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住进北医六院后,每周四和周日下午两点半我和子健都会带着换洗衣服和一些水果点心准时地去医院探视佟佳。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佟佳是在中国住院,我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不适应,会不会有什么不同的反应。对于我来说,这可是第一次送佟佳住院,在美国的那几次我都不在他身边。
第一周,我们去了。佟佳看起来好像是安静多了。可是,他显得全身都有些僵硬,脖子好像转动起来都有困难,很难将头向左右两侧扭动;腿和胳膊紧绷着,视乎也很难做弯曲的动作;全身直挺着,显得很不灵活,行动稍微快一点都有可能被绊住或摔倒。他的眼神也变得呆滞,直瞪着前方,好像很难左右环视,仿佛眼珠子不能转动似的。可是,就算已经有了这么强的药物反应,他还是无法安定下来,跟我们呆上不到10分钟就要站起来在院子里走一圈再回来。探视的一个小时里,他要去走上好几趟。看着他僵直地走过去的身影,我心里一阵酸楚,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天哪!不知道医院都给他打了什么药,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怜的孩子,遭的是什么罪啊!一边是“魔鬼”的疯狂刺激,一边却是药物的强力压制,他脑子里的神经该是多么地膨胀、扭曲和分裂啊?他该有着何等的痛苦和难忍啊!
医生说,这是药物的副作用,药停了以后就会恢复。我听了心里稍微好受点,但总觉得这些药虽然可以治病,大概也挺伤人的,反正用多了不是什么好事。我其实心里清楚,佟佳的症状是人为的,药物未必有用。可有什么办法呢?佟佳现在的状况不治也不行啊!难道让他在外面闹吗?我和子健从心底里多么希望几星期后佟佳出院时就能一切恢复正常,他能像发病前一样是个正常人。
佟佳不断地在电话里央求我们让他出院。他大概很难适应医院里严格统一的作息时间,感觉很受限制。
“妈,你跟爸说一下,下星期就让我出院吧。我出来保证好好吃药。”佟佳在电话里对我说。
“我们说了不算,一切得听医生的。”我在电话里对他说,“医生说要把一个疗程的针打完才行。”
他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在医院里不能随便出来,就由不得他了。
三个星期过去了,好不容易打完了一个疗程的针,佟佳可以出院了。我们站在楼道口的两扇门外等他,我们是不允许进去的,只能在这里等。佟佳从门里探出了头,又退回去了。我们觉得奇怪,他不是急着出院吗?怎么现在又不着急了?原来,他是去跟每一个病房的病友告别。过了一会,佟佳出来了,后面跟着一大群病友来欢送他。看来他在医院里的人缘不错。他总是把我们带给他的香烟和水果与病房里的病友分享。看他那个样子就好像终于从监狱放出来获得自由一样,显得释放和喜悦。
看着佟佳,我想起了他最后一次在美国发病住院,出院后又回到中国的情景。那种黑白颠倒、醉生梦死的抑郁和封闭状态让我揪心和无奈。这次出院会不会也出现这种状态呢?我不觉有些隐隐地担心,那种另一个极端的状态也不比疯癫时让人省心多少。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几年前佟佳刚回到中国后的那种种纠结、烦恼和无奈的日日夜夜。
2007年底,佟佳回到了中国,来到了海南。佟佳终于在美国待不下去了,不能上学,也不能工作,甚至无法照顾自己。可怜孩子年纪轻轻就被“魔鬼”弄成了废人。如果说孩子真有什么残疾,精神有些问题,我们也只好认了。可是,当“魔鬼”们停止“魔法”时,他一切正常,也会为自己的处境和前途担忧,也会因不能跟同龄的孩子们一样正常学习和工作而苦恼。他的许多高中同学现在都已大三了,再有一年就大学毕业了,可他自己却始终无法完成大一的课程。他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得这种无法让他上学和考试的“病”。但是,他深信自己有了病了。以后该怎么办呢?不知道。只好先回中国再说吧。
这已经是他自上大学后第三次回中国了。他几乎每年都会在特定的时间“失眠”、“发病”、住进医院,然后到中国来休养。
