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郑振铎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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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供奉毡氈古佛神位

人众来得很热闹。最上一层,有小屋数间,屋门被锁上,写的是“大仙祠”。从张家口以西,几乎无地无此祠。祠中供的总是一老一少的穿着清代袍褂的人物,且讳言狐狸,其信仰在民间是极强固的。

在最高处远望,为山所阻,市集是看不见的,仅见远山起伏,皆若培蝼,不高,也不秀峭。秉璋指道:“前面是薛刚山,传说,薛刚逃难时,尝避追兵于此山。”此山也是四无依傍的土阜。中隔一河,因有曹福祠过河的经验,故不欲往游。

“听说,这一带罂粟花极盛,都在什么地方呢?”我们问道。

“那一片白色的不是么?”

远望一片白花,若白毡毯似的一方方的铺在地上,都是烟田。

这时正是开始收割的时候。

“车站附近也有。”

下午,午睡得很久。5时许,天气很凉快,我们都去看罂粟花及收烟的情形。离站南里余,即到处都是烟田,有粉红色的,有大红色的,有红中带白的,唯以白色者为最多,故远望都成白色。花极美丽,结实累累,形若无花果。收烟者执一小刀、一小筒,小刀为特制的,在每一实上,割了一道。过了一会,实上便有乳白色的膏液流出。收烟者以手指刮下,抹入筒口,这便是烟膏了。每一果实,可割三四次以上。农人们工作得很忙。

“你们自己吃烟么?”我们又以这个问题问之。

“我们那里吃得起!”

看他们的脸色,很壮健,确乎不像是吃烟的。其中大部分都是短工,从远地赶着这收烟时节来做工的。

夜里,车开到平地泉。

17日,7时起床。在车站上,知道前几天的大雨,已把卓资山以西的铁路都冲坏了,正在修理,不能去。绥远主席傅作义的专车,也已在此地等候了好几天。冲坏的地方很多。听说,少则五日,久则半月,始可修复。我们觉得在车上老等着是无益的,所以想逛完平地泉便先回家。这封信到了家时,人也许已经跟着到了。

9时,傅作义君来谈,因同人中,有几位是曾经有人介绍给他的。当路局方面打电报托他照料时,他曾经来电欢迎过。他是一个头脑很清楚的军人,以守豚州的一役知名,很想做一点事。其田问他关于烟税的问题,有过很公开的谈话。他说:绥远省的军政费,收支略可相抵,快用不到烟税。烟税所入,年约一百万元,都用在建设及整理金融方面。现在绥远金融已无问题,皆由烟税方面收入的款去整顿。所以烟税的废除,在省府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只要中央下令禁止,便可奉命照办。唯中央现在已有了三年禁绝之令,现正设法,从禁吸下手,逐渐肃清。如不禁吸,则此地不种,他省的烟土必乘隙而入,绥晋的金融必大感困难。这话也许有一部分的理由。听说绥远的种烟,也是晋绥经济统制政策之一。绥晋二省吸烟的极多,如不自种自给,结果是很危险的。同时,白面、红丸之毒最甚,不得已而求其次,吃鸦片的还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一法。山西某氏有“鸦片救国论”的宣布,大约其立论的根据便在于此。但饮鸩止渴,绝非谋国者的正当手段,剜肉补疮,更是狂人的举动。不必求其代替物,只应谋根本禁绝之道。但这是整个中国的大问题。

2时许,游老鸦嘴(一名老虎山),山势极平衍。青草如毡,履之柔软无声。有方广数丈的岩石,突出一隅,即所谓老鸦嘴也。岩上有一小庙,一乞丐住于中。登峰顶四望,平野如砥,一目无垠,一阵风过,麦浪起伏不定,大似一舟漂泊大海中所见的景象。

平地泉的名称,确是名副其实。塞外风光,至此已见一斑。天上鸦鸽轻飞,微云黏天,凉风徐来,太阳暖而无威,山坡上牛羊数匹,恬然的在吃草。一个牧人,骑在无鞍马上,在坡下放马奔跑,驰骤往来,无不如意。马尾和骑士的衣衫,皆向后拂拂吹动,是一幅绝好的平原试马图。我为之神往者久之。山上掘有战壕及炮座,延绵得很长,闻为晋军去年防冯时所掘。

冯玉祥曾在此驻军过,今日平地泉的许多马路,还是冯军遗留下的德政。但街道上苍蝇极多,成群的在人前飞舞。听说,从前此地本来无蝇。冯军来后,马匹过多,蝇也繁殖起来。

路过一打蛋厂,入内参观,规模颇大。有女工数十人,正在破蛋,分离蛋黄、蛋白。蛋黄蒸成粉状,蛋白则制成微黄色的结晶片。仅此一厂,闻每日可打蛋三万个,每年可获利三四万元。车站上正停着装满了制成的蛋的一车,要由天津运到海外去。惜厂中设备,尚未臻完美。如对空气、日光等设备完全,再安上了纱窗纱门,则成效一定可以更好的。

傍晚,在离车站不远的怀远门外散步。“日之夕矣,牛羊下来”,这诗句正描写着此时此地的景象。牛群、羊群过去了,又有一大群的马匹,被赶入城内。太阳刚要西沉,人影长长的被映在地上。天边的云,拥挤在地平线上,由金黄色而紫、而青、而灰,幻变无穷。原野上是无垠的平,晚风是那样的柔和。车辙痕划在草原上,像几条黑影躺在那里。这是西行以来最愉快的一个黄昏。古人所谓“心旷神怡”之境,今已领略到了。拟于夜间归平,我们后天便可见面了。

