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博特很快就要走了,我面临着要重新尽快找到一个去处、一个工作位置的关头了。我想来想去,实在不愿意再在大学里继续往下做博士后了,想再一次试试找公司的工作,可确实没有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我不管这么多了,先试试再说。于是,我又开始在各种报纸和杂志上查找大小生物公司刊登的各种招聘广告,开始往外发求职信。
我找工作的事不太想让人知道,可我的一言一行好像都在别人眼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信发出去没几天,我就收到HGS.Inc公司的电话,让我去面试。这是一个中型生物技术公司,专门测试人体基因序列的,是一个很有发展前途的公司。收到电话后,我既高兴又兴奋,终于有公司给我回音了,是一个好兆头。我立刻开始准备去面试。
子健陪我一起去了西服店,这次轮到我买西服了,我也该风光风光了。我买了一套200多美元的西服套裙,深草绿色带暗条,看起来不像黑色和蓝色那么老沉,但又不失庄重和雅致,如果里边再穿上一件绣花真丝白衬衣,会给人一种秀雅、文静、端庄的感觉。西服买好后,我又去烫了一下头发。
最后,我要做的就是把有关的一些资料好好预习一遍,能做到有问必答,而且对答如流。即便有些问题不知道答案,也应该能应付两句才对。我应该再看一些跟这个公司的专门技术有关的一些资料,对他们的专长有所了解。
一切准备就绪,我就出发了。我按预定的时间坐飞机抵达了HGS公司的所在地,在旅馆里住了一晚上,这是公司安排的。第二天早晨起来,我穿上西服、梳洗完毕,照照镜子,很满意,是一个端庄的、职业女性的风貌。
到了公司,接待我的是一个35~40岁的中年白人男子,他是公司一个部门的主任,手底下管着好几十人。他算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有自己的实验室,有自己的技术员和博士后等。他走过来,把手伸向我。
“我是皮特,很高兴见到你。”他自我介绍说。
“也很高兴见到你。”我自如地跟他握了握手。
“没想到你会来。我在电话里说了,现在只有博士后的位置。”
“没有关系,如果我觉得好,也可以来做博士后。”
他接着跟我说,其实我的专业与他们公司的专长并不对口,但是,他本人搞过噬菌体筛选技术,也认识乔恩。他无意中发现了我的求职信,有意想招一个人来搞搞噬菌体表达技术,但只能是博士后的位置,不是正式研究员。我当时没多想,也不想去管它,只要有一个面试的机会,能好好发挥一下,完了再说吧。
接下来就到了我给讲座的时间了。我把准备的材料和幻灯片都列举和讲述了一番,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给讲座了,是比较有经验、有准备的。我不慌不忙地把每一张片子都讲述得很清楚,整个报告也有条不紊。大约有20~30人来听讲座,在整个报告过程中,我几乎都能抓住在坐的听众。结束后,问题提得不多,也许不是他们领域的关系,我都一一作了解答。
报告结束后,从皮特的面部表情看,对我的讲座是满意的。
“中午跟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他说。
“好的。”我回答他。
这是一般面试的一种不成文的规矩。我跟着他一起走了出来,跟我们一起上车的还有另外两个年轻一些的白人男子,他们都是公司的研究员,是皮特邀请来一块儿吃午饭的。
进了餐馆,他们俩都作了自我介绍。坐下后,我们开始聊起来,他们各自都谈了一下他们在公司做什么方面的研究,问我对哪方面感兴趣。我知道这也是面试中的一部分,不敢随随便便谈,很注意他们提出的问题,认真作出答复。到了最后,我盘子里的菜几乎没动几下,只顾着说话了。其实,在美国面试时,邀请你吃饭,在餐桌上还会问你一些跟专业有关的、非正式的、随便一些的话题,甚至也会问一些生活上的问题,比如你喜不喜欢这个地方,你丈夫在哪里就职,等等。这些都是他们今后决定要不要聘你的参考资料。
吃完饭后,皮特说想带我参观一下公司。我们走到门口,正好碰到另一个部门的主任—吴刚。他看起来年龄跟我相仿,是来自中国大陆的华人,也是公司创始人之一。他走过来跟我打了一个招呼,递给我一张名片。我知道他来听了我的讲座,华人的面孔不多,很容易记住。接着,皮特带我参观了各大实验室和工作间。我对这个公司的印象不错,感觉很好。当我们走过各种大厅和走廊时,都会看见墙上挂着一幅幅绘画,大多是抽象派的画,给人一种现代而超然的感觉,这好像象征着这个公司是一个青年、现代、有创新性的公司。我喜欢这种气氛,很受感染。
