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蔷薇未满十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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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Judas Kiss 犹大之吻

My little horse must think it queer.

To stop without a farmhouse near.

Between the woods and frozen lake.

The darkest evening of the year.

——Robert Frost《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

夕阳的背后,月儿探出头。舍不得踏上,归途的孩童。遥远的天空,这片宇宙的尽头,是否,会有你静静在守候?

夏天的最后,只属于你我的公园那角落,仰望着星空下了承诺,是否还记得,作证的是哪一个星座?

——《星象仪》

[壹]

六月刚刚开始,天气便闷热难当。说得夸张一点,就算在出门时将凉水浇满全身,也还是感觉水分很快会被焦灼的炎热所蒸发。十九岁的倪夏致在接到那通电话时,正是天气预报说过市内温度持续上升,请广大市民做好防护措施以免中暑的第二天。

当时他睡着了,手机持续震动不停,恍恍惚惚地摸过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屏幕上显示着的是无来电记录的陌生号码。他缓慢地移动身体从床上坐起来,靠向后背的枕头接通电话。

“喂?”因刚刚睡醒而沙哑含糊的声音。

“你好。”电话那边传来的是从未听到过的陌生男声,“请问是倪夏致先生吗?”

对于一个十九岁的男生来说,“先生”这种称呼显然让他有些不习惯。倪夏致撑着昏沉的额头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后应声道: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是这样的。”对方的语气里找不出一丝轻松的意味,“我是警局的专案组长,你们家中出了一些事情,现在需要监护人来警局一趟。你是那两个孩子的舅舅,没错吧?听声音很年轻啊。”

“啊……是的,我是。”倪夏致从对方的语气中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摸过床边的衣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嗯?笔录?我放在左边那张桌子上了……抱歉,请等一下。”对方那边有点吵,好像正在跟什么人商量着。半晌过后,电话终于又接通了,“喂,请快点过来吧,第三区的警局,你的姐夫被杀了。”

电话随着一串“嘟嘟”的忙音被挂断。

倪夏致放下电话,潦草地套上衣服,直接拎过地面上的书包就往外走。

窗外的天气炎热异常,有蝉从树上掉了下来。

摔在了干燥的地面上。

[贰]

气温大概在四十度左右。

视线中仿佛出现因高温而蒸腾出的,影影绰绰的粘稠又焦灼的白色条纹。耳边是嗡嗡嗡的虫鸣,在这种精神游走在恍惚之间的热度中,景澈皱着眉头停在写有“第三区公安人民警所”这几个烫金大字的矮楼前。早知道会这么炎热难耐,就该搭计程车来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走出一身的汗。景澈在内心埋怨的同时,余光瞥到左手边一家毫不起眼的的杂货店铺,掏出钱包,走过去买了几罐冰冻啤酒和果汁,带上了楼。

踏入走廊的那一瞬间,景澈多少觉得凉快了一些,心情也随之稳定许多,不再因炎热而感到莫名的烦躁。

他抬起手背抹去额际的汗水,经过拐角处正数第三个房间时停住,眯起眼睛看着门面上挂着的“闲杂人员,禁止进入”的黄色牌子,轻轻叩了几下门。

门打开,出现了易谦的脸孔,是同组的刑警。他看到景澈后,立即松下肩膀露出“谢天谢地”的表情。

“就等前辈你了,这种事情还是前辈比较拿手。啊,还买了冷饮。”易谦接过景澈手中的袋子,迅速拉开其中一瓶喝了几口。他比二十三岁的景澈还要小一岁,是最近新调遣过来的实习生,和景澈的关系比较好,私下里常一起去喝酒。

“老大呢?”景澈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遥控器,将空调的冷风又调大了几度。

“在小会议室里。”易谦指了指对面的那间小屋子,“和那两个孩子做笔录,不过老大问什么都没有进展,所以才把前辈你叫过来了,前辈你大学不是主修心理的嘛。”

“我在电话里听说是入室抢劫?”

