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将曾经筝筝用过的玩具用品都擦洗一遍，收进锦袋中。
“你这些都要带过去？”桑叶将稍远的东西捡起递给他。
“嗯。”从他手中接过，轻轻应答。
“火樱岛那里你都安排好没有？”
“跟岛主说了，同意了。”
“呵。”桑叶冷笑。
“对啊，你不在，火樱岛今后交给谁管？”云落问。
“烨玄阁的人会过来帮忙，还有蓬莱岛主手下的人。”竹叶用很平淡的语气说，显然万事都顾虑到了才会放心过来。
云落从他眼中察觉到，他之前将过去的情景在脑中回想了一遍，怀念够了，眼中已经没有了遗憾，才能露出这般温柔得让人心痛的笑容。桑叶走出门口，这间房间三个人确实挤了。云落憋不住又落泪，她还是舍不得，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毫不给她任何选择商量的余地，就像沙漏中的沙子会流逝，他们也要跟着流向另一端。隐约能感觉到某些预兆，桑叶不劝，靠着门口低头也不看他们，三人都说不出话来。
“要不你跟她聊聊蓬莱的事情，我出去看天亮了叫你。”
竹叶点头，目送他离开，再看向云落。
“你知道，蓬莱是什么么？”竹叶问她。
她摇头。
“是人鱼的结晶，所以岛主一直都没有公之于众。他一直相信人鱼族是无辜的，可下面隐藏着更为深层、无法挖掘真相的阴谋之心，我们都没有证据，也就无法洗清罪行。”
“岛主，和人鱼族什么关系？”
“他也有自己不能说的私心，中天之下是他的安排。不知道有人和你说过没有，鱼人蜂会采集各个物种的体液，甚至还存有百年前灭绝生物的遗骨，就堆积在那样的甬道内。岛主与其他人会从中寻找，试图拯救，这是他们能想到唯一一种恢复四海岛屿的方法，否则终有一天，中天大陆也会变成像浮山岛屿那样的场面。”
“什么场面？”
“你若是有机会过去看一眼，就明白。”竹叶不忍描述。
“那么岛主是人鱼么？前世。”
“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人鱼的事情？”
“预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这样的预感。除了当时看到的巨颌人鱼，我身边肯定还有另一种人鱼的存在，只是想不起来关键的一点。”
竹叶避开与她相交的目光，迟疑，还是被云落发现了端倪，意料之中给她一个否定的答复。他眼神藏匿得很完美，然而也被她察觉到，后半句她说对了。
“火樱岛真的不要紧么？”云落问他。
“桑叶不相信那些人能够照顾好，火樱岛主在外忙碌，这也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的安排。中天的人近期会把你安排回去，所以也没有其他人。”
“他们别想困住我！”云落倔强。
“那以后岛上就拜托你了。”竹叶温柔微笑着，摸摸她的头，一点点摘去发丝间的浮绒，往她头上的小花里塞了一件东西，“这几年一直收你送来的问候，我也没有好好能回送什么来谢谢你。”
“我不要。”云落带着哭腔，头一直低着看着自己的泪滴落在地上。
“就像是云瑶说过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向着心中的大义而奔赴，即便是牺牲自己。北海需要人去，我们不能再逃避了。你在这里还有菀叶，他会保护好你。”
云落不说，埋着头，落着泪。手里紧紧抓着竹叶的衣服，知道留不住，也不想给他承诺，就想着这样抓着，人就不会走了。
“离开之前碰巧遇到蓬莱岛主，和我谈了几句。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
云落不语。
“他说，‘人生的路上终会因为一些原因失去重要的人，但你记住，你不会是一个人。他们的信念会陪着一起，你永远也不会孤独。’”竹叶看着天花板，和曾经筝筝绘制在墙上的涂鸦，“云霜也好，云瑶也好，还有其他人，都在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往前走。只要想着这一点，她就好像还在我身边，陪我一起走到人生的终点。”
