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叶说得很急,很赶,恨不得将一切都塞进她的脑海里,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火岩山岭的乱石林,两人站在唯一一棵没有被感染的树下。她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玉桂树,桑叶说,这棵树在此已经存活了几百年,被一层焰气保护着,奋力净化这座岛屿不放弃,应该与“莲月岛”的过去有关。
“我想了下,还是送你到这里比较好。前面的路你自己能走,不然被人发现,我就出不去了。”桑叶笑着,用着玩笑的口气想缓解气氛,但她一点都笑不出来,红着眼静静看着他,甚至好像这一别,便是沧海桑田。
“欸啊……”他略不好意思搔搔头,“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别这样看我,以后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小丫头红着眼睛,对他点了头。闭上眼平静下后,露出了一个雨后初晴的微笑。垂眼想了想,看向一处,脑海中冥思,地上的沙子飞旋,拢在一起;风一吹,掩埋在下面的是一个透着虹色光茫的玄色小人。小丫头捡起,看着,咬着唇说不出话来,递在他面前,是要给他。
然而被他一口拒绝了。
“我要是收了,我想云瑶那毛丫头肯定会夜夜来我梦里找我算账。但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会一直与你们同在。”
小丫头垂眼落泪,擦了泪水,将东西收进袋中,和他最后挥挥手,转身离开。
目送完,看着她的背影自己也有了点侍官看着她一点点成长的感受。没想到她一路上都没出事甚至还做得很好,也是欣慰了;以后的路就算没有他的照顾,想必她也还能做得更好,也就能放心了。
心想着,“她们”也会和他的心情是一样的吧。抬头仰望面前的这一棵树,闭眼祈祷,述说完心事,也该离开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地方去了。
小丫头一直走,一直走,从一片死寂走到一片狼藉。离开乱石林,眼前依旧是硝烟弥漫的烈火吞噬残体,从未改变。但她不害怕,握紧拳头继续走,一直走到前面,风里隐约传来他们的气息……
最后是菀叶和竹叶先找到她。菀叶找到她的那一刻将她死死抱在怀里,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贪婪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气息,感受她的温热,许久都不松开手。
“我回来了……”小丫头也紧紧抱着他,缓过神来,抬头看竹叶一眼。
竹叶也担心他,从眼神和紧皱的眉间暴露出了感情,即便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竹叶哥哥,对不起……”小丫头流下泪,竹叶知道她是要说筝筝的事情,他也痛惜,但没有责备。摸摸她的头,示意她没关系,错不在她。
“……你们都做得很好。”他开了口。沙哑着声音掩饰不住内心真切的悲伤,嘴唇止不住颤抖,转过脸,不去看她,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小丫头拍拍菀叶的后背,轻推开,将手里的回营令给他们。
“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这就回家。”
但出去之后,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了多么伟大的事情,也没有对他们违背命令擅自进入有任何原谅。错就是错,知错犯错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准备,这就是纪律。
出来的只有他们三人,踏上河岸的那一刻,被水形铐链紧紧锁住,被众人围起。他们就静静站着,没有任何反抗。
众目睽睽之下宣布,竹叶虽之前有罪,但以解救亥癸的功劳相抵,暂留一命,被派去浮山海域;菀叶被子甲君带走,交由他稍后处置;小丫头被侍官带走,但出于她的身份,最后要上朝,由帝上决定。
在裁决出来之前,必须老实呆在侍官给她安排的“牢笼”里。因为玄冥珊瑚死死与她联系在一起,强制取下肯定会对她造成严重损伤,所以便是用言语威胁她,平静,亦是愤怒。
“若是再有轻举妄动,菀叶和竹叶的命谁都留不住。”
她跪在房间里思过,等他们都离开之后,才抬眼看上天空。百感交集,垂下了头,等待……
“亥癸。”空灵的声音缭绕于她四周,身上的锁铐解除后,她看向外面,“换上朝服,觐见。”
她一步一步,沉重走进了大殿。她看到角落里的位置一直空着,突然间感慨,也记不清是经历了多少时光,她又再一次走在了这条觐见的路上。
以前都是被狼狈拖进来;但现在,她终于也能体面的走一回了。以前不敢抬头,她现在也敢了。
抬眼看向眼前的黑暗深处,看明白,上面是怎么样坐着一个人。许久不见,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让她心里还存有感激的那个人,虽然还会想起当时埋头苦抄内心抱怨的那段时候。当时苦不堪言,现在想来真是挺逗的。
她张望四周的官员,看着他们稍稍侧头看向她的面孔,虽然许多人她都还没有正面认识过,但列位于最前面那一排的人,都是曾经和她谈笑,帮助过她的。
她跪在地上,行了完整的大礼,最后以最卑微的姿态,额头触地,匍匐在地上。
不需要言语,只需要静静等待结果……
“水形君。”上头那人语气冷漠、慵懒,用没有感情的语气吐出三个字来。
众人收回目光,垂眼向下,静候。
须臾,传入她耳中是一旁侍官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开的一丝声音,迟疑,再抿了一下嘴,启齿轻言:“亥癸,派去蓬莱岛。”
“什么?”
空气凝固,时间停止。
小丫头震惊了,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做好了最后是要把她带到哪里五雷轰顶给劈死,谁想会是这样的结果?是否来的太快一些。
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跪到下朝都没有反应过来。最后是等人全都散去,赤色朝服的一人抓着她的手臂,看身型是卯甲君没错。
“这是怎么回事儿?”
“出去再说。”
将她拉起,几次她都没有站住脚。大殿内只有他们两人,等两人离开,回头,殿堂的大门一点点闭合,劲风袭面,能让她清醒一点。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我会得到惩处。蓬莱岛也是和岩星河岸一样的地方么?”
“菀叶之前去找子甲君上报,被我的人拦了下来,说起你在岩星河岸的事。你是不是心口疼,时常晕眩。”
“嗯。这有什么关系么?”
“蓬莱岛的风水能够治‘焰毒’,放你去那边静养。但是有一条件,必须一直在岛上,没有特殊情况一步都不能离开。不然无论你去哪里,蓬莱会把你抓回来,关在房间。”
“……我哪有这样。”
“后面是侍官要我给你传达的话,你听着就是了。”
“导师是不是很生我的气?”
“这是一定的。”
“你能不能帮我去说说情?”
卯甲看向她。
“我们还没有这么熟悉。”
“……我们不算熟人么?”
“不算。要去看一眼记档上记了什么么?”
说来都忘了记档这回事,跟着卯甲君过去,但他没有往里走,亥甲君刚离开也没有碰上。翻开那一本记档,上面将这件事用红字标上瞩目的“焰罪”两字。
“‘焰罪’是什么?”
“‘禁地’的那人,被发配的那人,你应该知道轻重。”
“那菀叶哥哥会怎么样?会受罚么?”
“子甲君说了,他是为了找你,而且帮他做担保,是得到了他的同意。并且说这次事情也让他见识到了菀叶的实力,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会保证他未来前途无量。”
“那么竹叶哥哥和桑叶呢?”
“他们会彼此照顾,你不用担心。以后你在蓬莱岛若是闲着,和我说一下,我也会同意你过去看望他们,想去哪里都行。”
小丫头注视他被蒙住的侧脸,虽然看不到眼神,转过脸捂嘴偷偷笑出来。
“笑什么。”
“你说话好有趣啊。”
“什么?”
卯甲君一脸懵逼,看着小丫头笑得停不下来,也是看不明白了。
“回去收拾下东西,跟你这里的熟人都道个别,然后随我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