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夏天的天气犹如女人的脸,说变就变,让人实在难以捉摸。
傍晚十分,前一刻还艳阳高照,却毫无征兆的,噼里叭啦下了倾盆大雨。
原本平静的马路上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混乱不堪。没带伞的行人四处逃窜,有急着往家的方向跑的,有急着往可以避雨的屋檐下跑的。自行车、电动车更是行驶得飞快。交警还没来得及赶到,马路上的红绿灯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价值。
“啊!”一个骑电动车的女子被一辆轿车撞倒在马路中央。
这一幕正巧被走在旁边人行道上的苏菲瞧个正着。暴雨、血泊…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在她眼前浮现,看似真实却又如梦魇般。
之后的几分钟,她已陷入一片混沌,只隐约觉得四周混乱不堪,似有尖锐刺耳的汽车鸣笛声,似有救护车的轰鸣声,似有一只大手拽着自己的身体硬生生被往回拉起,似有人对她大吼大叫……许是噩梦来袭。
“姑娘,你不要命了,有车冲过来了还敢闯红灯!走路不看路真是要命!”隐约感觉到身旁有人对自己大声指责。
“那个,实在抱歉,刚才急着把你从马路上拉回来,没顾得上你的雨伞,被人行道护栏给扯破了。”苏菲用力让自己恢复神智,可还是没法应答。
总算慢慢恢复了神智的苏菲,还是没法跟身旁的人道声谢。直到耳边的电话铃声响起,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响着:“Starrystarrynight,Paintyourpaletteblueandgrey……”
“你电话!”
苏菲慌乱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来:“喂、安琪……”
“苏菲你在哪?怎么电话响了这么久才接啊?你的声音是怎么啦?”
电话那头传来了关切的女声。“我没事了,刚才过马路差点闯祸,被人救了。”
“男的女的?不会是英雄救美吧?哈哈,你没事就好……”快嘴快舌的安琪噼里啪啦问了一通,苏菲只顾着和她讲电话。等她想到还没跟人家道谢时,刚才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人真有意思,心地挺善良,可是态度真不好,这么凶巴巴,他一定当我是神经病吧!”苏菲在心里嘀咕着,“算啦,没闯祸就好,反正是不相干的人,随便他怎么想吧。”
苏菲还想回过头去看看刚才发生车祸的女子怎样了,刚才发生车祸的地方已经基本恢复了平静,血迹也被雨水冲淡了。“但愿她能平安无事。”
苏菲打着破了一个口子的雨伞心事重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现在身体已经恢复了平稳,没有刚才头痛欲裂的感觉,可是思绪却还无法平静。
此情此景让她再次回想起一年多前的往事。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就在她婚礼前一个多月。她的未婚夫在加班回家的路上,由于躲避一只突然横穿马路的小动物,他急转方向盘,雨天路滑,车子有些失控直接撞上了路旁的绿化带。这样的雨夜路上行人很少,等到他被人发现送进医院,却因头部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身亡。
当苏菲赶到医院时医生已经宣布了他的死亡。那个满脸血肉模糊的画面从此在她脑海里定格。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触目惊心。
宇浩都走了都有一年多了,看到车祸的场面还是会让她忍俊不禁、整个人失控了般。还好,很难得亲眼目睹这样的场景,不必时常受折磨。况且时间终究会淡忘了伤痛,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心口还是会疼痛,可是已没有了当初的刻骨铭心。
“我知道你已渐渐远去,也许有一天会彻底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但这不是我希望的。”
苏菲回到家后,冲了个澡,煮了面条胡乱下肚后,开始在书房里记起日记。
门铃突然响起,叮铃叮铃,清脆悦耳,不依不饶,苏菲只得放下手中的笔匆匆忙忙跑下楼去开门。
她住的是一套LOFT公寓楼,自从宇浩走了以后,她深居简出,很少有朋友会来串门,除了她的闺蜜安琪会隔三差五来看望她。
“苏菲,我今天来投靠你了。”
“你有你的情哥哥,哪里还顾得上我啊!”