“大概是这样,现场一片狼籍,小偷不仅偷走了存折,还把男主人杀死了。”说到这里,易谦又撇了撇嘴巴,“不过,最奇怪的还是女主人失踪了。”

“失踪?”景澈皱起眉头。

“是啊。护照、身份证包括首饰全部都不见了。难道小偷也会把这种东西偷走吗?所以说,不是失踪还会是什么。丈夫被杀,妻子却失踪了,怎么都联系不上,真是罕见的案件。”

“不是说,有两个孩子……”景澈终于想起这点来。

“对,两个孩子。”易谦的目光飘向会议室紧关的门,“在里面呢,一个十七岁的高一男孩,另外那个是十五岁的女孩,刚上中学三年级。”

初中三年级,是重要的时刻啊。

“什么名字?”

“哦,等等。”易谦翻出手册,找出做下记录的那一页,“贝……元一,找到了,男孩叫做贝元一。女孩嘛,是贝树希。”

景澈会意地点点头。接着走向会议室的门前,还没等敲门,组长就从里面把门打开。大概是早就听到了他的声音,见到他时没说多余的话,而是做出“快点进来吧”的手势。

景澈急忙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再次转回头时,出现在视线里的是坐在椅子上面的两个孩子。

有着两岁差距的兄妹,做哥哥的并没有像电视剧中所演的那样温情地搂着妹妹的肩,或是出于安慰一般地握着她的手。他静默地将背部靠在椅子上,抬头望向景澈的眼神深邃沉稳,眼波里流出有些犀利并尖锐的光,像是条件反射般的充满警惕。大概是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而造成的心理负担吧。景澈这样想。

女孩则相反,她没有那种受到惊吓似的表情,就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眼神很困惑,紧紧地靠向哥哥,纤细的手指握着他的制服衣角不放,纤瘦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种单薄的柔软,黑色的长发挽在耳后,露出近乎透明的白皙耳廓。在光线的反射下,女孩耳廓上的汗毛似乎跳跃起了金色的小小旋涡。

[叁]

景澈跟着组长一同坐到桌子对面,他拿出手册和笔,在组长的眼神示意下,开始进行起和平时的工作没有什么区别的询问程序。

“你是叫做贝元一,对吗?”

贝元一依旧不打算开口说话,他只是用一种充满怀疑的眼神望着面前的两个成年男人,很快又将视线移开,望向别处。

“还是不行啊。”身旁的组长表示无奈,靠近景澈小声说道:“他从一个小时前就是这个样子,什么都不说。”

“他妹妹呢?问过了吗?”景澈用笔杆点着下巴。

“女孩什么都不知道,哥哥把她拦在了对面,只有他看到了现场,所以才立刻报了警。”

原来如此。景澈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贝树希的神情,稍微凑近她,试探性地问道:“小妹妹,你是叫做贝树希吧,对不对?”

“是……”贝树希点了点头,焦急的问了一句:“我爸爸究竟怎么了?哥哥不告诉我,你可以告诉我吗?”

“都说没什么了!”贝元一突然对妹妹吼起来,“你为什么就是问个不停呢?”

啊,说话了。组长略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果然,贝树希不高兴地皱起了眉。

看来真是没什么可问的了,贝元一好像不希望妹妹知道的太多。也就是说,只有他一个人目击到了现场,所以才保守秘密吗?景澈叹了口气。

的确,有些事情,贝元一不想让妹妹知道。有些画面,也不希望被她看到。

那些在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可怕的令他永生难忘的景象。

尽管被裁员之后,父亲的脾气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好。也难怪他会觉得生活不如意,毕竟家里这么多张嘴,都要靠他的那一份算不上少也称不上多的工资来养活。何况他现已失业,整日奔波寻找工作也是一件令人心烦意乱的事情。好在母亲刺的十字锈可以卖上些钱做应急用,舅舅也会在假日时间找兼职来做。

是的,舅舅也和他们一家四口人生活在一起,从小就是了。很久以前母亲讲过,舅舅是外公的遗腹子,而生下舅舅不久,外婆也因身体不好去世了,所以母亲才带着唯一的弟弟一起生活。

虽然说是舅舅,但是这个舅舅的年纪也没有比贝元一大太多,彼此之间的年龄差距只有两岁而已。

不过舅舅就是舅舅,除去年龄,剩下的无论是身高还是思想都要比他高出一大截,所以在贝元一的心中,除了最为尊敬的父亲以外,既是玩伴又是长辈的这个少年,便是第二个值得去依赖的人。

但是这原本美好的一切,都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他刚走进玄关,便看到地板上大片凌乱的鞋印,以及翻倒的沙发与一地狼籍的玻璃碎片。再向前看过去,厕所的拐角处有一双穿着黑色袜子的脚。

那是父亲最喜欢穿的袜子,然而那双脚的下面满是血迹。

刹那间贝元一的胸口像被棉花堵住了,他站在原地惊愕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飞快地将身后要走进来的妹妹拦住,拼命的镇定下来对她说:“我……我突然想起爸爸交代过,要买一袋盐回家,树希你去买。”

女孩立刻拉长声音抱怨:“真是的——为什么是我?”

