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唐朝诡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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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异话(4)

伽当大怒,兵发南天竺,欲亲手砍下娑陀婆恨的手脚。兵临城下后,南天竺君臣很紧张,谎称该国从来就没有过国王,娑陀婆恨其人并不存在,他们的宫殿上只有个国王的金像作为摆设。随后,大臣们把国王娑陀婆恨藏在地窖。城破后,伽当果然在天竺王宫看到一个金人,但他知道,这是对方玩的把戏,于是举剑劈金人手脚。这时候,娑陀婆恨正在地窖里颤栗,低头一看,“手足悉皆自落”,最后只剩下一段躯干了……

现在,如果说段成式是那个时代最出色的记者,又有什么不妥呢?

他曾采访大理丞郑复礼,得知“波斯舶上多养鸽。鸽能飞行数千里,辄放一只至家,以为平安信。”一则最早记载信鸽的珍贵史料。又通过采访府中医生吴士皋而得知犀牛的诡秘习性:“尝职于南海郡,见舶主说本国取犀,先于山路多植木,如狙杙,云犀前脚直,常倚木而息,木栏折则不能起。犀牛一名奴角,有鸩处必有犀也。”所谓“狙杙”,拴猴的木桩。在犀牛出没的地方埋下木桩,犀牛喜欢伸起前脚,靠着木桩休息。一旦木桩倒折,犀牛就仰面倒地,不能翻身起来,这时候最易被捕捉。这里的舶主,是来自非洲的客商。在这里,顺便说一句:作为一部笔记,《酉阳杂俎》记载的有关非洲的内容,超过了作为正史的《旧唐书》和《新唐书》的总和。

奇怪的镜子

南方舞溪古岸的石窟中有方镜,直径超过一丈,能照出人的五脏,被称为“照骨宝”。这个奇怪的镜子有可能是天然形成的。类似的镜子,在北方的济南郡方山也有一面:“山南有明镜崖,石方三丈,魑魅行伏,了了然在镜中。”这个石镜有点意思,所有山中的精怪,或隐身的或现身的,只要路过镜下,都会被照出真身和原形。

镜子是志怪笔记中的常客。

《酉阳杂俎》中记载了多则与镜子有关的故事,比如元和末年海陵人夏侯乙庭院前骤生百合花,大常花数倍,众人异之,在花下挖掘,得匣子十三层,每层装有一面铜镜,第七层的镜子甚为奇异:“光不蚀,照日光环一丈。”

又有荀讽,素喜道家之术,樊晃敬重其人,曾赠送给他绣帛。樊晃是中唐初期诗人,在唐代宗时任润州刺史,是第一个编辑杜甫诗集的人。只说荀讽,家中有面年代久远的铁镜,直径五寸多,据说是从得道者那里弄来的。这面镜子的神奇之处在于:几个人一起照镜子,“各自见其影,不见别人影”。

镜子作为世界上复制自身的器具,具有特殊性。

唐朝有鲁思郾,家中一女十七岁,有一天,她对镜梳妆,“镜中忽见一妇人,披发徒跣,抱一婴儿……”可以想象,鲁女有多惊恐。叫她更窒息的是,“回顾则在其后……”一回头,竟真的发现后面站着个抱孩子的陌生女人。

在感官上,陌生人出现在身后即镜子里比出现在对面更令人惊骇。这是镜子的奇异之处:它能复制生活中的场面。

不过,在唐人看来,仅仅复制是不够的,某些镜子还具有更神异的功能。

唐德宗贞元年间,苏州太湖入松江口处,有渔民撒网捕鱼,得到一面镜子,径长七八寸。渔民随手又把它丢进水里。划船换了水域,再一次下网,竟再次捞到它。渔民当然很怪异,拿起镜子一照,令他终身恐怖的事出现了:筋骨血脉、五脏六腑,都出现在镜子里。不过,这并非一面凶镜,因为被照后,他以前的病都好了。询问老人,得知此镜久在江湖,每数百年才出现一次。

奇怪的是,没等到数百年,二三十年后的唐穆宗长庆年间,这面镜子又在秦淮河上被捞到。渔民拿起来一照,出现相同情景:五脏六腑出现在镜子里。渔民吓得一哆嗦,镜子又掉进河里。当时李德裕镇浙西,听到此事,喜欢古玩的他很感兴趣,专门派昆仑奴(南洋部族,善水性)赶赴现场,潜入水底,但终不复得。

唐朝时,关于奇异镜子的记载,搜罗如下:

唐末天佑年间,渔民下网获一铁镜,径长五六寸,携带回家。

忽有一僧叩门,对渔民说:“知君得异物,我可以看看吗?”

