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邹韬奋作品集(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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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政治和社会的连锁性

常于座谈之间,听见有人说:“我们只管社会事业,不问政治。”又有人说:“社会弄不好,那有产生清明政治的希望?”又有人说:“只顾政治方面,国事便弄得好吗?”依这些人的高见,简直以为政治和社会是截然可以隔离的彼此毫无关联的两件事,所以发生种种的误会:有的觉得只要埋头管社会事业,政治自然会好,至少也觉得政治是不会和社会事业有何直接的关系;有的以为一谈政治的改造就好象必然的把社会事业抛在九霄云外。其实政治和社会是有连锁性的,是要打成一片的,不能随我们的虚空想象硬把它们分拆开来。

在黑暗政治之下,试问社会事业从何发展,社会恶习从何改革?讲到此点,当前的事实,可以随手拈来作为佐证。关于现今政治的状况,我们老百姓说的话也许不中听,但现任监察院委员高友唐氏最近在济南所发表的一篇谈话,以局内人说局内事,似乎更可供作讨论的参考。高氏说:

……于先生(指于右任氏)自该案(指劾汪案)提出后,即未到中央党部,亦未与汪见面,时时对一班监委谈及,辄谓:“各院长部长,十九均被监委弹劾,余每到中央出席,环顾前后左右,多系被弹之人,均怒目视余,殊觉难过”等语……弹劾海军部案,亦将提出中央,因此次沪战,十九路军前仆后继,而海军袖手旁观,且与日本盐泽订立条件,相约炮弹不落海军舰上,决不发一弹,十九路军向之借高射炮,不借,甚至一铁板亦不借,实太令人下不去,平日之腐败,直说不胜说,陆战队不在舰上,而在福建种鸦片,倚势欺压人民……总之,监察院所提弹劾案甚多,但不能实行惩戒,因为中央惩戒所,只能惩戒荐任官,简任以上官吏不能惩戒,委任以下者照例应由各省政府惩戒,总查二年以来经过,弹劾案虽积案数尺,而结果只惩戒十余县长而已……各省政治,以山东为最好,江浙亦不错,除此而外,殆无处而非贪官污吏。河北青县县长诬良为盗,滥用匪刑,逼死人命,经天津地方法院力争,判决七年徒刑,仍在不服,提起上诉;南三府且有一县长竟公然强奸民女!仆役马弁均可做县长,电影明星亦可致函推荐县长(编者按,这正是所谓“荐任”!),类此之事,更仆难数,弹不胜弹,劾不胜劾,中国政治前途,安有希望可言?……鸦片

公卖之说,以形势看,恐将成为事实……恐其所有收入,仍入私囊……

?我们看了这段谈话,所能得到的唯一印象是“漆黑一团”四个大字!在这样的漆黑一团之下,有什么社会事业干得出来?遇着国难“而海军袖手旁观”,这好像和社会事业完全不相干,但是试想淞沪抗日之役如没有“十九路军前仆后继”,闸北早为日本海军永占,和日本陆军永占东北先后比美,闸北民众随东北同胞而沦入奴籍了;如许这种“卫国军人”的精神扩充到各地,全国民众只有为奴的一条路走,到那时所有的是奴隶的社会,所有的社会事业也只是奴隶社会的事业!

“无处而非贪官污吏”,他们所搜刮榨取的是从那里来的?这一点想个明白,便知道他们

的“政绩”和社会事业的关系。至于“诬良为盗”“强奸民女”的县长老爷,对于社会的良好影响到什么程度,闭着眼睛可以想象得出。讲到“仆役马弁均可做县长,电影明星亦可致函推荐县长”,这和土豪劣绅均可做县长,狐群狗党亦可致函推荐县长,也许还高明些,因为“仆役马弁”和“电影明星”未尝没有本行内的知识技能,未见得都是坏蛋。但以历任“仆役马弁”所得的经验,来用到县长上面去;把做过“电影明星”所得的经验用到辨别县长人材方面去,在那种县长统治下的社会,其中事业应可发展到什么地步,似乎不必再加以什么测验才可以知道。

高监委举了许多“嘉漠嘉猷”之后,提起“鸦片公卖之说”,不禁“仍入私囊”之忧。“仍入私囊”,和社会有害而无益,彰明较著,就是公开推广瘾君子之风,多产生若干面黄肌瘦,死气沉沉的大国民,于社会事业的进行,似乎也说不出有什么重大的贡献!

抛开政治的改造而专言社会事业的发展,这是痴人说梦,自欺欺人之谈!

不过从另一方面看来,所谓政治的改造,当然不仅仅是政治舞台上掉换几个人物,或仅仅换一批饿鬼到政治舞台上来鬼混一阵,便有手到如春之妙。有了政权,便须在经济上,教化上,以及防卫上,有通盘筹划切切实实的计划,领导着全国的劳苦大众共同努力,把政治和社会打成一片。像苏联的五年计划,便是全国民众共同参加的工作;他们的国防准备,也是全国民众共同参加的工作(下期有《备战中的苏联》一文详述此事)。我们不要忘却政治和社会的连锁性,必须把它们打成一片,才有彻底解决的可能。“要使全国女厨子都懂得国家行政”,这是列宁对苏联民众说的话,这句话要完全做到,当然还有待于更多的努力,但暗示政治和社会事业不能分离,实为颠扑不破的真理,可为高唱只管社会事业不问政治者的当头棒喝。

我国当前的社会问题之有待于设法解决的实已异常急迫,但如深切认识政治和社会的连锁性,尤其是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须打成一片,共同解决,那末尽管钻在牛角尖里枉费工夫,绝对是找不到出路的。

编者附言:此文付排后,见报载于右任氏对高氏谈话所述,除否认到中央党部殊觉难过及声明弹劾海军案中所言系出诸监委而与院长无涉两点外,大体均未有何否认。我们以为当此外患内忧交迫之际,与其隐瞒掩饰,以加深毒害国族,不如痛痛快快的说老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