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蒿维拥着全身无力的程雎,跟着郑施蒙来到了那家酒吧,已近傍晚时分,酒吧门口的微醺灯光亮了,遮阳伞顶着沉甸甸的乌云,将灯光透射下来,衬得桌上一片土黄色,程雎挑了张门口的桌子,坐下了,丁蒿维和郑施蒙也就随她,露天就座了。
原本以为冬季里有雪天就很美好了,但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终日氤氲缠绵的空气,郁结在心头,不易纾解,若是再遇上不顺心之事,真如千斤石压着,直教人呼吸不畅,亟待春光来救赎。
酴醾------程雎很喜欢的一个词,算是个多义词吧,但她最喜欢“颓靡”这个解释了,倒不是因为它的意思,而是这四个字的形式很美观。或许,有些事,都是命中注定了的,该经历的,注定要发生,磨难也好,幸福也好。程雎就像是中了“颓靡”的蛊,被困些时日,方能想出破解之法。
酒已上桌了,程雎擦干了泪水,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了,随手擦了擦嘴边残留的液体,冲着丁蒿维和郑施蒙两人笑了。丁蒿维站起身,摸了摸程雎的额头,关切地问了句:“程雎,你没事吧?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这会儿就笑了。”郑施蒙也担心程雎出事,不安地问:“程雎,你还好吧?别是我们刚刚才握手言和了,这会儿你就变卦了?”
程雎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遂收起了笑容,又摆出了一脸严肃,语气温和地说:“你们放心,我没事。哭过了,就好多了。”郑施蒙还是有点不放心,试探着问:“程雎,你老实说,你不会寻死吧?”丁蒿维噗嗤一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看你,瞎说什么,程雎可是女中豪杰,轻易不会哭的,这发泄过了,自然就好了。”
当着丁蒿维的面,郑施蒙再次向程雎道了歉,程雎笑了笑,淡然地说:“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我自己。当年是我自己的玩性大发,才会荒废学业的,还好姐姐给了我一巴掌,将我打醒了。”郑施蒙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程雎不耐烦了,催他道:“你别婆婆妈妈的,有什么就说嘛,既然我们之间都说开了,况且早已不是当年的少男少女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郑施蒙这才鼓足了勇气说:“程雎,听说当年你喜欢我,是吗?对不起啊,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从认识你,到后来一直缠着你,最初我是担心自己过不了考试那一关,到后来,觉得你人不错,值得交个朋友,但没往那方面去想。我算是个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点儿钱,对待学习的态度一直就不端正,反正出了什么事,都有家里人撑腰,但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一股力量。你说,你不该荒废学业,但你有姐姐的监督,你选择了面对,所以你走上了正途。我却不一样,若没有遇见你,或许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对自己一无所知,对未来一无所知,直到失去了你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失去了一个那么好的朋友。”说着说着他竟有些抽噎。
程雎心里很感动,她诚恳地回应道:“是,当年我对你是有些好感,但我想,两个人得互相鼓励,一起进步,这样的关系才是有正能量的。当时的我和你,都不适合发展成这样的关系,所以我及时地扼杀了那点萌芽的感情。你说,我有姐姐的监督,可现如今,我和你一样,一切只能靠自己,你的家境好,进步的阶梯比我要丰富得多,就看你如何利用了。我只有靠自己,别无选择。”
丁蒿维见两人说得这样恳切,也情不自禁地说:“你们两个也太煽情了吧,不过我和郑施蒙有点同感。程雎,若是没有遇见你,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说不定,毕业都困难,更别提深造了。不管考试结果如何,我想,对于我来说,都是很大很大的进步了。程雎,真的谢谢你。你姐姐不在了,以后有我们俩呢。”然后他拍了拍郑施蒙的胳膊,给他暗示,于是他也说:“是啊,程雎,还有我们呢。以后我们一起进步。”
其实有些话,丁蒿维并没有说出口,他不敢说出口,因为怕拒绝;他不能说出口,因为有郑施蒙在。
没想到,这会儿的郑施蒙已经对程雎动了心,一鼓作气地都说了出来:“程雎,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但碍于咱们之前闹僵了,没有联系,我也没有机会说。”程雎睁着两只有点红肿的大圆眼睛,看着郑施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郑施蒙喝了一大口酒,突然握住程雎放在桌上的双手,深情地说:“程雎,不管你对我还有没有好感,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可以吗?”
