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一人站在花园街56号的新住所里,心情是亢奋后的寂寥。他为新购买的大别墅订好的全套Segmüller家具,现在都已经搬进了新住所里。
新房子一派风光啊。尤其是那个一整面墙壁的实木书柜,气势厚重,实在是与这大豪宅搭配相宜。
自己的卧室,还有一女一儿的两个房间的家具,都是按照每人的口味,同时又咨询了室内设计师的意见,从无数眼花缭乱的高档家具里精挑细选出来。现在,马里只等着一周后的黄道吉日,迎接从柏林飞过来的两个孩子,以及早就预定好的一个超大型搬家车。
从柏林空降法兰克福富人区,这次搬家有点狠。尽管家具都是现定的,但是柏林那边帮助搬家的员工向他汇报了这次战役的情况还是让他头大:搬家专用纸箱子有整整300个。
但愿这是自己在德国的最后一次搬家吧。
马里已经记不清楚,在德国18年,自己搬了多少次家。
第一次搬家,就是一个拉杆箱,坐着地铁,从城里搬到乡下,为了节省房租。
第二次搬家,是个冬天大雪的日子,他舍不得扔掉席梦思,就双手紧紧抱着,倒了三次车,终于搬进了城里的旧公寓。
第三次搬家,是与两个朋友一起凑了同样的时间,一道租车,互相帮忙,这样把搬家的花费降到最低,每人只要30欧元就完成了搬家壮举——但是那相当于一天之内搬了三个家啊,那次搬家真是彻心彻骨的累啊。
第四次搬家,记忆不那么清楚了。好像请了搬家公司,但是为了省钱,所有的家具都是自己拆卸和安装的。
第五次、第六次……年纪大了,记忆就不那么清晰了,只好像搬家一次比一次多花钱少花力气,因为人吃不消累了;然后,房子也一次比一次换得更大了,因为有钱了。
马里站在落地窗前,打量着眼前高大上的新家,说没有成就感那是矫情。
但是成就感不能掩埋一切。
每次生活状态提升一步,马里都会想起以往的辛苦,尤其是家庭生活中最惨淡的那一幕——
妻子终于与自己分手了。俩人都是国内顶尖名牌大学的高才生,来自中国最富裕最海派最讲究精神食粮的城市上海,但是跑到德国来留学,却要干体力活打工来维持生活,一间公寓,饭菜寡淡,从不敢打出租,没钱支付精神娱乐的消费,这对于向来有高要求的妻子来说,是不能忍受的——就算已婚,就算有了孩子,她的后面还是有着追求者,因为她真的美,还美得有味道有气质,让肤浅或者不肤浅的男人,都忍不住喜欢。
在法兰克福机场,妻子从国内回来,马里咬牙买了一束鲜花前往迎接,但是,当他接到她时,当他想拥抱她时,妻子尴尬地推开,然后后面闪出一个身影,说:“我陪同小简来与你商谈你们离婚的事情。”
离婚离得很快,妻子什么都不要,只要4岁女儿马雪儿的抚养权——她要带回国去抚养。
马里什么财产都没有,只有妻子和女儿,这下好了,空了。财产空了,大脑也空了。
马里不同意,但是不同意也得同意,妻子的要求合情合理。不过,脑子好使的马里还是留了小聪明,在离婚协议上补了一条:在雪儿16岁之前,可以让雪儿再次选择,自己决定生活在中国还是德国。因为按照德国的法律,孩子16岁之前可以很容易地到德国与亲人团聚,16岁以后,一切手续就复杂了。所以16岁,是个关节点。
妻子简雪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同意。
这一眼,深深地刻在马里的心里。因为在妻子眼里,这条补充协议完全是多余的,作为妻子的新伴侣,那位陪她来处理离婚的男士,条件比马里好太多——好到妻子不向马里要求孩子的抚养费。
也许前妻是好意,但是,这更深深刺伤了他。自己的亲女儿,还要别的男人养?这对于他这个有着堂堂七尺男人身的父亲,是怎样的屈辱?
前妻的怜悯一眼是一把刀,而接下来与4岁女儿雪儿在机场的离别,更是刀伤上的盐……不能回忆,不能回忆,那是人间的悲剧,是最惨烈的分割,是生生的剥夺。
从此小娇一别过,只愿此生没女儿。
如此一通折磨,几乎要了马里的半条命。
从那一天起,马里知道,此生必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超过。
今天超过昨天。自己超过别人。不超过,就被超过。
被超过,那就意味着被剥夺,被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