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边兆赶到车站的时候,最后一趟末班车都走了。他四处走动希望搭辆便车回去,天随人愿,他听出有用崇祈方言说话的声音。
只要碰上家乡人就有办法了,于是他凑上前:“老乡,在这里有事呀!请问一下,你们今夜回崇祈吗?”
“你也是崇祈人?”其中一人问。
“是的,我是崇祈拖木埂人。”颜边兆回答。
“拖木埂?前些时出了状元的那个拖木埂吗?”另一个人来了兴趣问。
“嗯。”
“那么,你熟悉那个状元郎咯。”那个人接着说。
“熟得不能再熟了,他叫颜边兆,他爸叫颜永农,他妹叫颜边喜,他家紧挨我家,两隔壁呢!”颜边兆心想这次要借状元的光了。
“听说他两兄妹都会读书,因为他家太穷了供不起两个同时读,女娃辍学了留在家里教民办,要不他家要出两个清华学生,可惜女娃那么好的人才给埋没了。”一个说。
“没有埋没,人才出出来了,这次民师进修考试她以全县第七名的好成绩上了师范。”颜边兆炫耀。
“呀!了不得,他家祖上的哪堆坟葬到了分水,出的后人这么强!”那人又说。
“大叔,你还没回答我今夜回不回崇祈呢。”颜边兆说。
“回,马上就回,我们有辆四门六座车,是来运货的,货已经装好了。正好我们的车要从去拖木埂的七里冲口经过,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吧!”货主热情说。
“多谢!你们真是帮了我大忙了!”颜边兆感激地说。
午夜的时候,车快到七里冲口,司机叫醒了颜边兆说:“半夜里你一个人在路上摸不安全,帮人帮到底,你就跟我们到镇上宿半夜,等天亮了再回来。”
颜边兆没有及时回答,他把头伸出窗外,借着灯光看见冲口有个人正引长脖子在瞄车、认车。颜边兆看清楚了,那是父亲。
“爸,爸,我爸在那里等我!”颜边兆一边喊着爸一边算是回答司机的话。
车门开了,颜边兆扑到父亲怀里。
“我的儿,幸好我出来了,要不你半夜到这里,然后一个人在那山上摸着,一旦出了点什么事叫我怎么痛得完啊!崽,你也这么大了要学会保护自己,像今夜这样的情况你该在那里住上一夜等天亮了再回来。”颜永农紧紧抱住儿子。
“爸,幸好我回来了,要不你在这里等一夜,盼一夜,养一夜的蚊子。”
“你饿坏了吧?我算着你舍不得钱买东西吃。来,我煮了两个鸡蛋,快些吃了,这里还有粽子。”颜永农催着儿子快吃。
“我吃一个鸡蛋你也吃一个。”
“你快吃,饿了一天了,饿坏了吧?”
“你不吃我也不吃。”颜边兆硬要跟父亲匀着吃。
“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老妹考上了,还是全县第七名呢!”颜边兆等不及把鸡蛋吞下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
“好唦,免得她整天要死不活的,大家都不得安宁。”父亲没有颜边兆预期的兴奋,而对颜边兆这一天的行踪特感兴趣。
他接着问:“你是怎么查到她的分数的?你在地区教委有熟人?”