程雎下意识地缩回了手,一脸惊愕,一时茫然不知所措。旁边的丁蒿维脸色煞白,心跳迅速加快,放在桌下的双手握得很紧,好像一松开,手心里珍藏了许久的东西就要飞走了似的。郑施蒙的双手一空,怔怔地保持着那个姿势,有点失望地看着程雎,心急如焚地等着程雎的回应。
夜幕已经落下,黑灰色的天空中,没有出现皎洁的月牙镰刀,没有出现漫天星辰,乌压压的黑色直逼地面,那微醺的仿古灯光是一片漆黑中的一点亮光,照亮三人的形体轮廓,掩映着三人无奈的神情。一阵夜风吹过,伞帽呼呼作响,不远处路边的树叶簌簌落下,行人们都裹紧大衣往家里赶。程雎觉得脖颈后有些凉意,便将衣领紧了紧,椅子往前移了移,整个人像是蜷缩在了桌边和椅背之间的一方空间里,畏冷得紧。
丁蒿维收了收心思,轻轻抚摸着程雎的背部,问她是不是有些冷,程雎点了点头,于是三人便挪进了酒吧里面,找了处空位坐了下来。丁蒿维和郑施蒙分别坐在程雎的两侧,替她挡住从两侧吹来的风,过了会儿,程雎的畏冷感觉才好些了。她看着郑施蒙,冻得苍白的双唇一张一合道:“郑施蒙,对不起,当年只是对你有些好感,现在这感觉已经淡了。如今,你只是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仅此而已。我现在只想专心地规划好学业和事业,其他事暂时不想考虑。”
郑施蒙的眼角滑过了一丝失望的神情,但很快就放开了,手搭在程雎的肩膀上说:“行,那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好哥们儿,不谈感情的事。”程雎安心地笑了。丁蒿维悬着的心也落了一半,一是因为程雎没有真的爱上郑施蒙,说实话,刚听到程雎对郑施蒙有过好感的时候,丁蒿维的心灰了好些,但当程雎称呼郑施蒙为朋友时,大大地松了口气;二是因为程雎暂时不会考虑这方面的事情,可也不表示以后她不会爱上别人。想是这样想,但丁蒿维并不想破坏来之不易的好气氛,也不想破坏来之不易的朋友关系,于是也大方地说:“从今以后我们三个就是好哥们儿了。”程雎又看了看丁蒿维,开心地笑了。
三人说着说着,酒杯早就空了,这会儿,大家的心结都解了,丁蒿维又叫了三杯。程雎去了洗手间,郑施蒙看出了丁蒿维的异常,悄悄问道:“哥们儿,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早就对程雎存有别的心思?你们俩是一个专业的,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久生情也很正常。我嘛,是对她挺有好感的,但既然她没那意思,我自然放手,不会纠缠,跟她做哥们儿也挺好的,说不定比情人更好。”丁蒿维不解地看着郑施蒙,后者便说:“怎么?我看出了你的心思很惊讶吗?说实话,当年上法语课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这小子心思不纯,只是没揭穿你罢了。”丁蒿维叹了口气,说:“什么也瞒不过你啊。不过,你没听她说吗?暂时不考虑这些事情。”“她不考虑,不代表你不能考虑啊。事在人为,如果你真的对她有意,并且非她不可的话,那你得努力了,光存着心思,是远远不够的。”“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郑施蒙正要给丁蒿维传授经验时,看到程雎从洗手间出来了,使了个眼色给丁蒿维,两人便停止了刚才的谈话,转而对程雎笑脸相迎,仍旧让她坐在中间。程雎看见了两人在说些什么,便随口问道:“你们俩刚才鬼鬼祟祟在说什么呢?”丁蒿维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以免程雎生疑,郑施蒙解围道:“没什么,只不过是在聊男生都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女生喜欢什么样的男生罢了,挺无聊的,对吧?”程雎重重地点了点头,也就丢开不提了,三人仍旧喝酒。
又说笑了一会儿,丁蒿维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9点了,便提议回学校了,大家都同意,于是郑施蒙去结了账,三人便往回走了。一路上,丁蒿维看程雎心情恢复得不错,便问了问关于考试的事情,程雎先犹豫了会儿,仍旧说了。丁蒿维劝道:“你别灰心,我相信你的实力,再好好准备一年,一定可以上岸的。”程雎笑着看着丁蒿维,真心地说了句谢谢。进了校门,郑施蒙找了个借口,先溜了,好让丁蒿维送程雎回宿舍。
校园里各处都亮着昏黄的灯光,路灯下一棵棵四季常青树,像是焕发着希望的气息,环绕在两人周围,静静地走了一段,先到了丁蒿维的宿舍岔路口,程雎让他先回了。他本执意要送她回去,但拗不过她,只好作罢,嘱咐了句“注意安全”,两人便分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