子健把佟佳送回来,在海南待了20多天后又回美国去了。家里剩下了我和佟佳俩人,我怀着近乎绝望的心情陪着他,已经不奢望他还能做什么,也不敢对他再作什么要求,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他。我发现他与一年前来海南时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还是白天睡觉,晚上爬起来在电脑上或网上搞一夜。他的香烟一根接着一根,一天没有两包烟是过不去的。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像抽鸦片的人一样,成天醉生梦死、没精打采,完全是一副精神颓废、意志崩溃的人。在他心里,一切的希望都已破灭,前景一片黑暗,人生不再有任何意义。
有时,我带他一起出去玩,想让他散散心。玩着、玩着,他就吵着要回家。玩得好好的,干嘛要回家呢?结果是他支撑不住了,要回家睡觉。有时,我们在超市买东西,才买了一半,他就催促:“快点,快点出去”。我不知道为什么。出去后才知道,他烟瘾犯了,要抽烟。看着这一切,我很揪心,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什么抽这么多烟?”我问他。
“哦……,精神不好,想提提神。”他回答说。
是啊,谁处在他的境况能精神好呢?可怜的孩子,也许他真的需要。
两个月过去了,他那长期形成的、黑白颠倒的作息时间和生活习惯还是无法纠正过来。我看着他,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见他晚上8、9点钟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厨房去吃东西;然后,打开电视或计算机,一玩就是一整夜。第二天,我早上起来,看见他从计算机前站起来,伸伸懒腰,又去他的房间睡觉了。他那样子看上去就好像他的生物钟与别人的相反,天一黑就醒了,精神上来了;天一亮就困了,想睡觉了。我与他同住一个房子,却很少有时间相见,更不要说谈话了。每天我醒的时候,他在睡觉;他醒的时候,我在睡觉。
看着这个意志被完全摧毁的大孩子,我的心在痛,在流血。我们需要花多少心血和代价去拯救和修复他的心灵?也许,永远都无法再挽回和修复。
就算我们今后能养着他,可佟佳怎样去面对自己的人生呢?当别的同龄人都在奋斗事业,娶妻生子的时候,他会怎样想呢?他接受得了这种现实吗?我联想到了自己,我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被毁掉的吗?毁掉了我的事业,毁掉了我的身体,也毁掉了我的生活。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佟佳正在步入我的后尘。如果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下去,佟佳的未来一定比我的更糟、更惨。我至少已经完成了学业,完成了部分事业,就这样勉强混下去也可以。可是,佟佳的人生才刚开始,可以说还没开始呢,就被毁掉了。这对他太残忍、太不公平了。
我知道,我很难去改变佟佳现在的现状,特别是“魔鬼”现在还在我们头上罩着,随时都有可能生出祸害。而且,我还没有一天不在承受着他们给我的痛苦。但是,我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佟佳这样被毁掉呢?不管怎样,我应该尽我的能力做一点什么,有没有用先不去管它。
我想,首先要把佟佳的这种黑白颠倒的生物钟调过来。不然,他什么也干不成,因为他的时间与所有人的相反。
“为什么要白天睡觉呢?”我问他。
“反正也没事干”他回答。
“你至少可以白天看电视,玩游戏啊!”我说。
可是,根本没有用。如果白天真有事非去不可,他的办法是,头一天晚上不睡,到了白天坚持不睡,一直到把事情办完了才睡。回来后,一睡下去就是24小时,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起来。然后,接着晚上再玩。
有几次,他也想调一调,白天起来了,晚上才睡下去。我在他的房间外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把他吵醒了。结果,没两天,他又倒回去了。这样一来,形成了一种循环,转几天就白天起来,再转几天又晚上起来,始终形成不了固定的规律。我真拿他没办法。
“如果白天有事做,你是不是就不睡觉了?”我又问他。
“是啊,有事情干就起来了呀。”他回答。
“联系你去教英语怎么样?”