当我们走进了一个巨大的DNA序列检测室时,我看见几十台DNA序列检测仪排列在里面,每台前面都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技术员正在操作着。这个场面看起来很壮观,一般的实验室没法比,简直就是一个DNA序列检测工厂。皮特拿了一张印好的DNA序列胶片给我看,它不是黑白的,而是彩色的,这比我们的更进了一步,是用荧光显色剂制作出来的。皮特告诉我,他们每天可以读到50000DNA碱基对,这一数字让我非常惊讶。
参观完毕,我就准备离开了。皮特叫来一辆出租车,我跟他握了握手,告别离开了。
回到家没两天,皮特就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决定聘我做博士后了,问我愿不愿意去。我并不惊讶,仿佛是我预料中的事。我当时回答说要考虑两天。第二天,我给吴刚,那个公司的华人,打了一个电话,咨询了一些公司的情况。
“你认为我是不是应该去你们公司做博士后?”我在电话里问他。
“其实,”他说,“你的专长和技术与我们公司不对口,如果来也是做一些辅助性的研究工作。我认为以你现在的技术和水平,如果找到对口的公司,你应该能成为正式的研究员,而不是只做博士后。”
“你真这么认为?”我问。
“当然,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他回答说。
听了他的话,我相信是有根据的,当时就作出了决定,不去应聘了。当时,要作这样的决定是需要勇气的,我梦想去公司已经很长时间了,现在要拒绝这个机会真有些不情愿,特别是我还不知道今后能不能有着落。
尽管我还什么着落都没有,可我相信吴刚的眼光,我应该再找找。我立刻回了电话,说我不准备去了。这一次面试总的来说还是很成功的,一切都进行得比较顺利,应付得也很周全,最重要的是我得到了一次面试的可贵经验。我想,我今后的面试会比这次更成功、更自如的。我开始对自己有信心起来了,决定不要松劲儿,继续再找。
面试回来后,我又接着去实验室做实验。我周围的人,特别是我上层的人,沙博特、系主任、教授们看着我的眼光都有点异样,虽然都没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事?这不是我所希望的,我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我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可是解不开。幸亏现在的情形找工作、另求生路是正当的、理所当然的,不然,还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呢。
我现在身上的疼痛除了头疼外又增加了胃疼。我以前很少胃疼,只有在极其饥饿的情况下,一下吃得太饱才会疼。可是,现在并没有什么情况发生,也会莫名的疼,一个月总要疼那么一两次。我解释不清楚为什么。我想,大概是不是也是一种痛经的现象?幸亏这些疼痛每次也就持续一两个小时,不太影响正常生活,我也就没去管它。
我继续找我的工作。我处处都小心谨慎,不张扬,也不声张,只字不向外人提起。
有时候,隔壁实验室的技术员或博士后来找我聊天,问我沙博特走后准备去哪里、有没有开始找地方,等等,我都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不作什么正面的回答。我只是说:
“正在找。”我知道系里的其他教授也希望我能去他们实验室做博士后。
除了找工作外,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忙。我想把做过的实验数据和结果都整理整理,有些该画图的、该照相的,都把它抓紧做了,希望能在沙博特走之前写出一篇文章来。不然,恐怕就前功尽弃了。不过,我还是了解沙博特的,他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的,很大的可能性是把我作出的结果带到佛罗里达去,再做一段才有可能发表。更大的可能是,他会把我筛选出来的结果保留一段时间,等其他的研究和检测结果已经有了眉目才会发表。他不会希望其他人很快知道这些结果,这样对他很不利。这些我也就没办法控制了,只能做一些我能做的。找工作的事我也还得抓紧,不然到时候沙博特该走了,我还没找到地方,那就不太好办了。
这一次面试后,我找工作的策略有所改变。我把我们这一领域所做的文章都查找出来看了看,特别注意了一下公司做出来的文章,把作者名字及地址都记了下来。我开始给这些公司和作者发信,附上我的简历,看他们需不需要招人。这一招果然很灵,没出两天,一个在波士顿的生物技术公司—PE.Inc.,给我打来电话,说对我的背景很有兴趣,希望我能去面试。来电话的人把他名字和电话都留给了我,让我决定好时给他回电话。