“要你去就去,不然下次不和舅舅带你去游戏厅!”

“那……好吧。”

看到她转身离开,贝元一才忍住泪水掏出手机,按下了三个数字。

有些画面,她不需要看到。一辈子,她都不需要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肆]

这时,易谦敲门后进来,“孩子们的舅舅到了。”

“总算来了。”组长从椅子上站起身,“带他进来吧。”

易谦点点头,暂时离开了房间。

组长凑近景澈小声地说道:“我一个小时前打电话通知他的,怎么现在才到。”

景澈抬起头:“这么说,这两个孩子的亲人就只剩下舅舅而已了?”

“差不多。在现场的亲戚通讯录里,只找到了他们舅舅的电话号码。”组长点点头,“凭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应该非常年轻。不知道能不能照顾两个孩子。”

话说到这里,易谦再次走进来,将门敞开一点,向身后说道:“这边请。”

景澈回头望去,走进屋内的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被汗水浸湿的黑色发丝贴在白净的额前,单薄得胸膛因呼吸急促而略微起伏,四肢都还是尚在发育状态中的纤细,仿佛用力一折就会脆弱地断掉。怎么看都还是一个孩子,他会是贝元一和贝树希的舅舅?没有搞错吗?景澈默默地皱起眉。

在少年出现之后,贝树希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积压下来的不安的眼泪簌簌落下,她飞快地伸出双手奔向少年的怀里,叫着:“夏舅舅!”

少年抱过哭泣的女孩,轻声安慰道:“已经没事了,树希,别怕。”

贝元一也缓慢地朝少年走过去,少年抬起手臂将他同样环进怀里,贝元一将头抵在少年肩上,终于静静地流出了眼泪。

“是倪夏致先生吗?”组长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倪夏致抬起头,双手抚着两个外甥的背,恭敬地向在场的几名刑警行礼。

“是的,我是他们的舅舅。”

约莫十九岁左右的少年。尚未脱去稚气的面容。家里发生了这种事情,竟然还会不紧不急地一路走来,望着他顺着下颚滑落的透明汗珠,景澈这样想。

[伍]

因为凶杀现场仍然需要封锁,保留证据,所以暂时还不能让主人回到家中居住。在犯人还没有抓获之前,为了保证孩子的安全,组长将那三个孩子安排到了景澈的家中。景澈和他未婚妻的婚礼订在一个月后的周末,组长起初还担心这么做会惹得景澈的未婚妻不高兴,毕竟两人现在已经一同生活了。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景澈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而且从电话里隐约听到,他的未婚妻也没有反对,大概是出于一种与生俱来的同情心理。一夜之间,父亲被杀,母亲失踪,两个孩子能够信任的只有尚未成年的舅舅,面对这种状况,谁都会忍不住觉得可怜。

在去往景澈家的一路上,贝树希和贝元一靠在倪夏致的身上,三个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车内的气氛沉寂到令人心生不安。

坐在驾驶座上的景澈时不时抬起头去看车镜中倪夏致的表情,就好像期待着他会出现某些异样的举动。然而倪夏致只是一言不发地双手环抱着两个外甥的肩,默默地望着窗外,路灯晕黄的光线穿过车窗勾勒出他脸部的轮廓,忽明忽暗地晃动着,仿佛在进行着一种圣洁的洗礼。

夜半时分在房间里,贝树希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她望向躺在左侧背对着她的贝元一,轻声地问了一句:“哥哥,你睡了吗?”

良久都没有传来回应,贝树希以为哥哥已经睡着了,又翻向右侧,在黑暗中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倪夏致的脸。

“夏舅舅……”

倪夏致睁开双眼,眼波流淌在黑暗中,两簇晶莹明亮的光点。他望向女孩,声音柔和,“树希,你还没睡吗?”