“行啊。”
看样子,他还蛮乐意的。上大学前,他曾经有一段在中国做义务教学工作的经历,教英文口语,感觉还不错。现在,让他再去教英语,他也乐意。
我给他联系好了几个英语学校,大多是私立的英语补习班。我们选中了一个规模和设施都不错的学校,佟佳也还满意,就开始了他的英语教学。第一堂课,我也去听了。他给学生们作了一个文字游戏,然后以北京奥运为题材讲授了一些与体育有关的英文单词。我感觉他还不错,如果再能放得开一点、活跃一点就更好。不过,也很难怪他,毕竟他才生过病,还在比较抑郁的阶段,没有完全恢复。也许,教一阵子就好了。给他找点事干,让他提提神,心里也充实些,希望他能调整心理状态,重新振作起来。
佟佳的课时量在逐渐增加,除了口语课外,又增加了SAT美国高考试题补习课。开始他还算认真,上课前还备课,有一些单词还问问我中文意思。第一个月拿工资时,他拿到了600元。
“照这样下去,我如果每天都上课,就会比你挣得还多了。”他得意地跟我说。
“好啊,希望你能比我挣得多。”我说。
虽说去上了一个月课,但每周只有两三次课,基本上都是晚上7点上课。他还是可以白天睡觉,而且慢慢地课也不备了。后来,课时增加了,白天也有课了,他就一直睡到上课前半小时才爬起来,睡眼惺忪地赶去上课。他好像很难把他的生物钟调过来。
“这样不行,要教就要认真负责地好好教。”我告诉他。
“我会认真的。”
“你连课都不备了,怎么教得好?”我说。
“都很简单,用不着备课。”
有一天,佟佳从学校回来跟我说:“下星期,学校要给我安排几个家教。”
家教就家教呗,只要能让他白天有事做就行。一星期过去了,家教开始了。
第一天,佟佳去了。他回来说,学校让他在学校教了两个二十多岁的大女孩。第二天,佟佳又去了。他回来说,学校又把那两个女孩分到别的班去了,让他教另外一个空姐。
“空姐自己带了书,好像什么都会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还让我教。”佟佳不解地说。
第三天,佟佳回来了。
“那个空姐怪怪的,”他说,“问我怎么读英语才好听。我跟她说,我只知道怎么读是正确的。她还问我,怎么能三天内把她那本书背下来。这是英语问题吗?”
第四天,佟佳去了,回来有些不耐烦了。
“空姐不用教了,让我再教另外的。”他说。
听到这里,我开始觉得有些蹊跷了。这学校大多教的是小孩,为什么让他教二十几岁的大女孩?为什么一天换一个?有点不对劲嘛。说不定又是那帮监控者在佟佳面前搞的什么“美人秀”吧。我知道他们在中国也能操控。
见他的鬼去吧,我不会让我的儿子再继续被他们玩。佟佳傻乎乎的,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被他们搞得有些烦,不知为什么一天换一个。
“他们把你当什么了,耍着玩吗?”我说。
“是啊,挺烦的。”佟佳说。
“你还想不想去教了?不想教,就不教了。”我说。
“我不想教了。”
我立刻给校长打电话,没有接。我发了一个短信:“佟佳不是玩具,让你们这样支来支去的。你们难道没有固定工作给他做吗?”过了一会,校长打来电话说:“能不能再来一次,我们再做一下安排。”
佟佳准备辞职之前去上最后一次课。第二天,到了快上课的时候,佟佳收拾好背包,打算去学校,但显得很不耐烦,很不情愿的样子。
“我不想去了。”佟佳说。
“那你给他们打个电话,说不去了。”我对他说。
就这样,佟佳算是辞了职。本来就还没有倒过来的生物钟,现在又彻底回去了。
我看着佟佳这样成天昏睡不振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好白天叫他起床,晚上叫他睡觉,叫他不要玩游戏,叫他出去锻炼。可是,根本没有什么用,既叫不起来,也叫不睡觉,更叫不出去锻炼。我叫了一个多星期,心里累得不行,实在无法再叫下去。看着他一天、一天地这样下去,大好的青春和时光就这样消磨掉了,心里干着急,又没有任何办法。
