兰,兰心蕙质,就像他一样,眉目透露出柔情,恍惚倒显得有一些不像是个男子会有的容貌。身上简简单单的里外基础两件,而且从线脚上看应该还是他自己做的,工艺简朴;箭袖包腕,更方便日常活动。素面上没有精致暗纹,唯一点缀还是手绘的嫩芽黄芯深紫花瓣的小小紫菀。
小丫头看着他身上单薄,一幅唯唯诺诺的模样,自己竟然有种感同身受的心怜,并且心里敬佩会自己动手制作生活所需的人。
他们在路上的讨论中还提到很多其他日常需要用到的经验之谈,言无不尽。在他们身边不会有在亥甲君身边的那种压力,也没有距离感。
“你是哪一届毕业生?”
天兰服同她一起晾在旁边插不上话,就单独聊起来。
“上一届,可能是再上一届。”
“出来还习惯么?”
“嗯。”
“有称呼了么?”
“嗯。”
“怎么称呼?”
“亥……”她差一点脱口而出。思虑着不好这样道出朝员的排号来,怕他们会因此有疏远,二来也是怕资历太浅,闹出笑话来丢人。
“云海?”
“嗯……对。”她胡乱承认。
深蓝服转过头朝她一笑。
“不会吧,我熟识的一个姑娘就叫云海,你是哪个字。”
“熟识?”竹叶眉尾一翘,眼神笑话他。
“大家都是朋友,不介意这一点两点。”
“我看只是你以为吧。”
两人对此聊起来。她小脸微红,这就尴尬了,看看天空。
“不,是……云天吧。”
“你该不会是现编的吧。”
被他拆穿嘲笑,小丫头红着脸垂下头;深蓝服爽朗笑了几下,伸手拍不到她的肩,就摸摸她的头顶安慰。
“没事儿,正常。你刚出来很多事儿都还不知道,正常的。”
她羞得脸颊滚烫。
“要不咱们陪她去一趟如何?”身边天兰服的人提出。
“你们不是赶着还要去报名么?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事情。”
“这可不行,到时候登记签名你怎么签?反正早晚要办的事情,地方也不远,咱们陪你顺路去一趟无妨。”
相互对视一眼,看了天色也都不介意。还说,这组团去野外捕捉本是每天都会有的事儿,今儿个要是来不及,明儿再约时间也是可以。
小丫头也就没有了心理负担。
他们介绍说:来到中天,没有名字的都需要去领取名字,有名字的也要登记检查是否有所重复,若重复还要更改。
是芃芷斋侧边密林里一个不太大的地方,像是敷衍开发出来的位置。原本就方圆那么大,还都挤满了人,取签排队。这里左右只有两间阁屋,她要去的叫“储云阁”,排队的都是曼妙的小姐姐;旁边相对的还有个“威叶阁”,都是青年小伙子。
“男女分开是有什么区别么?”
“女子取名都带‘云’字,男子都带‘叶’字。就比如我,我叫若叶,象征物是杜若。”深蓝服如是说。
“杜若,那是有情的花。哥哥你很多情么?”
“咳。”
若叶用扇子掩面,轻咳一声;天兰服掩嘴憋笑,眯着眼给他一个眼神体会。
“象征物是有什么意义么?”小丫头接着问。
“日常很多时候都会用到,好比是你以后要写信给谁,直接用花笺就知道是谁,不用空出地方再写名字,还可以标在你自己的所有物上面,总比写名字有诗意吧。”
小丫头好似有点明白,看了其他两位哥哥身上的穿着。身着竹纹的这位,已经知道叫“竹叶”了;另一个人,捏着下巴琢磨,伸手碰了碰上面染绘的小紫花。
“这是紫菀花,那是……菀?”
“你很聪明。”他笑了笑。
“诶?你居然认识这种?”若叶问她。
“嗯,有时会用来编手串戴,压浆制成宣纸时用作装饰也特别合适。”
“你会的还挺多。”若叶再摸摸她的头发。
“这边规距是这样的。”菀叶开口解释,“名字随机抽取,你看到前面没?男子是蒙着眼射击决定,你们也应该是盲选。若是一次觉得不好便可再选,只给三次机会。每次1枚铜云币,带了云币么。”
她下意识摸摸口袋,不敢坦白,又羞红了脸。
“刚才去买天狼草都花完了,还被店主坑……”
“给。”菀叶主动给她三枚,她一时间更加羞愧,“我们在外面等你,你看着别人怎么来你就怎么来,快去。”
她点了头,拽着手里三枚铜云币,钻进人群里。
“我是亥癸。”小丫头找给签的人,捂着嘴悄悄对他说,“我有急事,能不能让我排到前面去?”