渔民答:“没有。”

僧人道:“铁镜即是。”

渔民这才拿出来。

僧人说:“回到得镜子的地方,用镜子照照,看看有什么。”

渔民回到湖边,拿镜子往水中一照,“见湖中无数甲兵”。也就是说,这是一面可以照出水中一切情形的宝镜,水族精怪皆不能逃。

同一时代,某地王氏也有一面奇怪的镜子,“若照之,左、右、前三方事皆可见。”王氏向长安照去,见黄巢的铁骑正在进城,一切如同在眼前。

回到唐朝初年,唐县人宋子贤善幻术,能幻化为佛形,自称弥勒佛出世。又在堂中悬挂了一面镜子,有人来访,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前世,或为蛇,或为虎,或为其他飞禽走兽。

在残唐五代,前蜀的一位亲王得到一面元古铁镜,命人磨拭后,光可鉴物,便挂在了台上,没想到百里之内,皆可照见。仿佛一个摄像头,洞察着外面的一切。有一天,街市上有人卖药,并舞弄刀枪。

亲王把那人传唤来,问:“何以在闹市手执兵器舞动?”

卖药人答:“只卖药,不弄刀枪。”

亲王道:“我已经在镜中看到你舞弄刀枪了。”

卖药人一惊,随即表示要看看镜子。亲王也没多想,就拿给他看。谁知道,那人看完镜子后,竟撕开自己的肚皮,把宝镜塞进了肚子,然后足不着地,“冉冉升空而去”……

撒马尔罕的金桃

西域赡披国有牧羊人,放羊时,发现少了一只。直到太阳落山,那只羊才慢悠悠地回来,但模样、毛色及叫声都发生了某种变化。其它羊都感到很奇怪,牧羊人更是惊讶。

转天午后,那只羊又鬼鬼祟祟地溜了。

牧羊人悄悄跟在后面。走了很长时间,来到一座大山前,四围植物茂盛,那只羊一侧身,钻进入一个藤蔓掩映的洞口。

牧羊人随即也跟了进去。

刚入洞的时候,四周特别黑,牧羊人摸索着行了五六里,“豁然明朗,花木皆非人间所有”。再看那只羊,正在不远处吃草,草的样子不可辨识。牧羊人东张西望,漫步闲逛,突然发现前面金光闪烁,芳香四溢。他快步上前,见是一棵果树,结的果子呈黄金色。牧羊人摘下一枚,就在这时候,身边骤然出现一头怪物,面目狰狞,把果子夺去了。

牧羊人惊慌中返回地面。随后几天,他一直惦记着那奇异的果子,觉得吃后也许可成仙得道。过了两天,牧羊人又顺着原路进入那洞穴摘果子,情形跟上次一样,刚摘下,那怪物就又出现了。这一次,牧羊人有了准备,奔跑中,一口把果子吞入腹中。随后,让他想象不到的事发生了:只见他身体暴长,虽然头钻出了洞穴,但巨大的躯干却塞在穴内……

显然,这种果子具有使人身体急剧增长的功效。

没人知道那只不安分的羊是怎么发现秘密洞穴的,也不知道守护果子的家伙是何方神圣。

说起来,每个朝代都有自己喜欢的水果。魏晋时,李子最受欢迎。到唐朝,这种水果就失落了。除皇室姓李不可能再叫大家狂吃外(一如禁止食用鲤鱼),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由于帝国盛大开放,中外交流频繁,长安的贵族们又发现了一些更好吃的水果,比如,樱桃、葡萄、石榴、荔枝……它们有的产于本土,有的则来自域外。

唐朝建立后,把持水果之王位置的是一直樱桃,所谓“其木多阴,先百果熟,故古人多贵之”。樱桃宴、品樱会,各种以樱桃为主题的聚会宴饮层出不穷。李家皇室专门在大内开辟了樱桃园,向大臣们赐樱桃成为皇家的惯例。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恩赐并非摘下来给大臣吃,而是叫大臣们站在樱桃树下,用嘴直接去含食枝上的樱桃。有点意思了。

当时,有宦官叫齐日升,专门研究樱桃的种植,“养樱桃至五月中,皮皱如鸿柿不落,其味数倍,人不测其法”。也就是说,到了樱桃该熟落的季节,仍能通过某种技术使之坠于枝头,味道比一般的甜美很多倍。至于外地的樱桃,则以东都洛阳的最佳。当时,诗人们更是以在诗句中嵌入“樱桃”一词为时尚。

但到了唐太宗贞观九年(公元635年)冬天,这种情况陡然发生了变化。

这一年,唐朝发生了些大事:太上皇李渊去世了;西北作战的唐军,在李靖和侯君集的指挥下,击灭了吐谷浑;朝廷按百姓财产的多少,把全国民众分成九等。这些事情虽然都不小,但未必是贵族和大臣们最关心的。他们最关心的是:一种传说已久的神秘水果,在这年冬天终于进入了长安。

十一月,来自中亚地区的康国使团抵达长安,向唐太宗李世民敬献了一种水果,这就是在唐朝暴得大名的撒马尔罕的金桃。

撒马尔罕,康国都城,在今乌兹别克斯坦。当地气候干燥,养水果之甘甜。按描述,这种桃子成熟得非常晚,桃肉紧紧粘在桃核上。由于极其甘甜,容易被虫蛀,所以生长过程中,须有术士持咒,最终才能“大如鹅卵,其色如金”,一如来自仙境。

