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路开花
离学校不远的集市上,有一个名叫“商业城”的地方。里面物品琳琅满目,价格也挺便宜。同校的所有寄宿生都会去那儿购置衣裤和卫生用品,唯独我,从来不曾去过。我宁可成天穿着旧衣裤,多出几毛钱去宿舍楼下的小黑屋买劣质肥皂,也不愿与他们同行,进入物美价廉的“商业城”。
同寝室的男生都说我稳重朴素,从来不注重打扮。但实质我心里明白,我生怕在那个人流匆匆的市场里撞见父亲,并由此将一个个美丽的谎言打破。
父亲是“商业城”的搬运工。倘若是在盛夏活计清淡的时候,他经常会和一帮赤裸着胳膊的汉子坐在板车上打扑克。骄阳似网,重重包围着那些黯淡黝黑的皮肤。不过,与隆冬相比,炎热的盛夏似乎显得舒坦许多。
很多个刮着寒风下着白雪的周末,我都能透过三轮摩托的布帘,看到那群熟悉而又陌生的汉子。我知道,父亲一定蜷缩在这群人里面。他的神情总是那么茫然,面色凝重。兴许,他也莫名地担心,会在这个极不适宜的环境里与我碰面。
偶然,白茫茫的视线中会掠过一个狼狈的汉子。他的脑袋耷拉,前胸几乎与地平行。凉如刀锋的雪花呼啦呼啦地裹着寒风席卷过他的面庞。为了拖动板车上那堆比人还高的家具,他不得不努力将冻僵的腿,一次又一次地踩进落寞的雪堆里。
没人帮他推车。他孤独的背影和铺满白雪的街道混成了一幅凄凉的画面。每次见到这样的景状,我总会想起我的父亲。他和这些不知名的汉子一样,常年蹲在“商业城”的街道上,等待顾客光临。
父亲从未向我抱怨过生活,即使在每周一次的“例会”中也不曾有过。他仅是默默地、神情肃穆地将下周的生活费递给我。他很少说话,甚至不会问上一句略表关爱的话。而我,似乎也全面传承了他的性格,死死咬住心里的一切企盼,直到他消失在小路深处,也不会开口多喊他一声爸爸。
那时,我多希望他能叮嘱我一句,哪怕是带有斥责的话,也定然会让我欣喜。但他没有,他始终不发一言。有几次,我是鼓足了勇气要留他在食堂一块儿吃饭的,但那些想好的话,总是被他冷若冰霜的脸硬生生地挡了回来。
他每次来看我,都会刻意换上另外一身行装。我知道,他似乎也害怕自己的出现会给我带来负面影响。因此,他总是极力做好一切,不让任何人看出我的父亲是一名板车夫。甚至有许多次,他为了赶来看我,头发都不曾晒干。而我,也都隐约闻到了他身上特有的那股热汗混着肥皂的气味儿。
最后一次见父亲拉车,是在我新婚的当月。在商业城购买了新家具后,父亲死活不让我们雇其他人拉走。他说他本身就是干这个活计出身的,何必费钱找其他人。我和母亲拗不过他,只好踩着漫天风雪上了三轮摩托车。
摩托车开得很慢很慢,但父亲依旧跟得气喘吁吁。他不说话,耷拉着脑袋,和很多年前我透过布帘看到的景象一样。我想起他当初给我送钱的模样,以及那些特有的爱和倔强。
那是我第一次帮他推车。跟在他身后的我,第一次因为心疼而热泪潸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