7月17日

归绥的四“召”

这次是直接挂车到绥远的,中途并不停顿。所要游览的鸡鸣山及居庸关,都只好待之归来的时候了。8日8时许由清华园开车。9日10时10分到绥远省城。沿途无可述者。唯经过白塔车站时,可望见白塔巍然屹立。此塔为辽金时所建,中藏《华严经》万卷,清初尚可登览。张鹏翩《漠北日记》云:“七级,高二十丈,莲花为台砌,人物斗拱,较天宁寺塔更巍然。内藏篆书《华严经》万卷,拾级而上,可以登顶。嵌金世宗时阅经人姓名,俱汉字。”今则塔已颓败,不可登。《华严经》殆也已散失,无存的了。

正午,到城南古丰轩吃饭,闻此轩已历时二百余年;有烙甜馅饼的大铁锅,重至八百余斤。下午,将行装搬下车,到绥远公医院暂住。傅作义氏来谈得很久,他就住在邻宅。

10日,上午8时,乘汽车到城内各召游览。

锡拉图召(一作舍利图召)在城南,为绥远城内最整洁的一庙。听说,财产最多,尚可养活不少喇嘛,故不现出颓败的样子。还有一座庙,在召河附近,是这里的大喇嘛夏天的避暑所在。此召,寺额名延寿寺。大殿分前后二部。前部完全是西藏式的“经堂”,为喇嘛们学经的地方,柱八,皆方形,朱红色,又有围楼。堂的正中,有大座椅,是活佛讲经处。今日尚有破碎的哈达不少方抛在那里。三壁都画着壁画,除特殊的藏佛数像外,余皆和内地的壁画不殊,大体皆画释迦佛的生平。

后部是“佛堂”,供着五尊佛,三壁都是藏经的高柜。

殿后,有楼,似为从前藏经的地方。但现在是空着,正中供观音,东边供关羽。

我问看庙的人说,这庙什么时候造的?说是明朝。

我也很疑心是明代的古庙。“经堂”的一部却是后来添造的,它和后半部的建筑是那样的不调和。

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式样的汉藏合璧的建筑。

10时,到小召,即崇福寺,蒙名巴甲召,“巴甲”就是“小”的意思,规模很宏伟,并不小。清圣祖西征时,曾驻跸在此“召”,今有纪功碑在着。

碑云:城南旧有古刹,喇嘛拖音葺而新之,奏请寺额,因赐名崇福寺。“经堂”及佛殿的结构,和锡拉图召相同。此“召”原由古刹改造,可证实我的“经堂”为后来新增的一说。

经堂的柱,圆形,亦作朱红色,亦有楼围绕之。

寺甚颓败。盖布施日少,喇嘛不能生活,都去而他之。

寺内藏有圣祖的甲胄一副,也是他西征时留置在寺里的。

寺门口有小学校一所,额悬“归绥县第二代用小学校”,书声朗朗。

我们进去参观,教师不在校,学生数十人,所读皆《百家姓》、《三字经》、《四书》、《左传》等老书。但墙上贴着他们的窗课,除了五七言诗之外,大体都是应用的文字,像“家书”、“合同”等等。这当是很有用处的练习。这些“私塾”,其作用大约全在于此。正是应了小市民的这个需要而存在着的。

次到五塔召,即慈灯寺,在小召东南,颓败更甚。管召者为鸦片瘾极大的人,慢吞吞走来开门。大殿无甚可观。一般人所要参观的,都是那所谓五塔的。塔基,围十丈。上有五塔,皆建以炼砖,花纹雕刻极纤美。我们由黑漆漆的洞中,走了上去。可望见后街的平康里。砖上尚附有金彩,但大部分则均已剥落。寺建于雍正五年(1727),故亦名“新寺”。

次到大召,额题“古无量寺”,周围占地四亩余,门口又悬“九边第一泉”额。泉在寺前百余步,今名玉泉井。寺的收入极少,故将前殿租给了商贩,辟作共和市场。大类北平的隆福寺、苏州的玄妙观。

大殿里的菩萨立像,都是细腰的,甚类大同的辽代之作,但身材太直、太板,没有下华严寺的菩萨像美丽,其制作或在元明间吧。大佛像后,有铜制的小喜欢佛一尊,视为神秘,须执灯去看。像为狞恶的喜欢佛,足踏一牛,牛下则为一女。

这所庙宇,“经堂”和佛殿的不融合的痕迹,分得最清楚,“经堂”极显明的,可见出其为后建的。

佛殿的前檐,有一半是成了“经堂”的屋顶,被挤塞在那里,怪不调和的。后面的楼阁,也出租于商人们。一灯荧然,有人正在那里吃鸦片烟。

这时,已经12时多了,赶快的上了汽车,赴阎伟氏的召宴。

下午3时,到民政厅,观西太后出生处。今有亭,名懿览。四国花木甚多,较政府为胜。

次到第一师范。观公主府,府虽改为学校,遗物及匾额有存者。康熙写的,有“静宜堂”一额;公主自写的,有“静定长春”一额。西边有一小屋,中尚存公主的神牌,上书“公主千岁千千岁”,及佛幡、佛经等。闻佛经即为公主生时所诵念的。公主为圣祖的姑母,康熙间,下嫁给额驸策伦敦笃。土人称她为黑蚌公主,关于她的传说很多。她的后人尚多,到现在,每年还派人来祭供一次。

归时,灯火已零星的闪耀着。

睡得很早,明天一早,便要动身到百灵庙。

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