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边兆上学说什么也不让他爸背了,颜永农跟在后面喊:“你等等我吧,让我背你一程,这段路不平又弯弯转转,崴了脚摔出了血可不好玩。”
“我不,别人见了又要笑话我。爸,你回去忙你的吧,我有老妹作伴就好了。”颜边兆一边小跑着生怕给父亲捉了去背,一边向父亲摆手。
“这时候没有人过路,哪个笑你?我只把你背过那座岭,你再一个人进去,不让老师、同学看见。”父亲一路追一路求着。
“不要,不要,喜喜不也是一个人走吗?我比她大,她能走我也能走,别叫她瞧不起!”
颜边兆走的这条路颜永农已走了无数次,打他做孩子起到现在走了几十年了。路上哪里有凸突的石头,哪里有牛脚凹,靠路的哪边有高坎,哪边临水他闭着眼睛都能描画出来。
他把颜边兆当三岁小娃儿,他在后面紧跟着不停地提醒:前头有缺,有高坎靠里走,下坡了脚板横着走,莫靠河边走哇!------。照他这一路提醒次数设路标的话不少于百来个。
对于今天的颜永农来说,这路上每走一步他都能发现隐藏的危害,潜伏的险情:那凸出的石头会碰破儿子的脚趾,那凹坑会扭崴儿子的脚,那横在路上的棍棒会绊倒儿子----。
对这条曾经多么熟悉,充满感情的路颜永农徒然生出许多不满,许多看不惯,也就处处找出它的碴儿。
“得歇昼工夫把这条路修理一番。”他忽然冒出这个想法。还等哪一天呢?从今天起儿子就要在这条路上一天来回四次,危险有四次威胁儿子。
刻不容缓就今天动手。
眼见儿子进了校门他回家扛了把锄头拿了张柴刀返回路上。见眼行事,见了凸突的石头就用锄头脑敲去,见了坑洼就挖了土来填平。
这时一根伸向路中央的野玫瑰刺勾住了他的裤脚,“嘿,你还要拉我啊,留我歇火?蛮热情呐!可是我不领你的情,你的多情会害了我儿子,对不住了,我不能留你在世上害人。”他一边说笑一边用刀割刺。
这一刀下去惹出事来了。一片针茅划破了他的手背,血流了出来。
他猛然发现又一没想到的危害暗藏在这路两旁交错的正在疯长的针茅刺蓬中,那两边长着锯齿一样的正摇晃着芒仁的针茅只要从儿子的幼嫩的皮肤上拂过就会被锯出血来。
这还事小,可怕的是那藏在其间的蛇、蜈蚣、毒虫伺机伤害儿子。
他一扫刚才开玩笑的兴致,对路旁的荆棘杂草徒生一股仇气来,用刀猛砍两边的茅柴。
“你们这些窝藏犯,老子给你们来个腰斩来个连根拔来个斩草除根!叫你们长,长一千根我就砍你们一千根,长一万根我就砍你们一万根。”
他拿起刀发疯似的将路两边离路三尺远的茅柴全部砍倒,剃成光头。
让那些毒虫滚蛋,让路两边没它们藏身之处。
哎哟,不得了,打草惊蜂捅发了一窝葫芦蜂,“嗡嗡---”一窝蜂子倾巢而出。
刚好他砍了一大堆茅草堆在路边,他就地一滚滚到茅草堆边钻了进去。那一溜浓烟似的葫芦蜂,空中盘旋了几圈,没找到攻击的目标慢慢回到老巢中。
“我还留你们到世上活?”颜永农匍匐在地上歪着脑壳在杂草丛里找到了那个蜂窝。这是一窝地葫芦蜂,整个窝埋在地下,有米筛大地方没长草,上面枯叶掩着,边上有个老鼠洞口大的出口。这个窝到底多大还码不住,里面住着多少蜂子也预计不到。
颜永农不敢轻易妄动,他知道葫芦蜂的厉害,几只蜂子能蛰死一头牛。一窝蜂子上百只,只要惹发了就倾巢而出而且这种蜂子亡命地追人。
葫芦蜂的习性是白天出来活动,眼睛雪亮,晚上就瞎了全部回巢宿着,再怎么捅它们都不轻易出巢,只在里面疯叫以声张虚势。
颜永农决定把剿蜂行动改到晚上进行。
天一擦黑,颜永农打着火把抱着一大抱干茅草来到蜂窝边,轻轻的把草盖在蜂窝周围,然后从里面点火,火苗吱吱作响。很快这窝蜂窜的窜,死的死,没有了‘嗡嗡’声。
好奇心驱使颜永农看看这蜂窝到底有几大,他像挖树兜一样刨去周围的土把窝翻起来。这窝有点像陀罗,差不多有石磙大只是没有石磙高,有点沉。外面有一层用指头戳不破的皮。
“这里面绝对包着蜂蛹还有一罐蜜。”颜永农想。
