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永远都是一望无际的丛林,因为冬天的肃杀而一片灰蒙蒙的,毫无绿意,偶尔有被队伍惊起的怪鸟冲天而飞,发出凄惨的唳叫。相信他的望远镜里,根本不会发现肉眼所不能及的秘密。
“我只是在担心——龙格女巫无处不在,毁了她的阵势,接下来,不知还要发生多么诡异的事呢!”他重重地叹气,低声吩咐身边的人,“小心两翼的丛林,相互照应,谁也不要脱离队伍。”
我一直都没有提及石屋里那个奇怪的老女人,不管她是不是某一个龙格女巫的化身,当然也没有冲动地让李康他们下去搜索。面对突发事件,那群人毫无防范能力,无论是巴家兄弟还是蒋光、蒋明,都只是普通人,没必要让他们去冒险。
“风先生,其实我半夜里进入探险队的院子偷窥过,席勒的情况跟飞月不同。我看不出他昏迷的原因,所以无处下手。”他果然看透了我的心思。
“叫我风就可以了,就像老虎一样。”我没有再赘述什么,他说救不了,基本上无须多说。或许应该通知李康他们,想办法把席勒送出山,转到大医院去治疗。席勒能不能开口说话,对搜索苏伦的行动,有重大的指导意义。
“风——”梁威果然改了口,犹豫了一下。
“有话直说。”我马上接口。
“探险队为何而来?是为了传说中的古墓宝藏吗?在西南边陲,一直流传着数不清的地下宝藏的传说,一半以上是说太平天国溃败之后,几百名忠心耿耿的老将不甘大业就这么终结,预先把搜掠来的金银玉器埋在深山里,并且约定等清兵的围剿稍微放松以后,马上取出宝藏,招兵买马,重振太平天国。后来,老将们在不断的相互暗算、检举、伤病的困扰下,全部过世,取宝的线索也就断了。几百年里,源源不断地有人进入这片丛林,不管理由多么冠冕堂皇,目标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寻宝。”
“我知道。”这些资料,萧可冷曾在一天内搜集了几百万字,我也在前来西安的旅途中仔细阅读过。江湖上传说,蜀中唐门之所以每一代都底气十足地想要一统江湖,就是因为有很多财宝作为后盾,当然,并不是单纯指太平天国的宝藏,而是作为川中霸主,他们对西南大山的控制力,远远超出了那些企图藏宝、寻宝者的想象。所以,后来者,无论是藏还是找,最终结果,都成了唐门的战利品。
“风、风——”飞鹰陡然低叫起来,回身向我招手,同时做了个“大家伏身”的手势。
所有人立刻就地卧倒,枪口指向前方。
阳光很明亮,一瞬间北风也停了,我清晰地听到有个小女孩的哭声,一阵阵传过来,就在正前方五十米之内。
梁威的脸“刷”的一片苍白:“风,是龙格女巫……”这一次,并非仅仅是飞鹰、飞月听到那声音,而是所有人一起听见了。
不等飞鹰吩咐,我已经向梁威下达了命令:“你带十个人向左翼迂回,扇面形包抄,我带人向右翼,咱们在前面三十米内会合,立刻行动。”
我取出了手枪,借树丛的掩护,向右前方移动,后面跟着的人全部猫着腰、屏住呼吸,保持随时射击的战斗状态。在没见到小女孩之前,我无暇做任何大胆估计,但有一条,如果对方是在装神弄鬼,我会马上开枪,绝不留情。
十五秒之内,我跟梁威已经会合,身后两队人马,环形布控,把发出哭声的位置严密包围。哭声仍在继续,像极了小孩子迷路之后的“呜呜”声。
“山林里有一种鸟,饥饿的时候也会发出这种声音,就像娃娃鱼一样——”梁威抱着冲锋枪,咧了咧嘴,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却没成功。
我把小指含在嘴里,打出了一声高亢尖厉的口哨,这是行动信号,队员们马上跳起来,直扑环形包围圈的核心。
哭声一直不停,当我拨开最后一根树枝,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红棉袄、红棉裤的小女孩,头顶扎着一条乌黑的朝天辫,双手捂着脸,一边胡乱地抹着,一边“呜呜”地哭个不停。她的脸向着正北方,正对着如临大敌的飞鹰。
所有人都愣住了,比看见一只三头六臂的怪兽更惊骇。
“嗯?这一次总算找到正主了!前几次,老大吩咐下来,都是虚惊一场,喂,小姑娘,你在哭什么呢?”小关嘴里说笑,手里举着的冲锋枪却是丝毫不敢松懈地瞄向小女孩。
小女孩哭个不停,对周围出现的大队人马视如不见。这种打扮的孩子如果放在山区的集市上,是最平常不过的,因为山里的孩子,大部分都是这个样子。
包围圈缓缓缩小,相信这一次她可是插翅难飞了。
飞鹰大步越众而出,伸手去拉小女孩的胳膊,另一只手里的枪,近在咫尺地指向她的额头。以他的反应能力,只要小女孩做出什么异常动作,十分之一秒内,他的子弹就能贯穿对方的脑门。
我收起了自己的枪,转而搜索四面的树丛、树梢,看有没有另外的可疑人物。梁威说得没错,有些动物也能发出跟小孩子的哭声相近的动静,小女孩很值得怀疑,但我们还需要拓展思路,提防其他变化。
太阳正在头顶,这是一天里山林中的光线最充足的时候,也是最适合人类展开探险行动的时候。
“小姑娘,你家大人呢?”飞鹰强硬地把小女孩的手拉下来,露出一张黄瘦的小脸,泪珠不停地从双眼里滚落着,但她仍然一直在哭,双眼向前平视,目光呆滞。
连续问了几声,小女孩既不摇头点头,也没有任何回声。
飞鹰失望地直起腰来,吩咐梁威:“继续向前搜索,我们带她一起走,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在兴风作浪!”