收到电话后,我兴奋极了,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去面试的东西。两天后,我准备得差不多了,想回电话,可不敢从家里打。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事总是会被人知道,是不是电话被监听了呢?还是小心点为好。我跑到社区图书馆回了一个电话,对方问我从哪里打来的电话,我只好说我在图书馆查书,就从图书馆打了这个电话。听起来有点不正常,不能从实验室打,还不能从家打吗?公司一定有这个疑问。我管不了那许多了,我们在电话上敲定了面试的时间。
这一段时间,佟子健正在中国出差,只有我和佳佳在家,有事也没个人商量。我们隔壁一栋楼里住着另一家中国人,丈夫也在上海出差,太太小杜刚考过会计师的资格考试,也正在找工作。于是,我找到小杜,跟她聊起了找工作的事,打听了一下她是怎么找工作的,都找了些什么地方等。我们也谈到了找工作时最好不要让同事和老板知道,等等。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事情总是会有人听见或知道,无论我怎么保密。”我若有所思地告诉她。
说着说着,我情不自禁地回头环视了一下她家那间屋子,好像生怕会有什么奇怪的窃听器在周围似的。
“不会吧,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她说。
“不不,绝不是我神经过敏。这是真的。”我认真地说。
“是吗?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会不会是你去面试的公司告诉他们的?”
“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那就怪了。”
“是啊,所以我现在很发愁,不知怎样做才能保住我的秘密。”我皱着眉说。
她看着我,好像不知我在说什么,她当然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过了两天,飞机票就给我寄来了。我把佟佳送到住在我们附近的另一家中国人家,告诉他们我要去波士顿面试,请他们照顾佟佳两天。第二天一早,我穿戴好,一切准备就绪,就开着车去飞机场了。
车刚开到公寓外的下坡道,我就听见车内的无线电收音机里的女播音员突然插进来一段话:“……今天的心情特别好,要去有一次决定前途和命运的重要会晤……”随后,马上又回到她原来的话题上去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觉得这话是在对我说的,好像她很了解我现在的状况似的,我脑子里就只闪了这么一下,随后也就没再去多想。
下飞机后,我坐出租车到了公司。第一个来接待我的就是我直接写信去,并与我联系的公司副总裁—鲍勃.蓝德卢。他年龄大约50多岁,满面红光,但披到脑后的头发已全白,中等身材,有点偏胖,穿着随意,戴着一幅金丝眼镜,还蓄着两三寸长的白胡子,看起来蛮有风度。
“我很高兴你能直接写信给我,我们正需要招一些搞噬菌体方面的人。”他说话清晰利落。
“那正好,看来我的信写得正是时候。”我说。
“我早就认识乔恩,并且很熟,我们都是同行,在同一领域工作了很多年。”
“真的吗?那太好了。”
后来我才知道,鲍勃在噬菌体表达技术领域也颇有名气,这项技术虽是乔恩发明出来的,但却是鲍勃申报的技术专利。现在,噬菌体表达技术的专利权就在PE.Inc.公司手里,就是我现在来面试的这家公司。也就是说,这个公司是专门从事噬菌体表达技术研究和应用的一个公司。这一次,我算是真正找对口了。
我们谈了一阵后,他就领我去会议室,准备在那里给一个讲座。会议室里已坐了二十来个人,其中有总裁、副总裁、主任和一些研究员级的人物。这是一家小公司,人本来不太多,大概懂技术的都来了。
我开始了我的演讲。我现在早已不再是第一次讲了,显得既自如又老练,可以把我的演讲讲到出神入化的程度。这次又都是些行家在听,他们了解我实验的设想,也懂得我结果的意义,所以,这一次是名副其实地达到了引人入胜的效果。在演讲中,他们提出了一些很有针对性的问题,我都一一作了答复。可以看得出,我的演讲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学习,我所讲的有些东西对他们来说也是新东西,是他们技术里很需要的一些东西。
演讲结束后,我又分别跟几个人单独面谈。第一个跟我谈的是鲍勃,他没跟我谈太多技术上的问题,随便聊了几句话就让我去跟奥托谈了。奥托是主任级人物,45岁左右,中上等个子,戴了一幅眼镜,人看起来比较严谨。看来他是个搞技术的,问了不少技术问题,比如,你那个毒素解毒时用的什么方法?你的“一孔DNA序列测试”是怎么做的?结果又是怎样分析的?等等。当然,我是没有什么困难回答这些问题的,这些都是我曾经自己做过的实验。
