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邹韬奋作品集(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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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生活》周刊第36期漫笔

韩退之曾说“士穷乃见节义”,我们俯仰今古,不胜同慨。常语有所谓“患难之交”,必遇患难而后乃见真交情。本刊最近总算在患难之中,已经可以把朋友分做三种:一种是真心爱护,因见我们在患难中而同情愈深的;一种是幸灾乐祸,平日的酸素作用,潜伏着的嫉妒的下意识,至此原形毕露;还有一种是下井落石,以得见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我们所觉得自慰而深感公道自在人心的,是第一种朋友最占多数,第二种朋友很少,第三种朋友可说是少数中的少数。我们只觉得异常的惭感,因为深深的感到社会待我们太厚,我们所贡献的太少,太不足道,虽则我们是在竭尽我们的心力做去,不顾艰危的做去。

出在中国的女小说家

记者所要谈的这位女小说家是生长在中国的美国人宝珍珠夫人(Mrs.Pearl S.Buck)。她的最近名著《The Good Earth》,系对中国由动摇而崩溃的农村生活,运用她的优美的文笔,依亲入民间的实际观察,作深刻的描写,去年三月在纽约出版,便被美国出版界所组织的每月新书推选会选为杰作,获得一九三一年度的普尔释文学奖金(Pulitzer Prize),被认为美国一九三一年最佳小说之一,一年中销行至十余版,以在英美两国为尤广,在英美小说名著中颇有轰动一时之概。在今年一月间出版的《东方杂志》第二十九卷第一号曾开始登载宜闲君的本书的译文,译名《大

地》,可惜因该志停刊而中断。后由伍蠡甫君译毕全书,于本年七月由黎明书局出版,译名《福地》。伍君在译后评语里说:“我们现在尽有车载斗量的民众文学家,可是都市的麻醉,亭子间的幻想,时常缩收了他们的视域。于是异国作者终得在中国文学的园地中一显身手了。”可谓慨乎言之。

按宝珍珠夫人的父母是由美国维基尼亚省到中国来的传道教士,在中国村间奔走工作,所以她

从小就对中国的社会状况,尤其是乡村生活,有很深切的研究。据她说小的时候除她自己的小妹妹外,终日游伴都是中国的儿童,教育由她的母亲亲授,到十七岁才送她到欧洲入校,后来回到美国维基尼亚省入美昆大学肄业。她说她对美国学校里的女友,远不如她对所交中国女友之亲密。她现在是南京金陵大学农科农业管理系主任John Lossing Buck的夫人,同住在南京。

她最近对《纽约时报》记者的谈话,还有两点值得我们的注意。一是对于中国前途的揣测,一是对于中国妇女地位的感想。

她以为中国人最有忍耐的伟大力量,对于恩怨,永不忘却,且以中国的广大,在表面上即被打败,在事实上永难征服;在表面上似乎征服,在潜伏中实对任何暴力不肯屈伏。所以中国的生命必能永续的完全的维持下去。被美国人视为“中国通”的她,对美国人说这样的话,她的信心似乎比我国的一般人还要大。中国的真正力量的确不在少数冒牌的“要人”而在大多数劳苦大众,如何把大众力量组织起来,领导起来,这却是个很重要的当前的问题。

关于中国妇女的地位,她以为自从获得更多法律上的权利之后,她们的地位确是有了变化,但却不是都能有益于她们。她说:“在从前一个嫁了的女子至少有相当的稳定保障的感觉。在那时候,倘若她不能够保住她的丈夫的爱,她的丈夫娶一个妾,做大妇的在家庭中仍有她的地位,并不致被人轻视,也不致没有人维持她的生活。现在则不然,她要被人离婚,失却一切。倘若她未受过新教育,便不能自食其力,又失却在丈夫家中的地位。”宝珍珠夫人所举的固是事实,但这事实不应暗示妇女应在旧制度中忍辱含垢,过寄生虫的无意义的生活,却表示妇女的真正幸福和她们的真正能力之增高成正比例,换句话说,要增高妇女的地位,须力谋增高妇女的能力,否则还是不免苦痛——倘若不是更深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