我开始不在家里给他准备任何吃的,想逼他自己白天起来去买。他晚上起来,没有吃的,就把冰箱里的鸡蛋、冻饺子都煮来吃了,直到把冰箱吃空,我也不再买新的。他熬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6点跑出去买了一大堆早点,全部都撑了下去,然后倒床就睡。就这样,他几乎每天只吃一顿饭,只要可以支撑下去,他就顽固地维持着他那古怪的生物钟。我感觉孩子长得这么大了,父母再想要去引导和改变他几乎是不太可能了。他需要一个强大而有力的外界环境才能真正被改变和纠正。
有一天,我用计算机时,无意中把佟佳从网上下载的游戏给清除了。其实,我很想清除,但我也知道他不可能突然断掉,至少现在不行。我的确是无意中清除了他的游戏。晚上他醒来后,准备又一次地开战时,发现再也进入不了他的游戏了。他顿时火冒三丈,也不顾当时是半夜几点,立刻冲进了我的房间。已是半夜1、2点钟了,我在睡梦中听见了他的叫喊声,立刻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冲着我大发雷霆,站在我的床边高声地叫着,双手在空中挥舞着,责问一个接一个地从他尖厉的嗓音里迸发出来。我醒来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了半天才知道游戏被删掉了。
“不管什么事,明天再说,现在太晚,大家都睡觉了。你这样闹会把整栋楼的人都吵醒的。”我拼命想使他安静下来。
他不管,照样声嘶竭力地大嚷。
“为什么把我的游戏删掉了?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
“也不问问我,就删掉。你肯定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就是!就是!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不想让我玩!”
“可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是无意中删掉的。”
“我要是把你的东西搞坏,你会怎么想?”
说着,他操起一根挂蚊帐的竹竿,向着架在我房间里的、心爱的古筝劈过去。顿时就听见“砰”的一声,六根琴弦被砸断了。一看此状,我的脑袋“轰”的一声也炸了。不知道音箱是不是也被劈裂了,我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地指着佟佳:“你要是把我的琴砸烂了,你就得赔我,别以为我会什么都原谅你!”说着,我就去书房把计算机的显示屏卸了下来,放进柜子,锁了起来。我接着对佟佳说:“从今以后,你就别想再玩。”
佟佳的样子好像也惊呆了,有些后悔,大概没想到自己会干出这样的事。可是,已经太晚,琴已经被砸坏。他看着我把他视如命似的电脑收了起来,不敢说什么,垂着头,从我的房间走了出去。
两天没有电脑,佟佳耐不住了,开始来央求我。完全不给他用,可能也不行,这像鸦片瘾一样的嗜好可能得慢慢戒。我就借着这个“砸琴”的由头,开始限制他。
“给你也行。”我说,“头两天,你每天可以用一小时。下星期开始,每天只能用两小时,决不能超过,以后就一直如此。而且,还要保证每天学一小时中文,锻炼一小时身体。”
他没有办法,自知理亏,只好答应了。我每天严格地按照时间把显示屏锁起来。
3个月很快过去了,由于签证的原因,佟佳不得不离境一次。我只好陪佟佳去了一趟香港。在整个的6天香港行程中,佟佳还是没能从黑白颠倒的时钟里倒过头来。香港回来后,佟佳在床上又睡了两星期。
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妈,我不睡了,我要开始锻炼了,要把身上长的肥肉都减下去。”
我一听,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能起得来去锻炼?几个月了,我拉都不能把他从床上拉起来,现在他能去锻炼?