“我睡不着。”

“让你和元一遭遇了可怕的事情,真是对不起。”倪夏致想起警察对他说过的详情,眉头不禁锁得更深。

已经都懂了,就算贝元一避免她看到了那幅画面,可爸爸的事情她还是察觉到了。于是贝树希的声音又不自觉地带出隐隐的哭腔,她哽咽好久,颤声问:“夏舅舅,爸爸不会再回来了吗?”

倪夏致布置该怎么回答,等他意识到时,一个“嗯”的单字已经从他的齿缝中滑了出来。

“那妈妈呢?”

“……”

“她去哪里了?”

倪夏致握住女孩贴在他脸颊上的手,一种小小的,温暖的柔软。他闭上眼睛,再次开口的声音沙哑,“秋姐……你妈妈她失踪了。”

“失踪?”

“对,失踪。就是不见了,找不到了。”

贝树希没有再说话,只是向前移动了几下,直到可以钻进倪夏致的怀里。她蜷缩起身体,肩膀在无声地微微起伏。

倪夏致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喉结上下滚动,嘴角边满是苦涩的意味。

贝元一缓慢地睁开双眼,他透过窗帘看到夜空中的繁星,闪着白色的光,像是可以流淌进眼睛里。

[陆]

周末时,景澈和另外几名刑警曾经回到三人的家中,为他们取来了一些换洗的衣物、生活用品,外加上学需要用的书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书包也带回去,发生这样的事情,孩子们大可休息一段时间,就算去学校也不会有心思听课。但是景澈在房间里找到贝树希和贝元一的书包时,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拿走。

到了星期一的清晨,景澈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打算去拿冰箱里的牛奶喝。当他途径玄关时,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贝元一已经穿好制服坐在地板上系着鞋带,身旁放着他的书包。

这是要去学校上课吗?这么想着,景澈顶着乱成一团的头发,朝男孩打了声招呼:“早啊。”

“嗯。”

“要去学校?”

“嗯。”

“其实,我可以帮你向学校请假,或许休息一段时间比较好……”

“谢谢。”贝元一折好裤脚,拎过书包站起身来,“可我不想别人觉得我是在害怕什么。爸爸被杀就吓破了胆,因为这样的事情就不去学校会让人觉得我很无能。”

景澈望着贝元一的背影,男孩单薄的胸膛像是故作坚强一样地挺直,他揉揉眉心,“没有人会这么想……”

“失礼了,我要去学校了。”贝元一打断他接下来想说的话,略微向他行礼,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这孩子……该怎么说呢,有点让人头疼。景澈皱着眉头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牛奶拧开盖子,刚喝了几口,就看到从客房里走出来的另外两个身影。

“您早。”倪夏致礼貌地点头示意。

“哦,早上好。”景澈打量着两个人的衣着,顿时明白了,“你们也要去学校?”

“是的。”回答的仍然是倪夏致,贝树希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尽管没有开口说话,但是比起前几天的状态,她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注视着景澈的眼神也不再惊慌地躲闪。

“我刚刚看到元一,怎么你们不一起走?”

“元一说有些事情要单独去办,所以先走一步。”

“不是去办什么危险的事吧?”景澈笑着摇摇头,“你们还没吃早饭吧?”

“我每天都是在学校的食堂吃的,可以节省时间。”倪夏致回答,“不过树希所在的女校好像没有早餐供应,我正准备带她出去吃。”

“……”景澈想了想,“这样的话,我做饭给她吃。吃完我会开车送她去学校,应该赶得及。”

“不会麻烦您吗?”倪夏致问。

“没关系,大家都不容易。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一直饿肚子。”景澈边说着边从冰箱里拿出鸡蛋,“不然你也吃完再走吧,我会送你们去学校。”

“我就不用了。”倪夏致摆摆手,“我比较习惯食堂的早餐。”

“也好。”

“树希,既然这样的话,那舅舅可以先走吗?”倪夏致略微俯下身子询问贝树希的意见。

贝树希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很听话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倪夏致拎过书包,抬手抚了抚贝树希的额头。临走时,他非常客气地向景澈表示感谢,“麻烦您了,景刑事,非常感谢。再见。”

