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邹韬奋作品集(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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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官吏的颟顸

最新发表的拳乱信史

我根据吴君渔川最近所述关于庚子拳乱目击的事实,曾将荒谬拳匪诱惑愚昧民众的怪剧,作一文在本刊上期发表(庚子为光绪二十六年,即一九〇〇年)。我作该文后,不禁萦回于脑际者,为当时民众未尝不含有抵御外侮而卫祖国的意味,徒以民智未启,无相当的训练与教导,竟假荒谬绝伦的拳匪而贻国家以无穷的耻辱,我们至少可以学一个大教训,就是我们如不再从一般民众方面用工夫,使大多数国民在智力上及实力上有相当的训养,则扰乱的种子随处可以萌发,即对外有敌忾同仇之虚气,亦无御侮的充实力量。

在本篇里,我要根据吴君所述,谈谈当时官吏的颟顸。照常理讲,官吏总应该是一国里面比较的有知识的分子,而当时所谓官吏者竟附和荒谬的拳匪,演出种种丑剧,祸国殃民,腾笑后世,自处于主人翁地位的国民,纵任少数不肖官吏之倒行逆施,不加闻问,及祸乱已成,受其害者则延及全国国民,乃至牵累数世子孙而犹未已,则在视国事若秦越之不关痛痒,一任少数不肖分子无恶不作的国民,似乎又是一个费了大牺牲得来的大教训。这一点是我在将要叙述本篇内容以前所不胜其感喟的。

当时山东巡抚李秉衡,直隶总督裕禄,直隶臬台廷雍,山西巡抚毓贤,均位居要津,不但不知揭破拳匪的虚伪,反以耳代目,心醉其术,朝内则大学士刚毅刑部尚书赵舒翘等阿附端王载漪,极力主持,造作种种征验以耸上听。先是同治无后,光绪继统,亦无子,依清例不能立太子,乃立端王载漪的儿子溥仪做变相的太子,兼祧同治,即所谓“大阿哥”者,其父载漪正觊国家有变,可以挤摈光绪,而令其子速正大位,极力嘉奖拳匪,诸亲贵竭力阿附,冀邀新宠,盛称拳民有神术,拳势愈炽。

直隶拳匪初发生于新城,继盛行于涞水。旬日之间,天津河间深冀等州,遍地皆是。拳匪团聚途经各县,直隶臬司廷雍竟煌煌发令各县,饬办差供应,匪众勒索搜括,无所不至,官署竟敬谨奉命,无敢违抗。匪党既群聚涞水,鸱张日甚,直督不得已,乃派杨福同前往查办,杨对于匪众稍加诘问,竟被杀掉,裕禄闻言胆落,自是更不敢有所主张,听其横行不法,匪众愈益肆无忌惮,延至四月二十左右,遂群起举事。首先焚毁津保铁路,斫断电线,黄巾红巾,弥望皆是。都下游民痞棍,悉闻风响应,五月初旬,京城附近亦渐次发见。太后惑于奸佞妖言,反派端王总率团务,以张其焰,五月十五日日本书记生杉山彬忽在永定门外被匪众所杀,各使馆外人大哗愤,群起向当时所谓管理洋务的总署质问,当局支吾应付,仍无何等措置,拳匪益藐玩无所瞻顾,相率结队入城,一二日间,城内拳匪已集至数万。王公世爵争请拳匪首领所谓大师兄者住入府第,竭诚供奉,于是首都悉成团匪世界了。

五月十七日匪众乘势暴动,以焚烧教堂为名,到处放火,前门繁盛市区悉付一炬,红光烛天,先则专杀教民,无少长男女,咸被屠戮。次则凡家有西洋器具货物,或与西人稍有来往者,概加以二毛子之名,任意屠掠。(匪中呼洋人为老毛子,教民为二毛子。)次则有无事证,不加别择,任意杀掠。于是全城居民,惊号狂窜,哭声震天地。

后来各国军舰已集大沽,五月十九日大沽炮台失陷,津城危急,裕禄仓皇不知所措,专益恃拳匪为重。大师兄出入督署,列队前导,与制军分庭抗礼;司道以下皆屏气伺颜色,奉惟谨;州县官途遇,直长跪道左祇候舆过才敢平立,立时仍不敢稍一顾盼。尤堪发噱者,有一天匪众忽拥所谓黄莲圣母者至督署,前驱先入,传呼设香案,命总督如仪跪接;裕禄冠服出迎,将如命跪拜,匪众忽高呼道:“止!先取过掩面旗来。”左右乃以龙旗二面,交遮掩蔽,始大声喝命行三跪九叩礼。据说系仿戏场中穆桂英与杨六郎妇翁相见礼!堂堂一省的行政首领,糊涂昏愦懦怯至此,不败何待?但所谓国民,竟容许类此颟顸的官吏在位,又有何说?

关于各国使馆受逼死斗的情形,下次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