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国民会议采纳甘地所提出的印度独立议案后,伦敦各报加以攻击,伦敦《晨报》至斥为“明显直率的叛逆行为”。甘地痛三万万亡国同胞之沦为奴隶,不顾生死为本国受压迫的惨苦同胞奋斗,他那种“明显直率的叛逆行为”,实足引起我们无限的敬意与同情。想起印度不过做一国的殖民地,受一国帝国主义的压迫,而我们的这个“次殖民地”却供数国帝国主义的蹂躏,所以我们对于甘地先生的“叛逆行为”,于无限敬意与同情之中,尤不胜其愧怍羞惭!
甘地“叛逆行为”所根据的基本原则就是他所特创的“非武力反抗”主义,或称“不合作”主义,其大概办法乃与政府各机关断绝关系,凡在政府机关及军警中服务的印人一概退出,再进一步便是不纳租税。他这种主义决不是逆来顺受的消极意思,是凭藉不合作而作积极的反抗。所以他说:“我提倡不合作主义是要唤起勇敢,不合作主义其实就是等于自我牺牲的训练。”这种主义的态度是这样:你要打我,拘禁我,乃至杀我,都随你的便;不过要我和你合作,要我照你的命令做,宁死不肯,虽受尽惨酷的苦楚,情愿承受,还是不肯。所以他的这种主义不是退却,还是进攻;不是胆怯,却是义勇;不是苟存,乃是奋斗。我觉得简直可以称为“拚死主义”。最近甘地又以哀的美敦书致印督,已于三月十二日起开始“非武力反抗”运动,亲率义务员作反抗游行,先拒绝盐税,又弄得英国当局骇汗奔喘,无可奈何!甘地时刻准备被捕,十二日晚行抵阿斯拉里镇,对众演说,谓“印人必须准备一切,虽死不变”,又谓“政府不妨拘我,我此次对众演说也许就是最后的一次”。他曾发表一文,谓“必继续进行至代表无一生存而后已”,又谓“我愿自受痛苦”。三月十七日他在波利阿维村对众发言,谓“仅仅金钱不能赢得自主。倘若金钱能赢得自主,我早该获得了。所以要获得自主,所需要者是你们的血!”这是何等拚命的决心!
我对于甘地的这种“拚死主义”还有几个很深刻的感想:(一)受了侮辱蹂躏而仍没有反抗精神的表示,是天下最无耻的人;由这样最无耻的人组成的国,便是天下最无耻的国!甘地所倡导的非武力反抗,至少可以表示印度对于帝国主义有反抗的精神,至少可以唤起印人对于外患的反抗精神,力谋拯救。(二)凡能用至诚的精神抱定宗旨奋斗到底,必能发生很大的力量。甘地以一空手赤拳的匹夫,初倡这主义时英人无不嗤之以鼻,目笑存之,但他含辛茹苦生死不渝的干了十几年,其精诚终至感动全国,震惊世界。(三)我尤其感动的是甘地所谓“我愿自受痛苦”一语。我们决不是要提倡什么痛苦主义,人生最好是能享乐,痛苦原是应该设法排除的东西,尤其是我国现在的苦百姓也就苦得够了,何忍再提及这两个字;但是以拯救同胞为己任的人却应该要有“我愿自受痛苦”的精神与决心。中山先生一生最使人感动的也是他为中华民族福利奋斗至死而至于一无私产。现在国事之所以糟,是嘴上爱国而实际是来谋自己享福的要而且阔的人太多,他们绝对不干“我愿自受痛苦”,实际上愈受痛苦的还是一般老百姓,无论他们愿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