“好,再见。”景澈应声。

大概是过了十分钟的时间,景澈煎好了蛋,又烤了几片面包,切了培根,将牛奶倒在杯子里,一一摆放到餐桌上。他转头时,发现贝树希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于是出声招呼她:“过来,树希,吃早餐了。”

得到允许,贝树希才缓慢地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在坐下之前不忘向景澈说:“谢谢叔叔。”

他坐到女孩的对面吃饭,抬起眼睛看见贝树希非常乖巧地用筷子夹起煎蛋,小心翼翼地放进碗里,咀嚼时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视线再向下游走,景澈看到她制服的褶皱已经少了很多,大概是用手掌反复不停抚平的关系。

“树希,你的头发是自己绑的吗?”景澈注意到女孩的长发被梳成了马尾,发鬓利落地挽在耳后,看上去精神了很多。

“是夏舅舅为我绑的。”贝树希平静的回答。

还真是像妈妈一样照顾得无微不至。景澈这么想着的同时,未婚妻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贝树希转过头,乖巧地向她说道:“早上好。”

未婚妻微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树希,早上好。”

[柒]

大约七点三十左右的时候,景澈开车送贝树希去往仁安女中。从家中出来到仁安一般需要十分钟得车程,他偶尔送侄女到校,所以拿捏着时间,肯定赶得及。可是十五分钟过去了,景澈的车就一直被堵在红灯那里,一点都没有向前移动的意思。

怎么搞的,景澈有些不耐烦地敲打着方向盘。

“叔叔,我快要迟到了。”贝树希在后车座上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别担心,马上就会好了。”景澈安慰的同时,伸手摇下车窗向外张望,看到有行人从前方掉头走回来,于是开口询问道:“请问,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行人朝景澈挥挥手,扭着眉头回答:“不要过去了,这条路不通。前面的高中出事了,整条路都被警察封锁了。”

“出事了?”

“是啊……听说是有人在校内遭到袭击,正在联系救护车抢救呢。”

“……谢谢。”景澈的身子回到车内,疑惑地默念了一句,“前面的高中……仁安女中附近的高中……”

“是哥哥和夏舅舅的学校。”贝树希突然说道。

“嗯?”

“遭到袭击……”

贝树希出神地重复着行人刚刚说过的话,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就像感觉到了什么不祥的预兆,迅速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朝前面的高中方向飞奔着跑去。

“树希!”景澈大喊一声,急忙跳下车子,反手用钥匙一锁,抬腿追着前方的女孩。

越来越接近被封锁的高中,景澈渐渐看清了闪乱成一片的蓝红色灯光,还有伴随着吵闹的警笛声。

就这样在堵塞的车道中奔跑了几分钟,贝树希突然停下了脚步,不由分说地钻过警戒线,一个戴着白色手套的警察威吓般的抓住她的手臂。

“喂,小姑娘,这里不是你能进来的地方!”

“放开我!”贝树希拼命挣扎,失控一般的朝警察的胳膊咬了下去。

警察因瞬间的剧痛不得不松开了手,贝树希趁机逃走。景澈在这个时候追上来,朝那名警察亮出了刑警证件,气喘吁吁地说着:“那个女孩……那个女孩是和我一起的。”

那名警察忍耐着被咬伤的疼痛,向景澈行注目礼。

“树希……你不能乱跑……”景澈找到人群中穿着制服的女孩,拉过她的肩膀想要将她带离这里。然而贝树希却一脸怔然地站在原地不肯动弹,她惊恐地睁圆双眼望着正从校园内抬出的盖着白布的担架,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的人偶。

景澈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那台被抬上救护车的担架,染满了血的白布盖在上面,顺着白布滑落在外的是一只戴着蓝色防水手表的手,手表上系着一串红色的玉珠,类似平安符的坠子。无数人在警戒线外围观,景澈仿佛看到了一直跟在担架旁满脸担忧的倪夏致。

为什么他会在担架旁……该不会担架上的人……景澈睁大了眼睛。

大概是认出了那串特别的坠子,贝树希用力扯开景澈的手,迅速跑到担架旁,大声地哭喊起来:“哥哥!元一哥哥!不要丢下树希!哥哥!哥哥你不要这样!”

