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邹韬奋作品集(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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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生活》周刊第6期漫笔

日人在闸北一带残杀我国无辜平民妇孺之惨无人道,中外报纸,满纸纷载,固为我国之至惨极痛,永不能忘,亦为人类之污点秽迹,万世难磨。据由该处冒险逃出的友人所目睹,在闸北一带检查华人的日人有五类。第一类为海军陆战队兵士,身穿制服,手持步枪。第二类即所谓在乡军人,亦手持步枪,惟不穿制服,仅于臂上绕扎红布。第三类为浪人,持手枪。第四类为手执刀斧及铁棍的日本浪人。第五类为日本孩子,手持藤鞭。这五类的日本人对华人都是穷凶极恶,叱咤风云,竟操生杀华人的全权,一挥手一怒目即可立刻结果了他的性命。尤难堪的是昂藏五尺的中国大人,受着倭中倭的手执藤鞭的日本孩子的威风怒斥,亦只得唯唯诺诺,俯首帖耳,否则藤鞭立挥,苦头先吃,附近枪刺追临,性命一条即行奉送!听说研究生物学的周建人君(鲁迅的兄弟)即因不胜侮辱,拒绝搜查,被日本浪人打伤。又闻日人因知十九路军中将士多粤人,故检查时,如所见的华人是穿西装而说广东口音的人,不问情由,先刺毙再说。此外如搜见身内藏有裁纸刀或小剪刀一类的东西,也神经过敏的认为抗日分子,非立刻刺死不可!还有身上倘搜出日记簿子,也极危险,认为与抗日有关系,这真是“倭子肚里疙瘩多”,达到尖锐化的程度了!

穆藕初先生有位亲戚湖州林女士于本月六日由横滨乘美国总统号到沪,据谈日本报纸对于沪战天天满载大胜消息。民众多抱怀疑。目下市面愈益萧条,金融愈益恐慌,上年十二月份军费系由日皇垫出,一月份尚无着,故此次屡请增兵,陆军竟不受调遣。现在上海作战者实由中国各口岸杂凑而成,力量有限云。日本国内之外强中干,我们早有所闻,所恨我国当局自己几年来大撒烂污,我国也弄得筋疲力尽,否则乘此机会一雪国耻,实易如摧枯拉朽。但现在我国如能下决心作持久的抵抗,敌虽横暴,终必自趋崩溃。我多拚一天,他的内部危机也多增一分。

有三位西友对于此次上海血战抗日的事情,各说出下面的三段话:有一位说(一)他研究此次中国何以屡胜,日本何以屡败,以为其要点在日军的学力虽较优于华军,而实际作战的经验却大逊于华军,有如美国初回来的经济学博士,虽富学力而缺经验,要想和上海钱庄中老手争做生意,当然远逊。(二)有一位说日军徒重形式,例如中国军士穿草鞋,能吃苦,重实力而不重形式,日兵学西洋个个要穿皮鞋,实力反不如,此实中国人的特长,希望中国只须顾实际而勿徒学外国的形式。(三)又有一位说他亲见此次血战中有一次中国兵士抢得日军铁甲车的情形。第一次十余人冲上去,仅剩一人生还。第二次又有一队人冲上,并不因第一队之受挫而略有迟疑,仍仅三四人生还。第三队立起再接再厉,终将铁甲车夺得。他看时异常振奋,觉这种勇敢精神,即西洋人亦深愧不如。记者以为我们虽可因西友之赞誉而愈奋勉,当决不可因此而稍萌自矜之念。我们此次之战是出于悲惨哀痛的态度,我国兵书有“两军相对,哀者胜矣”之语,这也许是我们忠勇战士的抗敌精神所由来。我们国民应本此哀痛精神救我国家,拯我民族。

这次上海各银行开市后的情形,也很足以表示我国国民对于爱护国家民族力御外侮的精神实有长足的进步。上海自战事发生以后,金融愈紧,各银行原意于开市之后,倘纷纷兑现提存,则金融更难维持,社会愈陷困境,故对于开市的这回事,都觉诚惶诚恐,捏着一把汗。不料在开市的第一天,上午虽因关了数日,需款应付日用的户头来取存款者虽不乏人,但有提有存,有来有往,并无危险的形势,而且有一女子反在外国银行提存三千圆改存交通银行,此外各银行收到由外国银行改存本国银行者亦颇多。依往年常例,在阴历年关,兑现和提存都比平日来得多,此次虽近年关,却比往年来得少。从各外国银行方面探查,简直没有我国人临时把款存进去。上海金融界因此得渡难关,即敌人失掉扰乱我军后方的一个机会。这虽是属于一隅的局部的事情,但很可以测验我国一般人救国卫族观念的增进,诚能推广此一念,公尔忘私,众志成城,国事即不足虑。