“健身房可不会晚上开。”我说。
“我知道。”他回答。
我当然希望他说的是真的。他要真这样醉生梦死、萎靡不振地继续活下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跟他谈过几次参军的事,他都没吱声,大概是不想去吧。
不管以后干什么,总得先起来才行啊。现在他想起来去锻炼,那是好事。我立刻陪着他去健身房办了一张月卡,参观了一下健身房的设施和器械等。他立刻坐上了健身脚踏车,开始了他宏伟的健身计划。
佟佳由于成天睡觉,不活动,体重已增至两百多斤,浑身的肥肉堆叠,肚子都鼓了起来。若不是他一米八五的个子,真会像个肉球了。在机场见到他第一眼时,我几乎都不认识他了,跟以前判若两人。现在,他说要减到跟以前最瘦的时候一样,我不敢相信。但是,只要他愿意爬起来去锻炼,我就觉得很好了,很不容易了。
“行啊,希望你能减肥成功。”我对他说。
结果太让我惊讶,太出乎我的预料了,佟佳果真每天下午3点按时去健身房锻炼,从不间断。有时不得已去不成锻炼,他也会在家做做别的运动补上。我从来都觉得佟佳干事没恒心、没毅力,没想到现在锻炼起身体来还挺有股子韧劲。眼看着佟佳的身体一圈圈地缩下去,体重一公斤、一公斤地减下去,我都觉得难以置信,像变魔术一般。转眼间,他一个月就减下去了8公斤。三个月下来,他肚子扁下去了,身材抽条多了,脸庞也从圆形变成了长方形。
我心中暗自欣喜。看着佟佳睁开了的、有了神采的眼睛,我暗自为他祈祷,希望他能从此不再遭受“魔鬼”的折磨,能真正地自己站立起来。可是,我不敢多想,谁能料到会发生什么呢?以前多少次佟佳也试图重振精神、重新站起来过,可每次刚刚一站起来,“魔鬼”又无情地把他打翻在地,让他无法有向前迈步的机会。他年轻的生命和生活几乎无法往下进行,停滞在挣扎、迷茫和无望的境地达数年之久。我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毁掉,又能怎么样呢?
一天,佟佳从健身房回来对我说,他想去南洋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学习中文。我听了一愣,不知为什么他想起要去南大学习中文。这一段时间,我正在家里教他一些中文,希望他多少能学点中文,今后在中国生存容易一些。现在他提出要去学校学,我想了想,也行,也许学校学会效果好一些。
原来,他在健身房碰到了两个从美国和英国来学中文的留学生,大概是他们鼓动他一起去文化交流学院上学吧。
去学校学,有专门的老师教,也有同学一起学,有学习的氛围和环境,当然会好些。只是学费贵了点,每学期6000元。其实,让我真正担心的并不是钱,而是他能不能去学校上学。真怕他一回到学校,又会被搞得睡不着觉,要发狂,最后又送到医院。如果他又再一次地倒了下去,怎么办?我连想都不敢想。我考虑来,考虑去,拿不定主意。
“你先不要注册,去跟着旁听一下,试试行不行。如果可以,再注册吧。”我最后对佟佳说。
佟佳同意了。其实,他自己也有这个担心。以前的可怕经历不得不让他犹豫和畏缩。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上学”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紧箍咒一样,不能靠近。
9月的第二个星期,佟佳去了文化交流学院,开始在中文班旁听了。听了几天后,他觉得能上E班,一种最高级别的班级。
“行不行啊?不然就从低一点的班级开始吧。”我有点担心地说。
“没问题。E班的陈老师考了考我,认为我可以,说我听说都没问题,就是需要学学读和写。”他说。
佟佳已经听了一周的课。这一周,我的神经紧张极了,密切地注意着佟佳的动静和神色。我想,如果万一有点不对劲,就让他停下来,别去上了。
星期一,吃完晚饭,佟佳对我说:“明天老师有测试。妈,你今天晚上帮我复习一下,给我听写听写。”我答应了,帮他听写了所有的生词。后来,他说自己困了,想睡觉。
“那就别搞了,去睡吧。”我马上说。
他去浴室冲了澡,就去睡了。我不想影响他睡觉,也接着上了床。在床上,我听见佟佳一会出来撒一次尿,一会又出来撒一次尿。我知道他一睡不着就会老想撒尿。我的心开始提了起来,注意地听着外边的动静。
到了半夜3点,他还是没睡着,已经出来撒了好几次尿了。最后,他忍不住了,推开我的房门,冲着躺在床上的我,开始发作了。
“都是你要我现在就去上学,我跟你说我还没准备好,你非让我去。现在好啦,又弄得我紧张起来了。你这个人怎么搞的吗?”他大声地说着。
我反正也没睡着,就坐了起来。他喊得声音很高,我生怕把邻居都闹醒了。
“你不要这么高的声音,会把别人都吵醒的。你如果不愿意上,就别去上了。我并没有逼你去上,只是让你去试试。”我小声地对他说。
“你为什么现在就让我去呢?为什么?为什么?”他有点混扯了。
“不是你自己要去的吗?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啊,不愿意去就不去嘛,有什么呢?”
