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他就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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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由悲喜交加带来的思考

我不是一个容易快乐的人。最初走上文学道路,与我总能陷入悲喜交加这样一种情境有关。很小的时候,本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盼着过年,可当年真的到来,又会因年的总要过去而感到恐惧;少年时本是盼着长大,可当长大的事实一旦降临,又会因为从此没了童年而郁郁寡欢。因为不断地有着盼望,不断地有着实现,悲喜交加便成了我日常光顾最多的情绪。从不会投入地快乐,从不会快乐得忘我,大喜之时,总能触摸大悲的存在。应该承认,最初的写作,跟悲喜交加这种情绪对我的困扰有着深刻的关系,在那一日日总要受到抑制的情感的波动中,在那融之不化、挥之不去的黯然伤神中,悲喜交加的情景仿佛一幕永不褪色的风景,在我的生活里覆盖了一切。将这种对生活的体会转换成文字,将这种困扰用文字来缓解、稀释,是我开始写作时在劫难逃的选择。一个妙龄少女在结婚之日的忧伤,一个不惑老人因为一次难得的旅行而永远背上心灵的十字架,一个乡村女子因为外界的吸引最终将完整的生活打碎,一个纯朴的乡下孩子考上大学走入文化人的行列,便告别了纯朴,永远戴着一副面具……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外部世界的不断打开,我发现,悲喜交加其实并不是我个人生活的困境,它是我身边每一个人的,是人这个群体共同的困境,它是人类命运的一条法则。我之所以悲喜交加,之所以在大喜的时候总能触摸大悲的存在,是因为悲和喜相挨太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悲和喜在一个体积里,几乎就是一枚硬币的正面和反面;悲和喜在一个长度里,几乎就是河流的上游和下游。盛开的后边是凋零,高峰过后是低谷。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我们与之擦肩的这个人群,无不在这正面与反面里颠来倒去,无不在这长河中跋涉与挣扎。然而,尽管如此,有一个现象我们总是无法抗拒,那便是我们所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屡经枯荣从不衰败,与我们擦肩的这个人群,屡经失败从不气馁,凋零的后边是盛开,低谷过后是高峰。于是我发现,我性格中的悲喜交加,其实是喜悲交加,总是从乐观中看到悲观;而人类世界在斗争与发展的进程中却是真正的悲喜交加,总是在悲剧中一次次站立。

当我不断地因悲喜交加而写作,或因写作而更易悲喜交加,我不无惊喜地看到,悲喜交加是我身外这个世界所有生命的永恒遭遇,它在客观上带有规律的意味,它在主观上又带有发展的迹象,它在一次次交替中从不缺席。而人,迎接它、战胜它,积累了无数的经验和智慧,每一次的交替都不是原路返回。

抒写人生命运的悲喜交加,挖掘人在悲喜交加的命运中隐藏的人性的复杂与迷惑,是我从前、现在、以后乃至于永远的追求。在我一次次试图讲述身外世界悲喜交加的故事的时候,在我一次次试图更深层次挖掘人性深度的努力中,我还看到,我的创作状态与生命中悲喜交加的现象极其相似,每一次发现后边都隐匿着一次迷途,每一次爬上坦途都永别着一些风景。创作的快乐,想象的快乐,仿佛暗夜中的灯火,它一直就在前边引我前行,灭掉了再度点起……

199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