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仕江
朋友中不乏达官贵人,他们多住在闹市繁华区域,且住别墅者居多。有时,遇这地那地友人来,他们会托朋友邀我去某某家小聚。久之,去的次数多了,给我重复印象的便是他们前院后园种的名贵花木。相同的花木在不同花匠的侍弄下,长势都是一派姣好,花开繁盛……
一个清凉的夜晚,赴约后赶回高楼里的“火柴盒子”,坐在阳台的旋转椅上,手握一杯大红袍,趁着洁白中偏黄的月色东想西想,忽然瞧见自己家的几盆花草,禁不住发现这些品种居然没有和他们园子里的相同,哪怕仅仅只是一盆。不知达官贵人们园中花木有何来历,反正我的花草可以数出不凡经历。这样说的意思,分明是想表达我与这些花草有着不可遗忘的情感依托,这种依托绕不开缘分。
比如那一盆正在生病的吊兰是我从宜家买的;那一盆表现不错的君子兰是跟随我从千里之外的拉萨回到红尘的;比如那一盆被晚辈预言绝对种不活的百合是我从边地云南捎回的种子,它的成长与盛开粉碎了四川盆地种不活百合的绝对说法,同时滋生着我一天又一天的昆明记忆;比如那一盆特别争面子的芦荟是去年夏天我在屋顶上晒衣服时抱回来的(它一定是遭谁家主人遗弃的吧)。还有两棵几次闯过生死线的树,一棵叫绿元宝,一棵叫发财,它俩是一个福建的年轻商人赠送的。如今它们全都挤在一方不足二十平方米的阳台上,无论什么时候瞄它们一眼,它们的表情似乎都在告诉我:嘘!嘘!安静一点儿。
有时,在单位忙碌了一天,坐很长距离的双层巴士回到家,面带倦容地躺在沙发上,透过方格子磨砂玻璃看见它们的第一眼,便顿然心生敬意。我想,植物真是比人类更懂生活,人类在不断向生活学习的同时,怎不能先低下头换一个姿态向植物学习呢?像植物一样,学会自我欣赏,在喧嚣的空气中保持淡然如水的心境,在提倡感性与情感的社会里,追求积极向上的幸福。
离开西藏后,我常常选择周末逃离城市,回到山中去生活,去向那些不知名的植物们取经问鼎。和大多数人的感受一样,有时我也在重复别人说城里的生活太压抑了。我去的山中离城市需要一个多钟头的自驾车程。山里有狗尾巴草和打碗碗花,还有一束束在天边飘荡的芦苇,更多的是叫不出名的花花果果,它们像藏家少女衣襟上缀着的玛瑙珠链,它们中的任何一种,都足以代表自然天成,纯粹中还带着几分野性。放眼山下,那里也有很多别墅,它们是新农村的典范聚居地,城乡统筹的产物,农民用失去自己土地的代价换来让城里人羡慕的新居所,他们中年轻的大多数进城打工去了,年老的除了偶尔收拾门前的花花草草,便无所事事地走在孤独的大道上,与失去了原生态叫声的猫狗结伴同行。而老人身后那一棵随风摇曳的柿子树,一群麻雀正在为非作歹地偷吃红透了天的柿子,但老人全然不知。
转完一座山头,从另一座山下来,在乡村别墅的大道边停下来,一家村民正在修建花台。男人和女人穿着像日本仆人那种宽松的长衣服,我想这是当地劳动人民的工作服吧。男人提着小灰桶,埋着头将水泥、沙石、河水搅拌在一起,不停地在筑起的栅栏上修修补补,栅栏上的划痕在他手上一次又一次被铲刀抚平。女人则用竹篼篼从路边的土里提来新鲜的泥土,将花台填得满满当当。然后,她将事先准备好的菊花、黄桷树幼苗,还有万年青移栽进花台。整个过程,男人和女人脸上都堆满了幸福。尽管他们几乎没有一句多余的对话,但我还是为一蓬遗弃在花台之外的兰草样的植物,打破了如此宁静的幸福。
它很像一把正在发育的秧苗。我拾起它,怎么不把这株兰草种进花台呢?女人说,这不是兰草,是兰草就贵了哟!我们这儿到处都找得到,它们也会开花。我什么也没说,找来一只塑料袋,捧了一把当地的泥土,将它带回城里。在一堆旧的花盆里,找到一只青花小瓷盆,容纳它生命的全部。
多年以来,对待植物,我有个习惯,就是不分名贵,将生命平等相待,对待朋友也一样,不分贵贱,只需诚心相对,无愧且无憾。生活中,其实种什么并不重要,重在种下一盆宁静,收获一株心境。当下唯有能获取心灵的宁静,才能拥有真正的生命,不要放弃一株草,相信它时刻都在传递人类缺少的宁静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