个子太矮整个人都扑在了案上,交头接耳;对方看她模样,一脸冷漠,眼珠子左右打量,小心翼翼给她一根底面红色的短木签,面无改色塞给她,不被别人发现。
“谢谢。”
取了签混进一样拿了红签的小姐姐当中,很快就轮到了她们。
储云阁进去是先要举签跪拜,听排在前头的小姐姐说这是在许愿乞求能有个好名字。诉完愿就可以伸手抽取眼前一排绚烂光茫的丝线,选中一根拉扯,挂在丝线上面的名字就出来了。
一旦名字确认下来便是跟着一辈子,轻易还不能改。如若是三个名字都不满意,可以花重金在墙上选一个名字。
“要……这么麻烦?”
“麻烦么?我倒是觉得挺好玩。”前面一身红衣的小姐姐突然回头笑着应她一句,后来意识到不是在跟她说话,自己也有些莫名,若无其事再去和她前面小姐姐继续谈笑起来。
爱笑的女生运气不会太差。那个红衣小姐姐一下就抽中了她满意的名字,欢天喜地喊着之前和她交谈的姑娘的名字,那个姑娘叫云霜。
“霜”有清丽温婉的含义,和她气质很像,而且小丫头听闻也喜欢这个字。
“希望我也有一个这样的。”
轮到她了,心里忐忑得很。走上前去,学着双手十指交叉握拳,内心虔诚,跪在软垫上;闭着眼,上手去摸,摸来的第一个名字就不好,叫“瘴”。云瘴听上去像“智障”,怎么感觉能毒死人似的,甩手就扔了。
双手合十,还要再抽一次。这一次她不想闭眼,左右来回兜了一圈,选中最有眼缘的一根,屏住呼吸往下一抽——“塔”。
她一脸狰狞,心里不知个什么味道。别人都是唯美之物,云塔是什么塔?守望塔?还是蛋挞?再放在一边,仅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若是还抽不到好一些的,“云塔”也凑活吧……
抱着鱼死网破,赌上大不了再欠一笔债的决心,屏住呼吸,就在隔壁抽一根下来,落下了最后一个名字。
“落。”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有一种叫“落落花”的植生物,粗长的根茎,牢牢扎地。通常都是成亩聚集开放,一年花开,嫩黄的小花,还没有小指甲盖那么大,但是一头能开好几朵;第二年果实,花絮如漫天飞雪一般飘扬,经常被北岛的村民收集起来编进衣料、被席,好用来过寒冷季,十分暖和。
但“云落”……怎么听着这名字这么不吉利?可相比其他两个和一大笔债务而言,便就这样定了,拿去旁边登记。
“……能不能帮我……记在亥甲君……账上?”
她小心翼翼凑过去,压低声音,左右瞟了眼看看。后面的人已经在选了,有几人目光看过来,见她鬼鬼祟祟的。
“3铜云币?”对方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还能不能问你借一点,不用还的那种?”
“……”
对方一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故作镇定,低头记账。也不多问,另一只手从腰上解下一个袋子,两人掌包拳,悄悄传递。
“叫什么。”
“云落。”她把纸上的字给他看,看过一眼后记上了册,对方摆摆手让她可以离开了。
“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对方没有回应,就当是默认了。她跳下桌面,出去后回头再看那人一眼。这人是之前送货的伙计,虽然不知道怎么出现在这里,还面上装作不认识,可他知道自己身份,有了云币接下来就好办了,她就高兴。
“我好了,走吧。”
“这么快?”若叶双臂交叉环胸,好奇问她,“叫什么?”
“给我了一个‘落’字。”
“是落落花么?”
菀叶也知道这个,但是另外两人不知,脸色也略显担忧。
“云落,陨落,真的不改一下。”竹叶想想。
“嗯?难怪我也觉得好似是有点怪怪的。”小丫头撇撇嘴,突然变了味。
“云起云落,暗示命运坎坷。”若叶多嘴,菀叶眼神示意不要说出来。
“什么意思?名字还……还关系今后命运的。”
他们三人异口同声:“正是。”
仿佛听到了打雷的声音,“轰”得在她头顶作响。她已经够坎坷的了,难道还要坎坷一辈子么?
“我想去改改。”
“已经登记了没?”
“……嗯。”
“想开点,这也没啥不好的。”菀叶安慰,“再说了,改名费用不便宜哦。你一个刚起步的学子,没必要花这云币。”
他们好言安慰,她心想着也确实是这个理。
“我们现在是去犄翎殿么?”
