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几天,小丫头被通知开第二次朝会。他们并不是一直需要上朝,一旦上朝,那就是紧急重要的事情。
起因是有几个人,闯入了中天池,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这件事可大可小。一未有证据说明他们是怎么上了帝城岛,二也没有证据说明怎么进入中天池。庆幸的是朝上众人咬死了是人鱼余孽妄图进入中地,与谁都不相关。为此得到天惩,被上空引来的五道天雷劈成灰烬,就更没有证据指证是朝上哪一人的手下安排。
小丫头头皮一紧,心想这不就是因为他们的缘故?她不知道进入中天池是会被天惩,越想越害怕,手止不住在抖。但她身处朝会上不敢多想,稍微想了几个字,册子上就记下了。连忙用手袖擦去,擦不掉连着这一张全撕了,心虚得很。
亥甲君悄悄转头看了一眼角落中的人,小丫头察觉到目光注视,深吸一口气,专心记档来转移注意力,将这件事掩饰过去。
好在最后没有牵连到她。经历此事,也是她第一次记录“罪人”这两个字。
“人鱼余孽”,禁忌,威胁中天……
几条活生生的性命,最终化作册上收尾的轻飘飘的八个大字:
五雷轰顶,灰飞烟灭。
“导师,中地是个什么地方?”
侍官正好有空,顺便招小丫头过去完成抄书作业,监督她免得贪玩忘了,挨帝上抽打。
“是个死地。”
“什么叫死地?”
“万物不生之地。”
“死后也会去那里么?”
“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
“以前村子里听说过,若是人是满怀怨恨而死,就会不安宁。想来是到那里去了。”
侍官不言。
“既然那是个可怕的地方,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下去?”
“抄完了没有?”
“才刚写了两页。”
“重抄。”
“啊?”
侍官冷冷看她,小丫头低头不敢忤逆,换了一张新的页卷。
“字迹最能看出的一个人的心事。心术不正,字迹自然歪扭凌乱。这次专心点,别再胡思乱想。”
侍官虽然这样说,可是她还是会止不住往那边想。
亥甲君给她的那本书上写了少部分关于中地和狱海的记载:
这个世界原本包裹在一个混沌中,一次爆破式的苏醒,分成上为阳极,下为阴极,四周为浑浊流动性物质填充。从中分离出五彩颗粒和水,在两极中心凝聚成平面和海域,那便是中天。由于后来灵珊瑚的关系,在中天之下、阴极之上的流动物质中生长出,又被分出两块区域,结出一块黑色巨石。以玄石为中心,独自吸取四周矿石物质,逐渐膨胀成一块领域,形成如同中天如出一辙的“复制品”,起先是被称作“污浊凝聚之地”。
一走心,侍官拍打她的手;她一吓,字被墨糊了一片。侍官紧皱眉头,眼神责备看她。她想了想,与其反复重抄那么受累,放下手下的笔,继续去问了。
“导师哥哥,之前进入中地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问,侍官恼了火。拍击案面一声,以示警告;纸和砚墨都跳了起来,彻底污了纸张。
“谁告诉你的这些?!”
小丫头被侍官赶了出来,低着头心情灰溜溜的,一路抹泪。出来之后,一旁瘴气之内传来闲聊的话,她停住脚步看向那个方向,听着声音就是亥甲君的,过门不见,正好这时候他从里面出来,后面还跟了另一个人。
“欸呦,看着面色,我可是猜对了。子甲,你可认输?”
子甲?亥癸是最末,子甲便是朝员之首,亦是开元大长老,不想亥甲君连大长老都交好。虽说是大长老,可看上去一点也不老,甚至比亥甲君还年轻许多。
光是这个头衔她就不敢抬眼去看,毕恭毕敬,立马低下头不论如何先赶紧做了礼。
“不是朝上,大家都轻松些。刚才咱们在打赌看你这次交作业过不过得了关,看这样子,是被骂了吧。”声音比亥甲君的都好听,心所向往,低着头不语。
“你做了什么让他这么生气?”
亥甲君友好询问,但云落不敢说,怕被知道她将去过中天池的事情对侍官全盘托出,立即翻脸,就连那本书都上交出去,好没意思。
低头不言,想着就委屈,鼓着嘴,只说不务正业怠慢了作业,就挨了骂;看了眼亥甲君,阴霾着脸作了礼径直回去。
“诶诶,别走这么快啊,有奖励给你。”
“什么奖励?”