千年后,一位美国汉学家遗憾地感慨道:“这种水果的滋味又到底如何,我们现在已经无从推测了。”为弥补这种遗憾,他把自己的学术名着取名为《撒马尔罕的金桃》。这个人就是以研究唐朝舶来品着称的谢弗。

对于撒马尔罕的金桃,也有人提出疑问:桃子纯熟后以红为美,所谓金桃未必就是指金黄色的桃子,而是另有深意。在这种疑问下,一些人认为它是西域术士所炼的一种吃后可得永生的神秘水果。

贞观九年的进献轰动了整个宫廷,长安的大街小巷也纷纷传言,说皇室得到了一种可以长生不老的仙果。

首次献桃后,又过了两年,康国使者再次穿越茫茫沙漠和戈壁来到长安。

这一次,除带来金桃外,还敬献了几株树苗。太宗皇帝大喜,通过下诏书的形式,令园艺师将树苗种植在御园。多年后,晚唐诗僧齐已写下这样的诗句:“一闻归阙下,几番熟金桃”(《寄朱拾遗》)

御园中虽种植了几株,但在盛唐时代,皇家仍不时地派使者去撒马尔罕收购金桃。直到“安史之乱”爆发后,西行求桃的行动才停止。大乱后,唐朝势力退出西域。而种植在御园的金桃树,也在叛军攻入长安后奇异地枯死。此后,即使有金桃偶现长安,也是波斯、大食等国的商人顺手带来的,数量就更为稀少了。这期间,也有一些唐朝商人冒险前往撒马尔罕寻求金桃和树苗,但最后往往是死于非命。

谢弗曾在书中断言,没有记载和迹象表明撒马尔罕的金桃曾传播到长安御园以外的地方。按他的观点,“安史之乱”后甚至更早,这种桃子就在唐朝消失了。但是,如果他读过杜甫的一首诗的话,也许会转变自己的看法。唐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杜甫游历秦州,在麦积山上一座几乎废弃的寺院里,神奇地发现一株金桃树。在《山寺》一诗中,诗人这样写道:“野寺残僧少,山园细路高。麝香眠石竹,鹦鹉啄金桃。乱水通人过,悬崖置屋牢。上方重阁晚,百里见秋毫。”

秦州即今日甘肃天水,是西域商人入长安必经之地。如果说有人在寺院食用撒马尔罕的金桃且吐核成苗,甚至嫁接成树,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当然,一些固执的人认为,诗中所描述的金桃不过是麦积山上的野山桃而已。

与此同时,在太原,也出现过金桃的蛛丝马迹。谢弗在《撒马尔罕的金桃》中曾广泛引用《酉阳杂俎》的内容,使自己的着作充满一种魔幻的气氛。但却遗漏了一处:“太原有金桃,色深黄。”或许谢弗认为,太原的这种桃子,不可能跟撒马尔罕有什么联系。

可这位美国人忘记了一点:撒马尔罕的金桃产自中亚的康国。康国国王是汉朝月氏人的后裔,该国大多数居民则是当地善于经商的粟特人。唐朝时,作为北都的太原(李渊起兵之地。唐以长安为京师,洛阳为东都,太原为北都),商业非常繁盛,聚集了大批粟特人。如果他们中的一些把金桃树带到了这里,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但随着黄巢之乱的爆发,整个帝国陷入漫天的血光中,撒马尔罕的金桃就真的彻底消失在晚唐的风沙中了。到宋朝,虽有笔记和诗句提到“金桃”,一些人甚至表示自己还亲口品尝过,但可以断定所吃的不过是冒牌货而已(杨万里《尝桃》:金桃两飣照银杯,一是栽花一买来,香味比尝无两样,人情毕竟爱亲栽)。

至于段成式,虽然提到一种神奇的桃子,但并非来自遥远的撒马尔罕,而是南方的潇湘之地:“仙桃,出郴州苏耽仙坛。有人至,心祈之辄落坛上,或至五六颗。形似石块,赤黄色,破之,如有核三重。研饮之,愈众疾,尤治邪气。”这种内心祈求才落下的桃子,当然具有灵异的特质,而且最好的吃法是磨成桃汁。

又称,唐时有人叫史论,在齐州为官,一次打猎迷路,进入一家寺院,闻到异香扑鼻,便问询寺中僧人,后者取桃一只,大如饭碗,味道极美,令人神清气爽。史论问桃子来自何方,僧人最后如实道来,史论便拉那僧人一同采摘。二人越岭涉河穿深涧,来到一个怪石嶙峋的地方,有桃树数百株,枝条拖地,年代久远。史论跟僧人各自大吃了一顿,前者还想带走几个,僧人说:“这里也许是仙灵之境,不可过贪。我曾听人说,昔日有人也来此摘桃,怀里揣了五六个,最后迷失在这桃林而不得出。”

当然,也有人认为,撒马尔罕的金桃其实并不神秘。因为桃子的原产地就是中国。撒马尔罕的粟特人,只不过把柿子树和桃树嫁接在一起,结出的桃子也就带有柿子的基因啦,所以味道甘美,色泽金黄,唐人视之为珍奇,少见多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