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起鱼肚白,雨过天晴的阳光照耀着突厥大营。
昨夜的大火烧死突厥近两万军队的消息并没有打扰沙钵略的酣睡,但是这个消息却是传遍了整个大军,直到沙钵略睡醒之后,才有部下战战兢兢的向沙钵略禀报了答落、昱户两个部族的惨败。
这无疑让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沙钵略恼火不已,当即召集了一众手下,沙钵略坐在首位,脸色极其阴沉,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传向了众人的耳中:“此番大军南下,一是给隋朝一个教训,二是为了渡过突厥的灾年。十余万大军竟然拿一个边陲小城毫无办法,还损兵两万有余,答落、昱户部族更是不复存在!昨晚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护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并且带着人去了周槃,亲眼看了那场大火。于是,叶护出列说道:“大可汗,周槃已然变为一片废墟,城中所有人都被烧的面目全非,无论隋军隋民还是我突厥勇士,连一个活人都没有。具体经过,已经没有办法得知,不过想来在如此猛烈的火势下,隋军应该全部葬身火海。埋伏在南山的军队今早禀报,并没有看见隋军自南山而过。”
这个消息对于沙钵略来说,也算是一丝慰藉了,但巨大的损失还是让沙钵略的怒火没有消退,如果在这次南下过程中,他没有给自己手下带来足够的利益,那么这些人必然离心离德。而其它五个可汗,与沙钵略之间的矛盾便会顺势爆发,到了那时,自己这大可汗的位置岌岌可危,坐的稳不稳还得另说。
虽然损失了两万多勇士,但南下的征途自然不能打断,好在这两万人与城中的隋军隋民同归于尽,不然要料理那原先的隋军,又要花费一番功夫。突厥出征劫掠,军粮本就带的不多,一般都是一边劫掠一边收集南人军粮储备。念及至此,沙钵略说道:“既然周槃已破,南下之路已至眼前,事不宜迟,各位即刻回本部带领突厥勇士,立即南下!”
叶护等一众人领命离去,只留下沙钵略一人在帐中。其实现在的沙钵略已经为自己这个鲁莽的决定感觉到有些后悔,但是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但愿此番能得胜归来吧。
突厥大营在各个首领的催促声中,陷入了忙碌,突厥士兵的动作很快,由昨晚两万人的惨败带来的惶恐,也在启程的兴奋中消失殆尽。浩浩汤汤的突厥大军汇集在南山埋伏的部队之后,启程南下。
南山,埋伏在这里的突厥士兵撤退了之后,南山便陷入了一段时间的寂静。但时间不多,南山复又出现了厚重的脚步声,飞鸟惊起,盘旋在南山上空,久久不肯落下。
达奚长儒兴奋的看着原南山西面突厥军队埋伏的地方,这支军队已经撤退,但是他们原先准备的巨石还在,但不知为何,这群突厥士兵没有准备滚木。按理来说,南山上树木繁多,制作滚木也十分简单。达奚长儒站在上方,向下望着这条路,两边完全称不上是悬崖,但若是从道路上向两边攀爬,无疑比攀爬城墙还难。
道路十分广阔平整,突厥骑兵若从这里通过,可以六骑并行,快速的通过这条大路。如果从上往下扔巨石,威力足可以大过滚木十倍,有制作滚木那精力还不如多准备两块巨石。
显而易见,这里是在此阻击突厥人的最佳之处,地形陡峭,突厥人必然花费一番不少的力气才能爬上来。而且巨石众多,足以把道路完全封死,哪怕最后突厥人胜了,也得花个半天功夫来清理这些石头。
达奚长儒将士兵们安置妥帖,就在这里等待着突厥人的通过,千余人的隋军全部都在西面埋伏,达奚长儒没有分兵去东面。这也是一个无奈的办法,隋军人太少了,全力的在西面埋伏,好过埋伏在东西两面,被各个击破,而且聚兵一处,无论防守,还是进攻,其中的操作空间更大。
