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公振先生主持报界笔政二十余年,他的专一勤慎的服务精神,素为知者所悦服。去年他由欧回国,到沪没有几天,偶于张竹平先生家宴席间相遇,即承他对本刊深加奖借,不作泛泛奖语,乃能详举其特点所在,并蒙殷勤指教。我即深异他于回国之后如许短时期内,对国内出版物即能加以如此之深切的注意。最近他乔迁到“淞云别墅”,约我暇时一观其新屋,并畅叙,我既到,见其房间陈设之物,益叹先生报迷程度之深。他房内满箱满架所置放的东西,除关于新闻事业之中西书籍外,都是许多形形式式大大小小的出版物。壁上贴有许多各国各种日报周刊,就是卧榻旁的墙上也贴有好几种,内有一种格式与本刊差不多,而插图乃数色凑成,鲜明美丽夺目,中有一位姿容曼妙,仪态万方的美人儿,戈先生现仍独身,想即他朦胧中获以安慰的天上安琪儿。他对我口讲指画,津津有味:这是德国的某报,每期销数几十万,那是英国的某报,每期销数几十万,那是美国的某报,每期销数几百万……除各种西报外,连申报尚未出世以前的中国日报都有。有一张旧得不堪的老报纸,破得仅留半张了,他仍保藏有如珍宝,欣然取出相示,大有眉飞色舞之概。我劝他何不开一个小小的展览会,他说本也想做,因忙得不了,未能举行。戈先生早已断弦,不想续,他说并不是要标榜什么独身主义,不过觉得如此自由些,我看他好像已把自己嫁给新闻事业了。
一个人能寻着自己所爱好的事业,做到迷的程度,不但“好之”,而且“乐之”,这是何等愉快的事情!
我记得小时在上海南洋公学附属小学肄业,寄宿舍是用大房间,每个房间里有二十架左右的榻位,我的卧榻在窗口,对面一榻也在窗口,是高级同学周仁山君睡的。每睡到半夜,就听见榻前有手舞足蹈声,有伸展骨节声,有加紧呼吸声,初觉骇异,后来才知道这位同学原来有拳迷,无论怎样严冷的天气,常人把被窝盖得紧紧的,他却十分起劲的爬起来干一回。平常你和他谈谈天,谈到一半,也许他高兴起来,就在你面前伸手弯曲腿儿做坐马势,打一回拳术的玩艺儿。凡事迷而后精,他迷到这样地步,拳术当然很精,当时的校长沈叔逵先生就请他兼任小学里的拳术教练员,免他的学费。
老友某君有昆曲迷。他在办公室办公,遇着公事略松的时候,竟会一个人在那里出神,把手放在桌上拍起来,头儿摇而摆之的轻声低唱!我看他真是兴味无穷,有天塌下来不管的样子!
有兴趣而迷,迷而兴趣愈浓,这是自然的趋势。但是迷的对象也很重要,倘若迷的对象错了,愈迷愈不得了。何西亚先生曾经告诉我一件可笑的事,他有一个时期里面同房间住的是一个赌迷,往往睡到半夜,梦中爬起来坐在榻上,把手伸出乱摸,做洗麻雀牌的样子,既而排牌,既而看牌,既而打牌,起劲得很,嘴里还要嚷着:“白板!碰!”乱打一阵,再躺下睡去。不知底细的人,简直是要被他吓得起跳。
何先生所谈的这件事不过是赌迷之一种现象,还未看到赌迷的可怜恶果,最近上海有一家报馆,里面有一位职员迷于赌摇摊,输得罗掘俱穷,就是馆内茶房的钱都借得一塌糊涂,最后一次还向会计处借洋五十元作孤注之一掷,又输得精光,当晚吃鸦片而死,死后棺材还是友人凑助的,身上就穿着一件旧棉袍而去。迷到不顾身,总算迷得利害了,但是这样的迷,何等可怜!
据一位朋友告诉我说,某处邮政局有一个看门的工役,迷于嫖;生了一身的杨梅疮,还是迷;后来鼻子烂了,还是迷,竟以嫖亡身。迷得不顾身,总算迷得利害了,但是这样的迷,何等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