他们转头出发。
“还要去采购东西。到了犄翎殿就直接走了,你身边还有云币么?”
“有的。”
“有多少?”
“大概……”眼咕噜一转,刚才拿了人3铜云币,若是现在说有很多,就好似她贪图他们一样,编一段敷衍,“刚搜了一下身上还有大概20枚铜云币,加上菀叶哥哥的就是23枚。”
“那也只够买一个笼子的,要不要再借些给你?”
菀叶大方提出建议,惹得她赶紧摇头。欠了亥甲君也就算了,要是到处欠云币还不清,这可就臭名远扬了,赶紧上前开口拦住。
“不麻烦,我就是先去熟悉一下,主要是涨涨经验。等以后准备充足了还能再去。”
“菀叶,难得见你这么大方。”若叶打趣他。
“她还小,也不容易,自然要帮着点。”
“说的也是。竹叶如今事业有成,这点云币不是问题,对吧。”
若叶说着说着就盯上竹叶了,竹叶单挑眉,眼神问他什么意思。菀叶浅浅笑着,也有这打算,不过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眉目当中也带了这点看好戏的意思。
“报名费多一份而已。”若叶笑脸相迎。
自古言,出手不打笑面虎,男孩子之间要面子,竹叶当然是会张口就应,还表现得特大方。可她看着竹叶笑得怎么那么不情愿呢,眼皮都有在微微抽动。
“这个很贵么?”小丫头问。
“10铂云币一人,也不是很贵。”若叶口头大方。
“铂云币是什么?我只听过铜和锦。”
“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一年45日,按这样来进位,1锦云币是45铂云币;1铂云币是450铜云币。”
她心想自己俸禄在20锦云币,那就是……白眼都要翻上天,捏指算不来这些,然后她就在想自己欠了亥甲君多少。
“就按天数来算,这样方便一点。”
若叶和菀叶笑着,瞧着她天真的可爱。
“谢谢哥哥们的好意,但我这次真只是来看看,取经验的。哥哥们多跟我谈谈就够了。”
“没关系,他们两个报名费都有我来,加你一个也不多。”竹叶应了,从旁边两个眼神中好似还要起哄些别的,赶紧在他门说话前把自己的话给补严实,“既然你要多听听,那咱们便都愿意多讲讲,但你跟着若叶不要乱跑,很危险。”
若叶看着竹叶,意思是要他来带孩子,出了意外他负责。
“即然竹叶已经说了,那你也不能推脱。”
菀叶帮腔,若叶自然要摆出大哥哥的架势来跟她多说几句:“虽然你第一次去,不过有些事儿你还是要有所准备。你可知道天海的位置?”
她点了头。
若叶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纸。
“等等,你这是怎么做到的?”小丫头抓着他袖子往里看。
“嗯?你干嘛?”
“就是从袖子里面拿出来这个,是那个红色的开口袋子么?”
说到这个,他三缄其口,不过思虑片刻还是开口告诉了她。
“这是秘密,但告诉你也无妨。你可知苦骨木林?”
她点头。
“劝你打住别说了,万一她自己进去怎么办。”竹叶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知道那里很危险。”小丫头说,“我就随便听听。”
“说这事儿是怕吓着你,若叶你可挑着点说。”菀叶也叮嘱一句,想来那地方确实是危险的。
她点了头应和,大着杏眼,两眼巴巴满心期待。
若叶叹了口气,才再继续开口:“苦骨木林中有一片红色的池子,曾经里面有一种叫做‘赤鲲’的鱼。”
“是会飞的那种鲲么?”
“那倒没有,听小道消息说,赤鲲原本生活在天海的南海,同北冥角鲲是一样的。只是怎么的被人养在了中天的苦骨木林里,没多久就死了。尸身骨骸都被制成了物件,唯独血水侵染成一整片水池,土地和竹木都染成了一片艳红。咱们那时年少气盛不怕死,就想着进去看看,去的时候血色都没有褪去,风里隐约还带有鲲鸣声……”
他后面声音如蚊子叫,渐渐没了音。眼神迷离有些涣散,看上去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旁边两位哥哥面色凝重,想来不是什么好印象。然后若叶从袖子里掏了掏,并没有直接拿出来,而是透过布料隐约能看到是一张红色鱼皮袋子,他又给收了回去藏好。
“只找到一张残留在池底的鱼皮。虽然只是这一张皮子,做成收纳袋还是很有用的。至于你要问为什么可以这样,那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因为鲲能吞天吞地,所以也能藏纳百物吧。”
他们四人看看天色,路程还有很远,再继续说下去天真的都要黑了。
“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