突厥军队上上下下一致的认为,昨晚的大火是隋军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烧起来的,答落和昱户部族不过是倒霉而已。他们悠然自得的走在这条坦途上,丝毫没有感觉到在他们的西面有一支隋军正在埋伏着他们。
达奚长儒紧盯着突厥大军,队伍太长了,这十万多人的队伍,足有数十里长,一眼看不到头,达奚长儒没有办法,只得按时间来计算,突厥军队大致通过了多少。达奚长儒并没有打算等突厥军队走至一半在进攻,那样太危险了,隋军人少无论是之前通过的突厥军队还是之后的突厥军队都无法全歼,可能连防守都防守不了。所以达奚长儒打算待突厥军队通过三分之一后,直接封死道路,这样还能给予突厥人最大的伤亡人数。
连绵不绝的突厥军队骑马走的极快,不一会儿,就通过了三分之一,达奚长儒的命令也随之下达。道路西面突如其来滚落的巨石,砸的所有突厥士兵都蒙了,带反应过来,又是相互踩踏,上下呼奔。西面的副将看着这幅景象,可惜不已,说道:“若是有石漆,这里足以烧死突厥过半军队。”
达奚长儒没有接话,他要争取时间,这些巨石虽多,但终归会推完的。一旦巨石丧尽,隋军只能死守,死守可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是就目前形势而言,死守还能有一线生机,他的求援信使已经出发了。
这些巨石的威力巨大,从高处滚落,余势更强,碾压过去便是数十个突厥士兵。陷入恐慌的突厥军队终于在首领的呵斥下镇静了下来,道路上的巨石愈多,滚落下来的巨石愈加没用,突厥士兵看着隋军最后的几个巨石滚落,立马兴奋了起来。
达奚长儒凝神看着在陡峭的山坡上攀爬的突厥士兵,所有隋兵正举着箭,等待着达奚长儒的命令。沙钵略面无表情的看着山坡上的突厥士兵,被一次又一次的箭雨压的抬不起头来。他这是再用士兵的命消耗隋军的箭枝,这个办法是个笨办法,但也是一个高明有效的办法,因为隋军的箭枝在经过十五六次的射击后已经没有了。
沙钵略看着再无动静的隋军,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他不管这支隋军是哪里来的,既然阻止了突厥大军的南下,那就要承受他的怒火。更何况这支隋军之前的巨石和箭雨,让突厥军队又损失了上万人。
漫山遍野的突厥人向山坡上的隋军攻去,隋军没有箭枝了,无法再利用箭枝来打击突厥人。在达奚长儒的命令下,纷纷拔出直刀,严阵以待突厥人。
满地鲜血,染红了这边山谷。
三胖踢踢脚边的尸体左右望去,右边兄弟的右臂上插着一把小突厥刀,却用极不熟练的左手死命的砍着,面目狰狞;右边的兄弟杀红了眼,大声的吼叫,嘴角甚至流出血来。
三胖用衣袖摸摸额头的汗水,抬头看着正在缓缓西降的太阳,耀的眼有些睁不开眼睛。三胖挣扎着向前走去,他的身上有四五道伤口,他也不记得杀了多少个突厥士兵,不过他清楚的记得这是他们第七次打退突厥士兵了。他的武器早就卷刃了,先前从敌人手里抢来的突厥刀也废了。
三胖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拳头,没有武器又怎样,不是还有拳头吗?想到刚才自己用拳头打死了一个突厥兵,不禁心底升起一丝得意。
三胖看着达奚长儒在前方依旧挥舞着直刀,仿佛再用突厥人的鲜血画画一般,达奚长儒已经变成了这仅剩下三百多人隋军的精神支柱了。三胖惊喜的捡起了一把突厥刀,一瘸一拐的向前方高举着刀,冲杀而去。
沙钵略的心情复杂无比,这支最初只有两千人的隋军,实实在在的击败了一次又一次他们。足足让突厥大军损失了超过四万人,这对于他这个大可汗的威信无疑是巨大的打击,这是他坐上大可汗第一次出征。不仅没有带领国人得胜回归,而且还在一支两千隋军前损失了四万多突厥勇士。
叶护忍不住开口说道:“大可汗,我军士气尽丧,士卒疲惫,无以为继……”沙钵略沙哑着嗓子厉声说道:“叶护何意?可是劝我撤军?”