他闹了大约半小时,发泄了一通,最后回他自己房间去了。我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不想上学,而是很想上好,可“失眠”总是纠缠着他不放。他自己又不明白为什么一上学就会睡不着觉,也以为是自己太紧张了。他心里又急又烦,憋不住,只好来找我发泄。我心里清楚,这不是什么上学紧张的缘故,而是“魔鬼”们一见他上学就开始整他;就像我一做实验,就开始整我一样。
“魔鬼”们将光波照射在佟佳的头上,让他无法入睡。由于找不到别的原因,只好认为是上学紧张所致。其实,不上学时,有时不也不能睡吗?何况,现在还没有到紧张的时候。孩子很可怜,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这个无形的“魔掌”下煎熬着。
佟佳出去之后,我再也无法入睡,心里越想越愤怒。最后,我忍不住了,下了床,走到窗前,两眼盯着天空,从嗓子眼里低沉地发出了我的怒吼。
“你们丧尽了天良,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你们等着吧,你们会遭报应的,上帝会惩罚你们的。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你们会看到的。”我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地迸发出对他们的诅咒。
我知道他们能听得见,让他们去想想吧。不要以为他们所做的无人知晓,也无人能奈何得了,天地万物之间总是有它的因果和法则的。我相信他们早晚会遭到上天的惩罚。
没想到,我所说的话,又再一次地应验了。两天后,震惊世界的美国“金融海啸”暴发了。世界最显赫的金融机构,雷曼公司,宣告破产。美国房地产巨头,房地美和房利美也到了濒临破产的边缘。美国各大银行都出现了资金短缺,到了无法运转的地步。美国政府不得不启动7000亿美元,来救助濒临破产的房地美及房利美。紧接着,欧洲各国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金融危机。各国政府也纷纷出台了一系列的救助计划。
事件来得之突然,势头来得之凶猛,让所有的人都昏了头。大家所受到的震惊,一点也不亚于当时9.11所带来的。一时之间,全世界都开始恐慌起来。每天的新闻都会听到有银行关闭了、有公司破产了。听到这些新闻,我不由得感到震惊,我的诅咒刚过去两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真让人有点难以置信。
危机不是一夜之间产生的。它一定孕育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它也是各种因素集结交织而产生出来的最终结果。但是,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情形下,突然爆发出来,真不是我们能想得明白的。也许,只有上帝才会知道了。不管是巧合也好、应验也好,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让我不得不再一次感觉到主宰世界和宇宙万物之主的存在。也许,我并没有什么先知先觉的超凡能力,而上帝只是借着我一个苦难深重之人的口,预示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我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公义的,如果有时你还看不到的话,那恐怕是时间还未到吧。我相信,他们在我身上的虐待多一天,他们的危机和衰退就会多一天。上帝会用他的方式来惩治罪恶。他们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和苦难,上帝会加倍地还给他们。中国有句俗话:“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也道出了天地宇宙间的一个永恒的法则和规律。
从那以后,佟佳的“失眠”在几年的时间里没再犯过。他终于可以喘口气,重新去上学了。他的一切开始显得正常起来。他有了新同学,有了新朋友。他开始慢慢地愉快起来,开始心情好起来。看着他也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有了自己正常的生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过一个正常的生活,对别的孩子来说也许没有什么,可对于佟佳来说可太不容易了。“魔鬼”们终于罢手了,至少暂时罢手了。是玩腻了?还是良心受到了谴责?还是怕受到更严厉的惩罚?总之,现在他们对佟佳停手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但愿这是永远的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