他把蜂窝抗回了家。
颜永农用刀子割开外面的皮,一粒粒羊粪大的死蜂子滚出来,一大堆。
这个堡垒的构造真是别具一格,分五层,像五把蒲叶扇错开对插在皮上,层与层之间间隔均匀。每把扇子的下方布着密密麻麻的孔,像白米饭一样的蜂蛹在洞里蠕动。
“好东西呀,宝贝呀,人参肉呀,我儿子有口禄。”颜永农喜得身子发抖。他削了一根篾签找来一把米筛把蜂蛹一颗颗抠了出来,然后烧起油锅把蜂蛹榨了,泡米花似的蜂蛹足足一筛。
这么多蜂蛹颜边兆一下子吃不完,这么贵重的难得的东西颜永农没打算一家人打平伙(公吃),了不起给她们娘俩一个吃一把尝个鲜。
他把蜂蛹装进缸里密封起来留着细细的给颜边兆吃。
颜永农排除了一处险情又发现一个更恐怖的更让他揪心的险情。
这个叫“抢水崖”的地方是一个去学校伴右边路的回水湾,上头奔泻下来的水被湾里的石壁挡住转90度而去。
这堵刀削似的石壁十几米高,黑青黑青的,上面铺着一层青苔,没有任何攀缘物,蚂蚁都爬不上来。
从崖对面看这石壁让人联想到地狱门的门帘。下面是看不到底的暗绿的水,水面看不出波纹看不出水在流动,水底漩涡滚滚。
都说这里有个沉沙潭,若人掉到潭里很快陷进沙中,还生的及少。
这里的确吞噬了不少人命:有放竹排经过这里的,有到这里凫水的,有到这里捉鱼,还有过路掉下去的------。
想到这些颜永农一个接一个打着寒颤,脑门顶上的头发根根竖了起来。他曾经多少次经过这里,多少次月黑高风的晚上经过这里未曾有过这种感受啊!
不想则已,越想越让他心惊肉跳。他仿佛看见一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扑向---。
“不,不,瞎想,想的狗屁。是扑向我,是把我吞吃了。”他念出声来。他不能把这种惨景想到儿子身上,全转到自己身上。
但是邪恶的念头跟没安缰绳的野马一样抑制不住:‘颜边兆追蝴蝶追到边缘踩踏了掉下去,兄妹俩一句话不调和你推我搡掉下去,学着屋背后的四牯、五牯他们从崖上跳水--------。’
颜永农的心脏要掉了,脑袋要炮炸了,要崩溃了,要灭顶了。他一手敲着脑袋一手拍着胸部,大喝一声‘咳’喝退邪念回到现实中来。
他本能地搬起大石头砸向水中,“咕咚”一声掀起层层破浪。
他坐了下来,不是歇气,也不是被吓倒。他要排除这个险情,他得想一个万无一失的保险措施来消除这个隐患。
“依老子心里想只有把这里填平;依老子心里想只有把这条路挖了改道走。”他对自己说。这只是空想而已,改河改路是他的力量无法做到的。
“还是每天都接送儿子到这里,虽然他不要我送到学校,但起码要到这里。”他想。马上一个念头跳出来提醒他:“有时提前放学了怎么办?”
“就顺着河堤砌一道齐腰高的石墙吧。”当一个念头提出这个建议时又一个念头出来唱反调:“到哪里找到那么多的石头呢?而且砌墙占地面,这段路本来是从陡崖壁上抠出来的峡道,若砌了墙人呢马马虎虎过得去,可牲口过时挤挤狭狭的。”
经过反复酝酿他决定修一道用竹片做的篱笆墙,他想到做到,马上着手干开了。
先砍来茶树干削成齐腰高的桩,然后沿岸隔一庹钉一个桩。在青石上钉桩不易,先用炮干引眼再把桩钉进去。
又去砍来竹子,把竹子破成片交叉夹着木桩,再用铁丝把接头的地方捆紧。终于一道连鸟儿都钻不过的结实的栅栏修成了。哪怕牛要到上面摩痒,两三下不可能弄倒。
这是他的又一力作,比往常独具匠心做成的高底柜、矮组柜更让他欣慰,他将双手反到背上满意地欣赏自己的工艺品。
在他久看久看后觉得有点欠缺,这是出自他手里的最让他满意的一件手工制品啊,要是给谁毁坏了怎么办?
是的,做好了需要保护好。
于是他削两块木板做禁牌,在上面写上:“请务必爱护篱笆。”在两档头各绑一块。
这才让他心满意足、高枕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