云落微微抬起头，竹叶帮她擦去眼泪。
“我们把未来都交给你，很对不起。”
“不要……我不要听道歉。”
“以后的路你一定会更辛苦，但未来即便没有我们，你也一定要勇敢地走下去。”
“竹叶。”桑叶进来，“天亮了。”
天亮了，他们也要离开了。
桑叶已经安排好了前往浮山岛屿的虚境入口，从里面，传来了不属于这里的冷冽风霜，冷得她一步都不敢离开这间房子。
他们一直都没有回头。云落看着他们消失，气流消散；松竹叶飘落在面前，结霜成冰凝在地面上……
坐在石凳上回味刚才竹叶说过的话，默默许久，等到情绪消化以后再出去，走在两边油松竹栽种密集的小路上，地下的石子被抹上淡淡的青苔；往前，视野中出现一双沾染青灰的浅紫细皮履；抬头，对上了菀叶温柔的笑颜。
“你等了我一晚上么？”
“刚到的。”菀叶不说实话，“聊什么这么久？”
“没有，他们天刚亮就走了，是我坐在石凳多怀念了一下这里。”
“你哭过了。”菀叶心疼的摸上她的脸颊，手寒冷；云落手心附在他的手背上，想去温暖他，“来，给你看点高兴的。”
菀叶等待了一晚上，终于能把精心布置的东西给她看。直接从密林中进去，直达朝员住所。
“等等。”菀叶停下脚步，绕到云落身后轻轻捂住她的眼睛，在耳边魅惑低语，“先不给你看。”
“喂！”云落娇斥，“搞什么这么神秘。”
他们进去，由石道走入一片草地，高处鸟语细碎，脚边还有动物的毛发软软的蹭着她。云落迫不及待要把他的手拿开，青绿的光线直冲进她的眼里，一点点膨胀开，显露出光芒之后的是满眼的清水潺潺，桑果累硕；奇艳翡羽，呦呦喧唱。
“这些全都是你的。”
“我的？”云落掩盖不住的欣喜，掩嘴由心不尽的惊叹，“我的小屋子在哪儿？”
菀叶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先在院中逛了一遍，再钻过牵引花蔓的竹棚，绿荫遮蔽之下是格格不入的破旧茅屋。
云落盈盈一笑，满心的感概，如今自己也长高了，踮起脚都能看到屋顶面了。
“没想到我以前能住进这么小的屋子里。”
“你长大了。”
云落从窗外往里瞅瞅，然后弯着腰打开门，欲把自己塞进去。
“我这下是明白为什么亥甲君不进来了。”
“怎么？”
“一开始他还想进来坐坐，结果半弯腰就放弃了，就我现在这样。”云落要出来，起身不小心头撞上了门框，“诶呦”了一声。
“当心点。”菀叶哭笑不得，念她还是以前冒失的样子。
云落满心欢喜继续打量，叹出一声。
“又怎么了。”
“你不知道我当时吃了什么苦。”
见她是要娓娓而谈，牵她到旁边被紫藤花蔓缠绕的亭子中坐下，抬手煮茶。云落观望风景，一手撑着头放眼想着过去。
“是我刚来的时候，在和亥甲君闹别扭。他不理我也不告诉我亏夜亏鼠的事情，害我吃了不少苦。”
“这件事曾经亥甲君也提到过。”
“呵，他居然还能自己提？当时我被他的天狼草咬得可惨了，直接被送到医馆去。虽然现在想来他可以说是用心良苦吧，但我也是被他搞得日子更苦了。”
“亏夜那晚怎么了？”
“就是亏鼠的事还能怎么样？你有遇到么？”
菀叶腼腆笑了笑，道：“应该是没有。”
“啧，我就知道他会偏心，子甲君也疼你，都不舍得让你吃苦。”
“亥甲君提起的时候还提到，当时只剩下被房屋压死的那些，都找不到你，可也把他急得跳脚。你是怎么办到的？”
“你是说逃出来？”
“嗯。”菀叶点头，将手里沏好的茶水递给她，“他原本说是一些相对特殊的烛虫，可后来和子甲君一提这事儿，他说并没有。”
云落瞬间神经紧绷，好在水袖遮脸，能用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心思。
“或许是子甲君不想被你们知道他有心照顾我咯。这件事我也有疑惑，也去查了，在岩星河岸与腊木林中间的一块密林无意中找到了赤蛉蜓的幼卵，肯定还存在那样的烛虫吧。”
“赤蛉蜓？是什么？”
“就是子甲君给我的那些啊。”云落眯着眼对他笑了笑，“子甲君也是很调皮的，想来也是他给我的考验吧。不然说不通，毕竟那场大火连中天的人都看到了，真就差一点还以为要烧死在里面了。子甲君那时候也肯定是派了人在旁保护我的，绝不会让我有事，毕竟我可是帝上的徒弟啊。”