叶护硬着头皮说道:“大可汗,真的打不下去了,我军虽然还有十万大军,但胆气丧失殆尽。就算打败这支军队,继续南下之后,还有更多的隋军在等着我们。今日我们碰见的不过是千余人,来日,若是与万人隋军交战,那时我军又要损失多少?哪怕我们能侥幸得胜回国,那个时候,大可汗麾下还有多少勇士?大可汗别忘了,其它的几个可汗可是虎视眈眈的盯着您,若您没有足够的兵力坐镇,其他可汗趁机发难,后果不堪设想啊。”
沙钵略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突厥士兵们无一不是带着惧色,而山谷之中,尸横遍野,尽是突厥士卒的尸体。七次进攻,让隋军的兵器卷刃,他们扔掉兵器,拿起拳头,或者夺过突厥人的武器,又一次次的打退了突厥人的进攻。而这支隋军现在仅剩下三百人,就算将这三百人全部杀死又有何用呢?
叶护说的没错,继续南下,还有更多的隋军等着他们,若是自己麾下的勇士损失太多,他将会压制不了其他的几位可汗。现在四万多人的损失就让沙钵略感到心惊了,这已经到了他心底的极限。
沙钵略无奈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沙钵略虽然心有不甘,但却丝毫没有办法,突厥士兵们在这支隋军面前,已经没有胆气进攻了。士气低迷的突厥士兵纵然心中松了一口气,但也没有出现争相逃跑的现象,而是井然有序的缓缓撤退,这是他们在这支隋军面前最后的一丝尊严了。
山头上的隋军看着缓慢撤退的突厥大军,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去欢呼这场胜利了,太多的同袍死去,三百余人人人带伤。就连达奚长儒身上贯穿伤口两处,小伤无数,但幸运的是没有致命处受伤。
三胖眯着眼望着离去的突厥大军,身体猛然放松,让他瘫软在地,却是无论怎么挣扎都站不起来了,他知道这是身体脱力罢了。他拼尽全身力气,喊出声音:“万胜!”这道声音虽然是三胖费尽全身力气发出的,但是在这空旷的山谷中,显然传不远,只是被他身旁的四五十个同袍听见而已。
但三胖一声又一声的喊着“万胜!万胜!”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但跟着三胖的一声声万胜下,很多士卒也喊了起来。最终,连坐在地上的达奚长儒也低声喊了起来。
这三百多人的呐喊声虽然不大,也不足以充斥着这边山谷,但在这些士卒眼里。这两个字眼,见证着他们创立的奇迹,以两千人拒十数万突厥大军在国境以外,无一兵一卒南下。这个巨大的功绩,这个不可思议的壮举,让他们心潮澎湃。
达奚长儒眼含热泪,他仍然有一种身处梦境的感觉,是他一手带领着两千人让突厥损兵四万有余,并且让这支入侵隋朝最强大的突厥大军无功而返。他想到了牺牲的县令,烧死在城中的数千百姓,还有他的副将……
这两千人十去七八,剩下的人也是人人带伤,这个时代的医疗显然救不活所有人,这三百余人能活下来两百人,是最理想的状态。两百人,这就是经历过这场战争仅剩下的隋军,只能活十分之一,可能连十分之一都活不了吧……
筋疲力尽的隋军们很快随着夕阳入睡,达奚长儒的思绪飘向了其他突厥可汗入侵的边境,越飘越远,在梦境中,此次突厥的全面入侵成功的被隋朝击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