小关悄悄绕到小女孩身后,枪口贴近她的耳朵,突然扣动扳机,“哒哒哒”三声,子弹呼啸着飞上天空。隔着这么近的距离,枪声必定是震耳欲聋,只要她不是天生聋子,就一定有“吓一跳”的反应。
这个方法很聪明,只是小关做得太过分了些,很容易对小女孩的耳膜造成毁灭性的损伤。
小女孩仍旧一直在哭,眼泪流个不停,对小关的枪声毫无察觉。
“原来是个聋子!”小关悻悻然地关上冲锋枪的保险栓,其余人也都放松下来。
我一直都在保持沉默,小女孩的脸上、衣服上、脚上穿的红色灯芯绒棉鞋上都很干净,并没有沾着大量的浮尘,但我们这一行人身上却无一例外地挂满了尘土。这只能证明,她不是自己走到这个地方的,一定有其他人背着她或者通过某种密封的交通工具,把她带到这里再放下来。
“风,在想什么?”飞鹰走过我身边时满脸困惑地问。他已经命令一个队员背起小女孩,另外三人从左、右、后三面持枪警戒,裹挟着她一路前进。
“我在想,这个小女孩只是诱饵,好像有什么人对咱们的行动很感兴趣,随时都在盯梢呢!”我希望能加速前进,找到苏伦遗落的线索。
“是吗?”飞鹰沉下了脸,担心地向走在侧面的飞月看了一眼。看来,他放心不下的只有自己的妹妹。
继续前行了约一公里,到达了一块稍微开阔点的洼地,地上凌乱地抛撒着十几个烟头,草根也被踩得乱七八糟的。
“你们上次是在这里停步的?”我意识到,再向前走,已经超出了飞鹰探索的范围。他们发现苏伦失踪后,进行了一定范围的搜索,毫无发现之后,无奈地选择了后撤,这是每一个探险者都会做的事。
第八节 神秘村寨
小路一直向前延伸,但却已经没有人类的新鲜足迹,草根上覆盖着厚厚的浮尘。望远镜里,除了枯枝衰草,没发现任何动静。
小女孩已经不哭了,伏在队员肩头,闭着眼睡了过去。队员们倦怠地席地而坐,情绪都非常低落。在这种死气沉沉的丛林里,如果没有新的刺激元素出现,每个人都会不可避免地变得乏味沉默。
空气中漂浮着干草的涩味,飞鹰踱着步,又取出了一支烟,这种“饮鸩止渴”的提神方法,牵动着每一个队员的眼神。
“休息半小时,咱们继续前进,至少要到达兰谷的入口才可以停步。苏伦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即使只剩下一个人,也会努力向前。”我努力保持着笑脸,凭着深厚的内功修为,我的精力和体力可以无休止地绵长延续下去,至少在一周时间内,不会出现无以为继的虚脱现象。
没有人开口应答,只有小关大口咀嚼口香糖的声音不停地响着。
“我会打电话,让留在妃子殿的人跟上来。其实,可以作为咱们后援的人马很多,我只是不想大批人涌进山来,造成巨大的混乱,把明明唾手可得的收益瓜分成几千份,并且生出许多攻击掠夺的纠纷。大家辛苦一下,酬金不是问题,关键是找到我的朋友苏伦小姐——”
能调动雇佣兵积极性的东西,只有金钱,他们就像穿行在罪恶都市里的赏金猎手一样,只为高高在上的花红活着,与他们奢谈什么人性、友情绝对是对牛弹琴。
小关“呸”的一声吐掉了口香糖,大声问:“风先生,你能确定苏伦小姐还活着?那么,如何解释她在我们视线里突然消失这件事?还有,明明两个人同时消失,几小时后,载着席勒的驴子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石墙缺口,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瘦脸上充满了桀骜不驯的刁横,仿佛我答不出这个问题,他就会死赖在这里,不再向前走半步。
我踱到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眼:“这个问题,恰恰是要咱们去一点点探索明白的。我不是墨西哥巫师,能在水晶球里看透一切,如果咱们停在这里坐着聊天,就能把我朋友的下落聊出来,我又何必雇请各位?”
