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老爹蹲在门旁“呸呸”乱吐的时候,女人就知道他又在抠牙,头都没抬一抬,只管埋头坐在门口那方斜斜的晨光里,拣簸箕里的米。
米是新米,原本是不用拣的。可福来老爹家的水稻入夏后没施足化肥,碾出来的米里,有不少瘪谷。
一群鸡,高昂着脖子,探头探脑地盯着女人簸箕里“哗哗”乱响的米,眼馋得咕咕怪叫。
女人“殴失殴失”地喊呼。
那鸡们“扑棱扑棱”闪开。
但,鸡们很快又围拢过来。有几只胆小的鸡不敢靠前,便围在福来老爹这边,寻找他吐在地上的口水吃。
福来老爹呢,两根指头,斜插进高昂起的口中,似乎是找到了那颗坏牙,想用力拔下来。但不敢用劲,太疼!
“呸!”
福来老爹看到他吐出的口水中,略带丝丝血迹,知道什么地方又被他抠破了。尽管是抠破了,可他还是想抠。还是想把那颗坏牙拽掉!
福来老爹想,不管怎样,那颗牙还是拔掉好,即使疼痛,也就是一阵子。否则,整天不敢嚼硬东西,那滋味,更难受。
前些日子,为那颗坏牙,女人鼓动他专门到乡里卫生院去了一趟,福来老爹花了五毛钱挂了一个号,原认为可以拔牙了。等人家开出方子,让他去交二十块钱押金再来拔牙时,他思谋了半天,把那方子揉了揉,扔了。福来老爹心想,有二十块钱,留着开春时买包化肥追在麦田里多好。
回走的路上,福来老爹心里直犯嘀咕,什么事呀?拔一颗牙要那么多钱!
福来老爹想忍过去算了,没想到,这两天那颗坏牙又发炎了,可能是被他天天没事时抠的,夜里疼得他翻来覆去睡不好觉。
女人让他再去卫生院。
女人说:“牙疼虽不是个病,可疼起来要人命!这都应了古语的,你还是花几个钱去拔了吧。”
福来老爹不去。
福来老爹嘴上说,他怕拔牙时,那些钳子、刀子。其实,他还是舍不得花那二十块钱。
福来老爹想,不就是拔个牙吗?拔就是了,还能怎样疼!乡下人,娇贵个屁哟,什么苦头没吃过,还在乎牙疼这点小事情?可他没想到,真要动手拔牙时,那牙怎么钻心窝子一样疼!
福来老爹琢磨,可能是手指头太滑了,用不上劲。他想,是不是该找根细线绳拽住那牙。于是,福来老爹就手从檐下的辣椒串上,拽下一根细麻坯,理直了在舌尖上湿湿,便打一个拴牛扣,用指尖挑着伸进口中,三扣两扣,还真让他把那颗坏牙给套住了。刚一用力拽,不行,疼得受不了!连试了几次,还是太疼。末了,他只好把线绳又松开。
这可怎么办?
再想解下那线绳,还没法下手哩。
“它娘的,一不做,二不休,拔!”福来老爹痛下决心,要拔下那牙。
接下来,福来老爹高昂着脸,紧扯住那线绳,不断地用力拽!可说不清是手随头动,还是头跟手移。总之,头抬起来,手也跟上来,手拽下去,头也跟着垂下去……折腾了好长一阵子,那牙,还是没有拔下来。
福来老爹急出了一头热汗。
福来老爹反复变换着线绳的用力角度,以至后来扯紧了线绳不再松开。可那牙,就是拔不下来!
恰在这时,女人簸箕里的米拣好了,随着一声“殴——失”,女人端着拣好的米站起身。
一时间,惊得女人跟前的鸡们,四处逃窜。其中,有只鸡正冲着福来老爹这边飞来,眼看就要落到福来老爹的脸上,福来老爹本能地一抬胳膊拦挡。还好,鸡是挡到一边了,可那拽牙的麻线绳呢?
仔细寻找,福来老爹发现那线绳上,正系着他那颗黄乎乎的豁牙,绊在鸡腿上,一摇一摇。
福来老爹乐了。心想,幸亏没听女人的话。这不,眨眼的功夫,二十块钱就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