接下来,跟我谈的是一个30岁左右的女研究员—菲娜。她个子不高,打扮很年轻,只有从她眼角的细纹才能判断出她大概30多岁。她长长的金黄色头发往后扎成一个束,脖子上系着一条深红色带暗条的丝巾。在跟我谈的过程中,她主要在谈一个她实验中碰到的问题,她不知道什么原因,是一个有关抗原-抗体反应的问题。我根据我的经验,帮她分析了一下问题的所在,然后又给了她一些解决问题的建议。
最后,我被领到总裁办公室。他跟我谈了一下公司福利方面的事,又问我有没有什么要求等。我哪里敢提什么要求,只要他们能看得上我、能接收我就是谢天谢地了。
我只是说:“我没什么要求。一切按公司的规定吧。”
总裁把我送出了办公室。鲍勃正在外面等着,他说可以送我去机场。于是,我就坐着鲍勃的吉普车去机场了。在车上,他还没放过我,又问了一些工作上的问题。一直等上了飞机,我才算彻底地放松下来。整个这一天就像一场紧张的战斗,没有留给我一刻喘息的机会,我早上坐飞机到,面试完后,傍晚就坐飞机回来了。
回到家已经都天黑了,我从朋友家把佳佳接回来,安排他睡了。忙了一整天,已经是晚上11点多钟了,我这才嘘了一口气。十二三个小时神经一直绷着,现在也觉得精疲力竭了,倒头就睡了。
两天刚过,我就收到了从PE.Inc.公司寄来的正式聘用书。聘书的形式很正规,是一份打印得很正规的合约书的形式,是由公司总裁艾德华.卡隆亲自签署的。聘书上慎重地写到,我被聘用为公司高级研究员,年薪65,000美元,并可持有公司的原始股份5000股,下面留下了一栏空栏,需要签上我的大名,合约才能生效。
我当时都有点惊呆了,这样丰厚的聘用条件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原以为,如果他们能收我,聘我为研究员,年薪50,000美元,我就会感觉非常幸运了。50,000美元的年薪是一般公司研究员刚进入公司的平均工资,几乎全美国都差不多。没想到,这比我想象的各方面都高出一筹。
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可是,这确实是事实摆在我面前,我连看聘书好几遍,一点没错,确实如此。我想,我大概确实找到了对口的公司了,我所具有的知识和技术对他们来说是很有价值的;要不然就是我的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现在要开始走运了。
真是喜出望外啊!这可是我来到美国后的头一次扬眉吐气,头一次这么自信,头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价值。我立刻签上了大名,给我的这些条件不会让我有任何犹豫和推脱的理由。
这几天我心情好极了。这可是我来美国后又一次有这么好的心情,抛掉了所有的担忧和焦虑,抛掉了所有的紧张和压力,去尽情地憧憬美好的未来,似乎前面一片光明,不再会有忧虑了。这种心情不常有,有这么难得的一次就会像喝醉酒一样,陶醉其中,喜悦和兴奋不断地涌上心头,袭遍了全身,瑰丽的遐想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在脑海中浮现。
我在实验室里郑重地宣布了这一消息。大家都很惊讶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么好的职位。雪莉说:“真让我惊讶!”她大概觉得有点奇特。特瑞,志高和中捷都高兴地过来向我表示祝贺,包括其他实验室的人也都过来向我道喜,只有安达和艾德温娜没有什么表情,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我想,艾德温娜可能因上次跟我争结果的事,现在不便表示太多的祝贺,而安达可能心里有些忌妒和不平衡,他自己现在还没有一个好的着落,也不想虚情假意地来道喜,干脆不吱声。我也不太介意,我现在什么人都能理解。
沙博特看见了我,非常热情地祝贺了一番。他笑眯着眼,毫无掩饰地对我说:“他们来了解你的情况时,我给了你一个非常好的推荐。”我想,由于他本人也即将离去,另就高位,他一定愿意在我找工作时助一臂之力,让我在他走之前找到一个好工作。
而且,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一直相处得还不错。他一定给我的推荐信写得很不赖。见着他,我就真诚地向他道了谢。
我跟他们又谈了一阵,这也算是我在这个实验室的最后几天了。离开实验室时,我们彼此都道了一下别,都相互祝各自今后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