“我觉得前面有鬼,保命要紧,给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往前走了,弟兄们说呢?”他回头看着围坐在一起的队员们。
一提到鬼,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那小女孩身上。她的哭声几次三番地出现,飞月被摄魂的时候,还惊恐地说出有人要拉自己到墙里去,所以,小女孩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飞月走过来,俯身在小女孩面前,仔细地观察着她。
我压低了声音:“飞月,幻觉中拉你的手的,是不是她?”
飞月沉默地看了几分钟,轻轻摇头:“我不知道,鬼是无影无形的,我只是觉得有人在拉我,还有小女孩的哭声,就以为是她——”她抓住小女孩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迷茫地摸着自己的鼻尖,最后还是摇头,“我只看见了两只手,但不像是她的,而是光滑修长,是成年人的手。”
这样的揣测是毫无意义的,我们的探索行动,如果仅仅局限在一个小女孩身上,行动缓慢,可能就耽误了救援苏伦的最佳时机。
飞鹰起身,沉吟着踱了几圈,然后语调沉重地宣布:“各位兄弟,愿意跟我继续向前的,站到我身后来,想回头的,可以跟小关在一起。当然,我先前答应的酬金,一分都不会少,大家兄弟一场,肯加入这支队伍,就是给我飞鹰面子,多谢了——”
他向着所有的队员抱拳拱手,神情平和,语气诚挚。
梁威第一个起身,大步走到飞鹰身边,低头检查着冲锋枪的弹夹,沉默不语。更多的队员起身,到了飞鹰身后,最后只剩下七个人,畏畏缩缩地凑到小关身旁。
小关翻翻眼睛干笑着:“嘿嘿,还是相信老大的人多,我只能赚这恶名了,不过,在这里我还是恭祝老大能马到成功,帮助风先生找到宝藏,寻回苏伦小姐!那么,我们先走,回山外木鱼镇去等大家的好消息,告辞。”
七个人里,又有一个考虑再三,回到飞鹰这边,小关临走,只带了六个人撤退。
他的举动,当然也无可厚非,危险面前,有人图财直进,有人保命后退,这是江湖人必然的选择。
队伍再次开拔,腕表悄悄指向了下午三点。
军用地图已经成了毫无指导意义的废纸,没有人会深入这片毫无战略价值的丛林,面前仅有的小路,也只是猎人和野兽们随意踏出来的,左右偏移的幅度极大。有好几次,梁威甚至想遵照指北针的刻度,自己开一条路出来,都被我阻止了。欲速则不达,只有保持平和安宁的心境,才能脚踏实地地前进,不给暗中窥探者以可乘之机。
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得找到一个合适的宿营地,从飞鹰频频翻看腕表的动作,我知道他的想法也跟我完全一致。
过了一大片悬着灰色枯叶的树林后,我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那是刚刚熬煮好的米粥与柴草炊烟混合着的味道。闻到它,就仿佛看到了夕阳下冒着炊烟的农户和村庄。
“什么味道?”飞月努力地吸着鼻子。
梁威迅速攀上了一棵树顶,举着望远镜向前瞭望着。
飞鹰的眼神带着无言的肃杀,向上凝视着专心致志做事的梁威。他在成名之前,曾带着同门师兄弟远赴非洲大陆,做过一个战乱小国的雇佣兵,双手沾满了异族人的鲜血,以此换回了人生的第一笔巨大财富。有过那种经历的人,无论身在何处,都会对草菅人命习以为常,根本不在乎自己手上再添一条人命。
我碰了碰他的手臂:“飞鹰,有句话,我不得不说——”
他扭头,眼里的杀机毫不掩饰地放射出来。
我把声音压低到极限:“梁威的命,我保定了,不要令我为难。”
飞鹰吃了一惊,移开了按在枪柄上的左手,淡淡地问:“什么?我没听手术刀说过你跟四川黑道上的人物有交情啊?”
他的武功虽然高明,看在手术刀面子上,却不敢胡来。
“他是我的朋友,给我个面子,留他一条活路。飞鹰,就算面对蜀中唐门的人,我也照样这么说。”
直觉上,梁威的存在,会给寻找苏伦的行动带来极大便利,而且我还寄希望于从他这条线索上找到老虎,得回销声匿迹已久的《碧落黄泉经》。飞鹰不给我面子可以,我会凭自己的实力,杀开一条血路,保梁威的平安。
飞鹰眨眨眼睛,搓了搓干瘦如柴的双掌,用力点头:“好吧,我给你面子,也会约束手底下的兄弟,不把梁威的身份泄露出去。不过,你最好跟他说一声,出山之后,马上换个名字,再易容成另外的样子,否则,我怕小关见财起意,毕竟不是人人都能视五百万如粪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