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予
我想这就是最浪漫的人生了。父亲喂养着他的牛,母亲喂养着她的鸽子,袅袅的炊烟像一株顽强的植物,支撑着那段艰难的时光。
在我的记忆里,整个童年,除了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之外,父亲的牛和母亲的鸽子,已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父亲对牛的感情很深,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给它全身上下梳理一遍,让牛很舒服地休息。望着健壮的牛,父亲的眼睛里写满了爱怜。
我家隔壁住着一个寡妇,丈夫是在外面打工时出的意外。她家里没有牛,有一天晚上过来,低着头,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父亲就主动说:“我的地犁完了,明天帮你去犁。”那女人在那里竟感动得直掉眼泪。
第二天早上,父亲早早地起来,给牛添了些草料,然后拍了拍它的脖子,自言自语地说:“唉,今天你又要受累了。”
或许是牛真的太累了,在地里有些步履迟缓。为了能让它使上劲,父亲不得不狠狠抽打它。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去牛棚,一遍遍地抚摸着牛的脊背,抚摸着那些鞭痕,竟然趴在上面大声哭了起来。
相比父亲对牛的爱,母亲对鸽子,除了爱,便多了一种浪漫的味道。这只鸽子,是母亲从猎人的枪下救下来的。它受了伤,在院子里扑腾,母亲为它包扎。这鸽子养好了伤,却不再飞走了,就在我家的屋檐上流连。母亲就时常在院子里撒点麦粒啥的喂它,它也很欢快地围着母亲咕咕地叫着。有时候就落到母亲的肩头,和母亲很亲昵,这鸽子似乎充满了灵性,好像要报恩的样子。
母亲非常喜欢这只鸽子,可是为了我,母亲却杀了它。那时我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邻村的郎中给开了几味药,告诉母亲,必须要有鸽子血做药引子。
母亲的手在剧烈地抖动,她握着鸽子的脚,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紧咬牙关,将它的头用力向那石头上磕去。鸽子张大了嘴,血从嘴里流出来。母亲仿佛被吓到了一样,尖叫着跑回屋里。
我的病治好了,母亲却常常负疚地望着天空,那里曾经有她的鸽子飞翔过的痕迹,她追寻过去,想知道她的鸽子在通往天堂的路途上是否安然无恙。
父亲不忍看到母亲这样伤心,就偷偷地问别人要了一对鸽子,院子里又重新荡漾起生机。
日子就那样过着,虽然穷苦,却不乏温馨。
那个时候,有一些没孵出来小鸡的鸡蛋,叫毛蛋。母亲总会单独捡出来,让父亲拿到灶膛下去烤着吃。如果碰巧多几个,我们就会有口福吃到,如果只有一两个,那就只能望而兴叹了。母亲说,这东西是壮力的,而父亲又是我们家里唯一的劳力,就该让父亲吃。父亲当仁不让,在火堆里眼睛都不忍眨一下,仔仔细细地烤着那两个毛蛋,生怕将它们烤煳了。直到将它们烤得黄灿灿的,满院子飘满诱人的香味。
“喝一口儿?”母亲取出家里自酿的烧酒,对父亲说。“嗯,来一口儿!”父亲满心的欢喜。
父母也不可避免地总会有争吵,可是不管父亲和母亲吵得多厉害,母亲都会把毛蛋替他留着。有时候,父亲没在家,母亲就一边做饭,一边将一个毛蛋放到火堆上去烤,也是像父亲那样烤得细致,生怕将它烤煳了。
父亲回来,闻到毛蛋的香味儿,便径自往厨房奔去,挠着头,笑嘻嘻地向母亲讨要。母亲装作依然很生气的样子:“回来晚了,都被我吃掉了。”手却不由自主地向一簇已熄灭却依然热着的火堆探去,两个被烤得黄灿灿的毛蛋依然散着热气儿,父亲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并不时对母亲赔着不是,母亲慢慢地便喜笑颜开起来。
我曾经在一首诗里描绘过这样一种幸福:屋檐上鸽子成群,脚边有鸡鸭流连,屋子里有粮食的味道,夜里睡觉的时候,鼾声里伴着蟋蟀的弦音……这就是父亲和母亲的幸福吧!
父亲是牛,为我们犁开一片片荆棘,把明天变成沃土;母亲是鸽子,为我们驱赶一团团冷凉,让日子溢满暖意。
这,便是我们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