“先进来,又不会吃了你。”
亥甲君将她又勾了回来,对子甲提眉明示。受邀进到子甲君的院中,是不同亥甲君院子那般葱郁拥挤,好似不常居住,但是时常被打理。
眼前是辽阔的小桥流水,金鲤龙摆尾嬉戏,开遍蓝白双色的梅花,散发沁人心脾的香气,水汽在足边缭绕。九曲桥过后抵达院内,四周开满金盏菊和天星兰草。院内一桌,两凳,梅花酿酒玲珑棋,还有一女侍,轻纱遮着眼,下颚轮廓线利落,并不像是个女孩子;头发很短,发尖微翘,点缀些许红色;睫毛很长,眼尾自然上挑,一转眼就会带过不经意间魅惑人的力量;杨柳细腰,眉目含情,抱琴静立,透露出岁月静好的气息。
“这是子甲君的侍宠,不语。”
侍宠还是侍童?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也无所谓,一点都不影响她生得着实漂亮,痴痴眼神盯着挪不开,看久了又好似觉得她雌雄莫辨,说不出的感觉。
不语含羞侧头,眼神无处安放。
“咳!不可无礼!”亥甲君扭了一把她胳膊肉,拉到一边去。
她回过神,明白自己是失礼了,赶紧道歉。
“瞧你这不争气的样儿,快双手捧上,诚意点。”她低着头做谦卑状,听从亥甲君指示,屈膝弯腰,手掌朝上,举过头顶。
脚下浮起云雾叠起,蔓延罩过她,等散去手上重量一点点加重,压得她的膝盖都快触底。
“好了,带回去吧。”听亥甲君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她顾不得太多,举着书往后退开,没几步就已经站在了瘴气之外,没了他们的身影,迫切又小心得将东西都放在地上,才敢松口气,捶捶手臂。
东西很重但不多,装在一起分类好的五大套内容,基本都是讲鸟兽习性的,还有驯养指南。
前面导师还说心术不正,这会儿又来了五套新书,亥甲君总是惯着的她。但她欢喜,就喜欢看书,欢天喜地抱回去,细细品读。
驯养内容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精彩,绘图难堪,不切实际。根本没看进去多少,注意到有人靠近,敲门声响起。
“亥甲君。”
他朝里看了一眼,笑脸相迎。
“这就看上了?”
“嗯。”
他看了一眼四周,她那点钱能有这么小的屋子也够了。想弯着身进来,但想想还是算了,进不去。
“我想,与其看这些枯燥的书,不然直接带你去见见世面。”
“我没有要看很久,等会儿还要抄书呢。”
“我这也是功课,死读书有什么用。”
亥甲君不让有任何拒绝他的机会。梦鹿已经在外面守着,四周云雾腾起,转瞬便骑在上面;踏着虹光奔蹄,没有感觉到一丝晃荡,宛若行云流水间滑翔。
“我们是去哪儿?”小丫头发丝凌乱,怎么都抚不顺。
“你甭管去哪儿,感觉怎么样?”
“害怕……”
“看来你不适合御风坐骑了。”
“你要送我坐骑么?”小丫头惊喜。
“记欠条。”这样一说,还是免了吧,“你有没有跟侍官说什么?”
“什么?”小丫头心虚,“就是聊了作业上的事情,被训了。”
梦鹿越跑越高,温柔的风拂面,冲进一团云团,停留在其中。这样的云团和瘴气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四周晶莹花瓣状的颗粒凝在空中,洁白清晰可见。轻轻触碰便会滑开成水珠,丝丝冰凉,湿润的水珠落在肌肤上,宛若是被亲吻了一般。
她欣喜,咯咯笑着。梦鹿冲出云团又骤然停下。眼前猛一阵风刮过愣是没有反应过来,头发吹得凌乱,耳边风似在轻语什么,立即捂住耳朵,四周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将头发捋了捋。
“那是什么?”
“是飞廉。据说是上古存留下的生物,无形无色,出现时会伴随猛然一阵大风,随心所欲,无处不在。”
不仅是飞廉,还有玄女,霞云间曼妙飞舞,就在身下不远处,一大朵云团中探出个脑袋来,怯怯东张西望;云下映出红色闪光,映着旭日红光的银色发丝如水母一般蓬开浮动,扭动腰肢,身上披着云彩霓裳。随即从前方云团的另一处飞出金色巨大飞鸟,便是之前见过的金銮。
它们是在云中躲藏追逐,嬉戏玩耍,好生快活。梦鹿识相掉头离开,轻轻踩着蹄子,钻进不远处的另一团云雾。
“亥甲君,我们回去吧。”
“好啊。”
小丫头已经有些身体上的不适,歪歪扭扭走进屋子,即刻躺在床上,眼前还是天旋地转的。他一落地,侍官就来找他,说要和他喝茶,叙叙旧。
那里是什么叙旧,梦鹿察觉到主人的不悦,自己也不悦,出去逛了一圈,转身再回去。
之后,亥甲君对她的眼神和态度全然转变,这便知道了,肯定是侍官找他去谈过那件事情。之前还带她飞天游玩,扪心自问,亥甲一直以来都对她很照顾,就像是朋友一般。
心里落寞,覆水难收,便不想多说,低头独自落泪,都是自己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