“所以我今天不是来慰问你了。看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新鲜莲蓬。”
“知我者安琪也。”
“还知道吃,看来不需要我担心了。”
“我真没事了,真的很感激你这一年多来对我的关照。”
苏菲说的是真心的。在宇浩去世后,原本开朗乐观的她得变得意志消沉。苏妈妈实在不放心留下她一个人生活,一心想把她带回邻市去跟他们一起生活。可是苏菲实在不想离开这个充满了她和宇浩回忆的家。而苏妈妈却坚持要她换个环境重新生活。好在安琪帮忙调解,苏妈妈才同意让苏菲一个人继续生活这座在从小到大她没有离开过的城市。
“其实你最该感谢的是你家大黑,是它天天陪着你,你看我都好久没来看你了。”
说着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上了楼。看到书房里亮着灯,安琪一个快步走了进去。
这个不足五平米的书房小巧精致,半敞开式的空间里一个定制的T字型的书柜,足以摆放上千册书,目前差不多已经摆了有一半的书籍。书柜下方是嵌入式的书桌。书桌上摆放着一台台式电脑和一个木雕的笔筒,还有一本敞开着的缎面的笔记本。
这原本是一个小储藏室,苏菲他们将它改成了小书房。他们都喜欢这样一个温馨的小空间。
安琪眼疾手快,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笔记本,“就知道你又在写日记了。”
“安琪,我只想以这样的方式记住他,我不想太快忘了我和他的事。”
“人死不能复生,他都走了,你还要一直活在你们的回忆里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吗?这一年来我过得很矛盾,每当承受思念的痛苦时我想要让自己尽快忘了他,可是要真忘了,我会很不忍……我只能这样写日记来回忆我和他的过去,和他说说话。”
“苏菲,我知道这样对你很残酷,可是不忘记过去难道你要一直活在仅靠回忆维持的世界里吗?你要知道,你和周宇浩的情啊爱啊,都彻底翻篇了。你看你都记了三本日记了,那又能怎样呢?你不可以一直活在你们的回忆里!你得彻底走出来才能重获新生。”
“不会的,哪怕我想一直记着他,时间都不允许我这样。你知道吗?今天我目睹了一场车祸,让我又想起了他走的时候的情景,可是你看我这不还是好好的吗?”
安琪伸出双手来紧紧地将苏菲搂在了怀里。“难受你就哭出来吧,有我在,不要一个人强撑。”
安琪是苏菲完全可以交心的朋友,能有这样的朋友是何等幸运,她可以放下任何的顾虑和戒备,痛痛快快地向她倾述。一个人心里装了太多事,是多么沉重,还好有一个人可以倾诉,不用担心她会拿你当祥林嫂来看待,她也不会让你真的把自己变成祥林嫂。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苏菲的大黑已经蹲在她们身旁,表现出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
这是一只浑身黑色毛发的雌性加菲猫。和其他加菲猫一样身体圆润柔软,眼睛大得炯炯有神。它温顺忠诚,它很独立,能长时间独处,当然也会和其他猫族一样粘着主人,逗她开心。它似乎很会察言观色,苏菲情绪低落,或者偶尔发出几声低低的叹息声它也可以捕捉到并使劲浑身解数来逗她开心。它叫大黑,黑色毛发油光发亮。
苏菲原本是不喜欢猫的,她觉得这种动物实在太粘人,又太矫情。它是在他离开前的一个月在小区门口的马路上捡到的。
一天傍晚他们吃了晚饭一起出来散步。走出小区没几步路,他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尾随着他,回到看原来是只黑乎乎脏兮兮的大猫。他弯下腰去和它聊天,它一直喵喵的像是回答他。这一定是只流浪猫,难得这么有缘。他一直很喜欢小动物,但是因为苏菲不喜欢,他才没有将任何小动物带回家。
可是这只大猫倒很有意思,他跟它道别,打发它走了,它还一直蹑手蹑脚尾随着他们走了有一公里路。一路上他时不时转头去看它是否已经离开。这架势,好像他和这只猫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
苏菲实在不忍,悄悄和他说,要是我们沿着小区外面绕完一圈它还在,那我们就把它带回家吧。它似乎听见了苏菲的话,就这样一直跟着他们走了几公里路。
苏菲也只能不情愿地把它领回家。
他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苏菲整天浑浑噩噩地处于半醒半睡中,苏妈妈决定把它给送人。
苏菲迷迷糊糊中听到楚楚可怜的喵喵声。它不愿离开这个家,它是这么的通人性,它想留在这个家里。
它这声声呼唤倒真真把苏菲给唤醒了。就这样,大黑已成了苏菲的精神支柱和生活伴侣。苏菲像位称职的妈妈,把大黑养得越发黑黑胖胖的,毛发乌黑发亮。
看是否恢复了平静,安琪打趣道。“这么大的房子里就你们,一人一猫太冷清了。大黑啊,得让你苏妈妈给你找个爸爸了,是吧?”
这猫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喵喵喵的附和着。
两个女人在一起可有话聊了。虽说两人平常交往频繁,可是还是有讲不完的话,一晚上叽叽呱呱,从大学时的花边八卦到眼下的工作生活情况。这好多年的事讲一大晚上。等她们困了,睡着了都已经是凌晨两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