“在那里除了认得教我的高中老师外哪里还有半个熟人?今天我运气好,去得及时,分数刚好出来,不知有几多人在那里查分呢。要不是排队给耽搁了,我该早就到家了。”颜边兆第一次对父亲撒了个弥天大谎,不过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他隐瞒了发现在那里无意的不自愿的事情,他觉得把那件事撇开是对父亲好。他知道父亲排斥外人掺和进来,才不要给父亲造成恐慌,他要保护、爱护父亲。他打算忘记这件事,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颜边喜自哥哥走后就热切地盼望他快点回来,带给她好消息;可是她又害怕他带回坏消息,又希望哥哥迟些归,起码她怀着希望,存着幻想,有所期待,比那坏消息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强多了。
时间拖得越长,乱七八糟的杂念、忧虑、恐惧侵袭着她,她受不了啦!她的精神要瓦解了,崩溃了。
她不能让自己的脑袋运行了,得找一处所躲避起来,然而哪里才是她安静所在呢?只有睡眠中,她取出一片安眠药吞了下去,近期的夜晚她靠的是这东西混过去的。
天亮的时候,颜边喜醒来了,她猛地爬起来满房找哥哥,没找到,确认他没有回。她跑到外面站在一个土包上踮起脚望,看见远处来了两个人,正是父亲和哥哥。
她的心啊像石碓舂米一样一下一下地舂着。不知他们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
她想从他们的神色中判别一下好坏,可是隔得有点远看不清。
她眼睛瞪蹬地望着他们一步步走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喜悦的神情,颜边喜感觉情况不妙,顿时一股透凉冲遍她的全身。
颜边兆见颜边喜面色哑白,眼睛无光而且呆板,上前握着她的手只觉冰凉。
“老妹,你这是怎么啦?哪里不舒服?”颜边兆吓坏了,以为她得了什么严重的急症,他急懵了一时忘了把她考上的喜信告诉她。
颜边喜见哥哥不提打听到的消息一定就是坏消息了,哥哥一定是难于启齿。若是有好消息他隔着老远就会喊。
颜边喜简直绝望了,就像法官宣判了她的死刑一样,闭上眼睛,身子软瘫下去。
颜边兆一把抱住妹妹:“老妹,你不要吓我了,我承受不住了,先是你考上的喜信让我极度兴奋,又是长途的旅途劳顿让我体力严重透支,你还要------。”
没等颜边兆说完,颜边喜很快睁开眼睛。
立刻,她的眼睛像充足了电的灯泡亮堂起来,神色转变了。
“你说什么?我考上了?你是为了安慰我而骗我的吧!”颜边喜说。
“老妹,你原来是给这事急的,啊!告诉你,你考上了,而且是以全县第七名的成绩考上的!”颜边兆急急地说。
“我不信,你在骗我!”
“你看,你看,这是我们县考试分数单,所有考生的分数都在上面,你排第七。”颜边兆在分数单上指着颜边喜的名字说。
颜边喜一把抢过分数单,目光锁定在自己名字的那一行。
“我考上了?”她问,好像她不认识字一样。
“是呀,还是第七名呢。”颜边兆应着。
“我考上了啊!”她好像看清楚了但不敢确认需要证实样子。
“是呀,排名第七呢!”颜边兆强调。
接下来颜边喜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分数单,她走向家里,口里不停地说着:“我考上了啊!”
开始颜边兆以为老妹兴奋引发语言功能活跃就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应着。
及到看见老妹一直看着分数单重复一句现话,从堂屋里到厨房里到宿房里到厕所里反复走着,父子俩感觉颜边喜出状况了有些不正常了。
“哎,她是昨夜撞上了鬼吧!这样鬼魂作邪到处乱走。”颜永农骂着。
“她这是给喜的,头脑给冲昏了。”颜边兆说。
“她真格喜疯了?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见过,崽,你听说过这样的事吗?”颜永农见女儿这个样子很是担心。
“在清朝有个叫范进的,他屡次进考不中,到了老年终于中了举人。他一听到信当场就呆了,嘴里说着:‘我中了。’满街跑,鞋子都跑掉了。老妹的情形跟他差不多。”
“这么说他疯了,那举人不就白中了?”
“他有个岳父,是个杀猪卖肉的,范进平时很怕他。有人建议他岳父打醒他,他岳父打了他一巴掌,还真的把他打醒了。”
“一巴掌能治好?这还不容易,我去扇她一巴掌就是了。”颜永农说。
“不,这也是书上写的,晓得是不是真?”颜边兆拦住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