是贝元一……竟然真的是贝元一。景澈攥紧了手指。

“树希!你冷静一点!”担架旁的倪夏致将失去理智的女生抱到一旁,用力地按住她不停挥舞的手臂。

“不要!我不要!哥哥!元一哥哥!放开我,我要去找元一哥哥!”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随着救护车的远去而逐渐微弱下来。她最后瘫软在被太阳照射得发烫的石路上持续不断地啜泣,然而她痛不欲生的哭声在四周的喇叭声、警笛声,以及人群的议论声中,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景澈远远地望着那幅惨痛的景象,少年含着眼泪弯下身,握住女孩染满鲜血的双手,用一种颤抖而不知所措的声音安慰着:“树希,别怕,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不会有事。

——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个绵远温柔而又悲怆至极的声音,曾经一直纠缠在景澈的记忆深处,仿佛是不得不去解开的咒语。他告诉自己,必须要找出那咒语核心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仈]

从医院回到事发现场的明哲高中,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围观的人群已经寥寥无几,大概看够热闹就回到家中各忙各事了。景澈望着站在警戒线内同高中老师询问着什么的组长,直到那名高中老师离开,他才走过去。

看到景澈的出现,组长立即开口问道:“结果怎么样?”

“性命是保住了。”景澈心情沉重地回答,“可是医生说,由于那孩子脑部受到重创,导致脑死,恐怕今后……很难再醒过来。”

“这样吗。”组长听罢,良久才重新开口,“活着是活着,却没办法再睁开眼睛,更别说是开口说话了。”

“究竟是遭到了什么人的袭击呢……”景澈难过地哽咽一声,“明明是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人目击到犯人?”

“听说,有学生发现他的时候,已经看到他全身是血地倒在后操场上了。”

“我今天早上还同他讲过话,早知道会这样,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到学校来。”景澈自责地低下头。

“不是你的错。”组长叹了口气,“就算你阻止他,他还是会找机会跑出来的。实际上,我想到学校来并不是他的目的。”

“什么?”

“他曾经偷偷回了家里一趟。”

“回家?”

“是的,将妹妹的兔子玩偶和舅舅获得过的英语竞赛奖杯装进了书包里,这两样东西是在现场发现的。想必是怀念从前的生活,不想就这么相信父亲去世,母亲又失踪的结论。”

景澈叹息。

“但是,令我比较在意的是现场发现了几片木屑。”组长摸着下巴回忆。

“木屑?什么木屑?”

“嗯……化验结果是红木的屑片,应该是某种装饰物上的,例如盒子之类的东西。可是现场没有发现符合结果的东西。”

“会不会是犯人带走了?”景澈皱起眉头,“难道是怕身份败露吗?袭击元一的人说不定和杀死元一父亲的是同一人。”

“很有可能。”组长点点头。

“如果犯人知道他还活着,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所以要严加防范才行。我已经安排了几名警察日夜轮班守着卫元一的病房,一来方便保护他,二来也可以找出行动诡异的人。说起来,剩下的那两个孩子呢?”

“我送他们先回到我的住处了。在医院的时候,那女孩只是一直哭,得知元一没有生命危险后情绪才稍微稳定下来。至于夏致,他知道元一很难再醒过来之后,出乎意料地向医生发怒了,他认为元一不可能成为植物人,好长时间才恢复冷静。”

“接二连三的打击,任谁也承受不了啊。”组长无奈地摇了摇头。

和组长继续探讨了半个小时左右,景澈返程回家。用钥匙打开家门,看到未婚妻在厨房忙着做晚饭。抽烟烟机的声音很大,嗡嗡嗡的非常震耳。他走进厨房时,未婚妻吓了一跳,大概是没听到他回来。

“两个孩子呢?”景澈问道。

“在房间里呢,心情不好,一直都没有出来。”未婚妻抬起下巴,示意房门紧闭的那间客房。

一直没有出来。景澈斟酌着这句话,转头又问:“你几点开始打开抽烟烟机的?”

“几点啊,大概二十分钟前吧。怎么了?”

“二十分钟前……”这么重复的同时,景澈突然觉得不妙,一种莫名的不安堵在胸腔,他迅速地冲出厨房,不由分说地握住客房的把手,打开了门。

屋子里空空如也。

“你到底怎么了……”未婚妻走了过来,随即愣在当场。

房间里的书包以及衣物全都被带走了,只有床铺依然保持着整洁的模样。景澈无法动弹地站在门口。

两个孩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