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路开花
我时常爱笑话父亲,多年之后亦然。他不懂得城市之内的繁华与诱惑,更不懂得各国时政与当前要闻。他的生活是毫无波澜的,如每日桌前必啜的那杯老酒,黄昏过后的那支香烟。
念大一那年,我经常跟一帮来自天南地北的朋友们胡吃海喝,偶尔会记挂起家中那位老头。记得一次我打电话给他之时,恰巧已临近放假。我在这头豪迈地说:“爸,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他却不顾我一片好意,在那头委屈地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买得再多,我还不是吃我自己的血。”
尽管他这么说,我还是在上车前给他带了几包当地特产——泡椒凤爪。他一边皱着眉头说我这是用街边食品来敷衍他,一边找来碗筷,把那包东西一点不剩地腾到了碗里。晚饭之时,他独自一人吃着凤爪,喝着老酒。嘿嘿地冲着我说:“这鸡脚做得不错。”
我哈哈大笑起来,他与母亲一脸茫然地呆坐桌前。我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叫鸡脚。你没看人家那袋子上明写着‘凤爪’吗?”
时光似箭,一笑已是多少年。
我在城市找了份工作,生活虽不算富裕,但也还不错。大学之后的那几年,我再没回过家,更没给父亲带过什么泡椒凤爪。闲暇时会想,那老头喝着老酒吃着花生米的时候,会不会想我,还有那久违的泡椒凤爪?
想想终归是想想。父亲没向我说起过,而我亦没有问过。
几年之后,我结了婚。妻子家居城市,又是上班一族,因此对于家务之事颇为生疏。父亲来城逗留了不长时间便嚷着要走,我打电话给妻子,叫她做一道泡椒凤爪给老头,我随后就到。
父亲极为欣喜地自倒了一杯老酒,慢慢品尝着这碟久违之物。这顿饭吃得可谓漫长。父亲硬是把那整碟凤爪全给吃了才停筷。我暗自高兴,以为妻子厨艺长进,打算表扬一番。却不料父亲竟冒出一句:“这鸡脚不是特产吧?怎么和你前些年给我带来的有些不对味?”我握着父亲的手,难再言语,忘了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听过“鸡脚”这个词了。
妻子多少有些不悦。父亲不知,娇生惯养的妻子为这道菜耗了多少心血。当夜,我为父亲的无意冒犯向妻子道歉。随后,给远方的朋友打去电话,不通。发了短信过去,要他次日便给我邮来几箱泡椒凤爪。
父亲看着我一箱箱地把那些东西搬在桌上,疑惑地问道:“我说你这是想撑死我,还是想开店铺啊?”我顿了一会儿说:“这是给你买来当花生米下酒吃的。”
晚饭之时,他一边吃,一边说这鸡脚不错,还是当年那个味。我笑笑。这么些年了,我每次都和他说,该叫凤爪,人家城里人都是这么叫的。他也曾努力过几次,却还是不习惯。
他是老了,那么谦卑与守旧,这样一个简单的词都改不了。他注定是要与城市脱节了,最终沦为我口中经常所说的“老古董”。
可我们不要忘了,这世界,就是有他这样的老古董在给予着我们永生的温暖。如无法更变的言语般,以最原始的姿态一路走来,多年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