“是，你说的是。”菀叶也喝了一口茶，“你和我说说当晚发生了什么吧？我想听听。”
“那晚几乎所有的亏鼠都从地下钻进来，外面还围了一群。我爬上房梁，这时候挂在窗口的烛虫灯突然被晃下来，顿时整个屋子都烧起来了。然后我就翻窗跑出去了。”
等了一会儿。
“没了？”
“对啊，没了，还能有啥。”
菀叶低下头，见她杯空，给她倒了半杯。
云落细品，一点点琢磨，道：“我尝出来了。是不是莓桑做茶底，配上荷叶、松针、桂皮，白芷，后调还有一味天心兰。当初我在烨玄阁怎么都舍不得喝一口，现在在你这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了。”
“你要喜欢我天天给你准备。”
两人相视一笑。云落以为刚才的话题结束了，但菀叶想了想又重新提起。
“可是好像也不对啊，即便是一盏烛虫，也肯定是做不到能够燃起那样的大火？还有什么技巧没有告诉我是不是？”
云落若无其事吃着果子，斜眼瞧见菀叶一脸期待等着她回话。她故作模样，掩掩藏藏。带着天心兰香气的水汽弥漫在如此的气氛中，有意缓解尴尬。菀叶其实也想到会问不出，先离开几步，在院中采摘新的茶底，进屋端来新的果盆给她。
“不说也没关系。”
云落看着他挫败的模样，掩嘴轻笑。
“不是不告诉你，我还记得当初我们说好的，彼此之间不能相瞒的嘛。只是这件事有点……不太好说。”云落放下手里的桑果，真诚看着他，“你这么正直的一个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又对我叨叨不停。”
“呵，我哪有对你叨叨不停了？我不会的。”
“你现在肯定这样说，听完就不知道了。”
“我说过跟你不离不弃，我舍不得。”
云落做出犹豫为难的样子，最后妥协了。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带有亥甲君纹章的灯油瓶出来，一目了然。
“当时我有一段时间借住在亥甲君家中，帮他照顾过院子。你是知道我怕黑的嘛，亥甲君家里又不用烛虫，是用油芯。油芯燃烧快，我就直接把油灯放身边，但绝对不是偷哦，只是后来给忘了。”
菀叶明白了，也不介怀了。
“所以也一直没有还回去？”
“你不知道他以前一直花式让我欠债，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再讹上我一笔，我可吃不消。反正他也不缺这一个灯油瓶，以后再找机会放回去就好了。”云落掩嘴小声说。
“就交给我吧，我帮你放回去。”菀叶主动请命。
“你经常拜访他家的么？”
“会，还有些时候也会帮着他照料，所以保证悄无声息。”
云落长呼一口气，多年心事总算了了的表情。
“你可不能把事情告诉他了，虽然我是已经不在意他会讹钱，但肯定会拿这件事讥笑我。拜托拜托了！”
菀叶不应答，微笑摸摸她的头就当是默认了。
两人多坐多聊了一会儿以后，菀叶借着些由头离开一会儿，又带着其他东西很快回来，不过面色有些沉重。
“遇到什么了？”
“没什么，不过……”他三缄其口，“刚才传来要上朝的消息。”
“哦，那你快去，我就在这里。”
菀叶看着她，丝毫没察觉到她有什么介意。
“怎么了？”云落不解。
“你既然回来，我会和侍官说让你回来记档。”
“没关系，我这里没有收到通知，也就算了吧。”
“真的没关系？”菀叶确认问一句，“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几年，卯甲还能在朝会上出现，可你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
云落不言，无非就是不想让她参与这些纠纷，加重病情。
“你胸口还会痛么？还会时常梦魇么？”菀叶担心。
“近年来很少有梦魇，有琉璃魄和蓬莱守着我，都好。”云落看菀叶还在忧虑，赶紧打发他，“行了啦，真要我去导师会来告诉我的，现在我连导师也没见到，这算什么。我懂的。”
回首再三，云落挥挥手让他别耽误了。
“我很快就回来，在这里等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